26、山有木兮木有枝（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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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许未晞房里传来一声尖叫，几人顿了一顿，放下手里的活儿就往房里跑；陆十三随手抄了根棍子冲到前头去，便跑边喊：“许大人！您没事吧！”
叫声像铜锣似的，挂在树上的鸟雀饶是吓得站不住脚，一哄而散全飞了。
等几人风风火火跑到放门口，正瞧见许未晞攥着拳头瞪着眼，生了根似的站在窗前；睫毛同嘴唇轻轻颤，头上的珠钗也仿若大气都不敢出。
“怎么了？”唐清歌支起一边眉毛问。
只见她胸腔起伏一轮，仿若蓄了千万重力气“：我的床榻软枕！我的蜀锦绸缎真丝被褥！我的金纱床帐子！”
宋初蕴见她气不打一出来，挪过去拉她的手，轻轻晃了晃。
时栖从人缝子里头钻进来，正好对上许未晞点了赤火一样的眸子，肩头一哆嗦：“时栖！你的鸡为何到处排污！”
时栖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低头瞧了瞧满床满地污秽和四散在房里的小鸡仔，顿时了然。晨起时担心小鸡在竹笼里头闷着，便放出来了；谁晓得这群鸡崽子翅膀都没长齐，便能一下飞到床上去？
“东南西北中发白！看看你们干的好事！”
一团毛茸茸碎着步子走到床沿，展了展翅一跃而下，时栖顿了一顿找补一声，“嗬！北北飞的好高。”
许未晞冷脸勾着宋初蕴的指尖儿，顾了那小鸡一眼，复撩起眼皮朝时栖嗤一声，“还有名有姓的？我改日非得把它们宰了炖汤喝！”
宋初蕴放开许未晞，拿了块被小鸡啄烂的碎布悄声问唐清歌，“这绸面料子并上苏绣，十分贵吧？”
唐清歌抿了抿嘴巴轻轻点头。
许未晞侧耳听见，更是气得冒了火，咬了咬下唇：“可不是嘛！金缕纺最时兴的花样，最名贵的技艺，最顶尖的绣娘，足足三两银子才能得上一寸！我……”
“好了好了！”时栖截了她的话头打着圆场：“来日方长，我以后慢慢赔给你就是了！”
许未晞气结，后槽牙一咬，打心里骂了句：“奶奶的！”
原是因着这个。陆十三悻悻扔了方才的棍子，惦记着还要去查赵崇葛的下落，又担心许大人盛怒烧到自己头上，顺着门边溜了。
“来日方长……”宋初蕴低头小声嘀咕，指头在袖口毛边上来回摩挲，心里咕嘟咕嘟冒着泡；
她的金兰姐妹时栖同许未晞相处起来，总是一副坦荡胸怀，有什么说什么，十分自在。可她同唐清歌相处时却总得掂量着，心里仿佛有杆秤，时时刻刻度量什么话轻了重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宋初蕴侧头悄悄觑了一眼，恰好对上唐清歌一双温柔清淡的眸子，声音比秋水还清，浅浅道，“去沐浴，再晚些天儿凉。”
“诶！”宋初蕴依言。
许未晞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悠悠品着茶盯着时栖收拾一地烂摊子。
霸州城起了雾，像假面一样笼着这座城；一片祥和里，一行马蹄通往未知的真相。赵崇葛虽是霸州人，可前日里查到赵府，却早已成了空宅子；按南景律法，三品以上官员退而致仕后，可得五亩田一两金，自择一地安身；安身处不必上报。
唐清歌斜倚在桌前，摘掉手绳捏在手里，曲着指头抵住下巴，指腹在木珠子上滚来滚去；这是她惯常的思考动作。
这几日脑子里乱极了，仿若隔着冰面抓鱼，分明近在咫尺，却隔着明晃晃的天堑，捉不得，动不得，怨不得，逃不得；只消一个不注意，便会踩碎了冰面，掉入万丈深堀，万劫不复。
从前她总是一个人，无论游离在哪一世，纵然一无所有却坦荡自由，败了就败了，死了便死了；如今不同，她需要活着。
可活着本身便不是件容易的事，为了别人活着更是如此。她身上扛了无数个担子——唐家，晁家，穷奇令；仇恨给了她活下去的借口，却像个牢狱将她紧紧困着。
房间富丽堂皇，四四方方，同牢狱有什么区别；外头的风霜吹不进来，人却一辈子也走不出去。房间里的门开了，走出个雾气缭绕的任，唐清歌恍惚间抬头，是神仙吗？
是宋初蕴。
宋初蕴发尾挂着水珠，雾气自身后缓缓飘出，你有没有见过烧香拜佛时，菩萨神像的样子？初蕴便是那个样子。
“姐姐？”
初蕴见唐清歌愣怔，抬手在她脸前晃了一晃唤她一声；却没注意肩头虚虚披着薄纱，一抬手便滑下来了。
唐清歌抬头之际，宋初蕴转身把薄纱重新披上，羞報倾泻至发尾，自发梢的黄褐色瀑布飞流直下；可那人眼神确是凌厉，少女纤薄白皙的后背，蝴蝶骨生的很美，右侧天宗处有个红点，同那蝴蝶相伴相生。
如今是崇禧年，大约三百年以后的大宋，她会读一本《志前朝》，上头说：“崇禧有两派，正曰穷奇，反曰白泽。穷奇凶悍而为民；白泽福泽然为财。白泽袭一秘术曰“晃神”，乃晃神散涂于针尖，刺于天宗，深一寸乃至昏迷；醒而不觉也。”
“初蕴，你今日去哪了？”唐清歌问。
声音分明像雪花，冰冷却动人；被如此一问，谁舍得对她说谎呢？
“未晞姐叫我同她买布去了……风露堂，走出巷子右手边便是。”人心虚的时候总爱解释许多，尤其是对上一双看得透世间万物的眸子；宋初蕴有些闪躲，垂眸间兵荒马乱自睫毛倾泻而下。
唐清歌眼波一横“唔”了一声，“风露堂啊……”
这人眼里的不置可否最是动人。眉头稍作舒展，并上眼尾那颗含了心事的泪痣，世间万物化作眼底一池春水；温柔同冷漠似有若无，像极了冬日太阳底下一股子冷风；叫人晃神，叫人沉醉，叫人指尖发颤。
晚些时候炖了只羊腿，并上粉条子在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香气四溢在小宅子。陆十三摆上碗筷招呼唐清歌坐下，腆着肚子咽口水，时栖给小鸡仔喂上小米，许未晞心细，再添上三勺水便跟着下楼。
宋初蕴未戴流苏只盘了素钗，碎发散在额前并不凌乱，配上藕荷色衣衫，倒衬得像个出水芙蓉，十分动人。
“初蕴，坐这儿。”
唐清歌拍了拍旁边的凳面，递上一个邀请的眼神；分明是每日循规蹈矩的动作，宋初蕴饶是度量几秒才迈开步子的。
她方才在房里对着镜子练习好一阵儿，早晨毕竟同许未晞坦白了心意，横竖是不自在的。要在旁人面前装作伉俪情深，又要在许未晞面前表现得自持些，一味只往唐清歌身上靠，未免太孟浪了些。
“谢谢姐姐。”她细细弱弱说。唐清歌支着眉头稍稍诧异一下。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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