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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坠井

      岱渊上界,分为穹灵,上玄和云川三地,三块大陆相互交合形成一个圆环。穹灵地处极寒之境,终年雪落成冰,上玄地处炎岩,多出天材之灵,云川正处四季常暖之绝佳地带,大多仙君居于云川之上,山峦之巅。

      云川,天墉山洞邸,轻云出岫,淡青的云霞袅袅然飘绕在山腰,从山尖俯瞰下去,三个大小各异的黑点在山道上徐徐移动着。

      走在前侧的人身披荼白鲛纱,内着天水碧的交领襦裙,外纱微微拖地,却不沾一丝尘土。

      他左手持着一本青蓝古籍,指如葱根,白净修长,许是脖颈酸痛的缘故,简清商抬头望了眼山顶,眉目如画,眼中似有星芒闪耀,气质清雅以及,乌发随风肆意飘散在他身后,冷清的兰香淡淡消散在空气中。

      “仙君,咱们今日又去山顶占星呀?”书童子跟在暮商仙君身后,手上拿着根路边摘的狗尾巴草乱晃。

      暮商仙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不经意地浅声“嗯”到,他垂眸凝视着手上名为《炼丹十八诀》的古籍,整个人犹如画风清丽的仙人卷轴,只是他右手虚握着一根黑绳,黑绳绑着的是一只半大不小的土狗,使得整副画作沾染上尘气。

      土狗身上黄黑色块相间,也不知是怎么样的仙运才让它入了暮商仙君的青眼。

      “汪汪!”土狗突然转过身屁颠屁颠地跑到简清商脚下,一对小爪扒拉着他的右腿,后脚站起来来,粉嫩的小舌吐露在嘴外,憨头憨脑地朝他又叫:“汪!”

      简清商被他打断思绪也不恼,微微俯身,把它捞到怀里,声音淡雅清泠,洋洋盈耳道:“点星走不动了?”动作不可谓不温柔尽致,和外界眼里的冷面仙君截然不是一个模样。

      书童子在他身后目睹眼前的一幕,他早已习惯这只土狗尽情在仙君怀里撒娇。

      岱渊上界众仙皆知,暮商仙君仙兽不爱,群花不理,偏偏独宠这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土狗。

      哦,不。书童子一拍脑门儿,灵光一闪,除了这土狗还有个土狍子也是独得暮商仙君喜爱,可不就是从方州大陆修来的星回剑仙,蒋扶光!

      一行两人外加一只土狗不多时就登上了天墉山峰,这已经是简清商这段日子连续来的第二十九日了,明日再来一次就满满一月整。

      书童子只以为暮商仙君在天墉山发现新机缘,日日清晨就从云浮宫赶过来,再慢悠悠登山,到了山巅正好日月颠转,繁星群现,而后暮商仙君便会跃上天墉山尖打坐修练。

      简清商本人的心思倒是纯粹的很,完全就是因为某日外出时路过天墉山,点星发了狂般拽着他往天墉山巅跑去,一看才知,天墉山顶的六口枯泉不知何时涨满清澈的仙水,点星闻到仙泉的香气跑来喝水,这一喝就喝了快一月。

      所以简清商说好听是来天墉山占星问卜,实则真相就是为了遛狗。

      天墉山顶共有七口泉眼,中间一口最大的井是岱渊上界和方州大陆的飞升通道,方州大陆的所有修士渡劫成仙均是飞升至此处,而剩下六口小井则是当时北辰上仙为了好看才设计的普通泉眼。

      天墉山地域偏炎,六口小井终年枯涸,大抵是前些时候龙王错下了一场天雨激活了六口泉眼。

      往日一到山顶,点星就见了骨头似的跑到泉眼旁喝水,今日它倒是显得有些不同寻常。

      简清商想把它放到地上,点星死命地扒着他的前襟就是不肯落地,肚子里传出阵阵可怜的呜咽。

      简清商心里叹了口气,把它捧回怀里,嘴上轻柔又带着无奈道:“你呀你,一天天的愈发懒散了。”手上还掂量着,最近点星莫不是又重了些许,过胖对心脾有损,这几日还是控制着点星的饮食为好。

      点星被自己宠到连几步路都不愿走了,也不知是好是坏,罢了罢了,宠着吧,对点星要求过甚也不好。

      他抱着自家小土狗走到常日它经常饮水的泉眼边上,谁知点星竟还是不愿下来。

      这,怎么......?简清商眼里浮出一抹诧异,尔后又失笑地小声凑在点星竖起的耳边道:“没想到点星也有凡人的悖逆期。”

      清香的气息扑在点星耳中,他不由抖了抖耳尖,薄而小的舌尖在简清商白皙丰润的手背上舔了一下,像是含泪般的狗眼微眯,满眼享受地埋首在简清商怀中一蹭。

      简清商看着它活灵活现的动作有些好笑,怎么点星今日如此活泼,平日里倒是怯懦十足,摸它一下都要抖上三分。

      看点星好似也没有要喝水的样子,简清商眼里含笑地抱着它往中间那口大井走去,大井直径六米有余,高三米,井沿都有半臂宽。

      他抱着点星轻巧一跃,虚坐在石壁井沿上拿出尚未看完的古籍继续翻看着,书童子双腿一和,在离他一米不到的闭眼打坐。

      点星无聊至极,它仰头望着简清商姣好的下颌线,下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嘴角一滴疑似涎液的透明小珠缓缓滴落在简清商身上。

      它眼里升起惊惧,低头看着被自己口水浸湿的纱衣,又用余光瞟了眼聚精会神看书的简清商嘴里轻吁一声松了口气。

      简清商感觉胸口衣服一紧,他打眼看下去眼尾带起一抹笑纹,点星刚换了个姿势,四脚仰天地躺在他怀里,模样分外滑稽。

      “汪汪!”点星像是感觉到简清商眼里对自己的愚笑,在他怀里奋力打了个转想要跃下去,简清商赶忙准备去接它,这三米高的井壁点星肉|体凡胎跌下去又有日益飙升的体重加持,估计会摔个屁股蹲儿。

      谁知他满心顾念着点星全然忘了手里虚捧着的书,古籍由于惯性被他荡了出去,直直向井底坠去。

      简清商一时手忙脚乱,左手去勾点星,右手想去抓书,这书可是他苦寻两月才在天仓阁旧书中翻到的,世间仅此一本!

      点星跃下去时后腿下意识在简清商怀里蹬了一下,就这一下,让简清商重心一个不稳朝身后的天井稳稳倒去。

      “清商!”点星在落地的瞬间化作一身玄衣的高大男子转身朝简清商扑去。

      简清商眼里映出男人朝自己飞扑而来的身影,他浅灰的眸子猛地一缩,但终是来不及握住他递来的手,他像是被井底的吸力狠狠拖拽着往下坠去,电光火石间,他给男人留下一句话:“顾好点星!”然后迅速向下界坠去。

      男人正要随他一同跳下天井,书童子闻声惊醒,定睛一看:“嗬!星回剑仙!您怎么来了?!”

      蒋扶风并未答话而是抬目凝视黑气闪过的南端天际,他蹙着剑眉一咬牙从天井上跳下来,闪着银光的神剑凭空而现,他一跃而上,御剑朝黑雾的方向飞去。

      方州以北,翠微山峦,飘渺的云气悠悠然荡在层峦叠嶂的山峰,一条青石道由底直通大山深处。

      蓦地,两道刺眼的白芒如流火般一前一后直冲翠微山脚下,擦过冷风发出“嗖嗖”厉声,在翠微山道上行走的人无一不被这耀眼的星火刺地闭上眼,白光过后,周遭恢复平静,所有人开始看向闭眼前白光划过的轨道,翠微山脚的林树被毁去大半,深坑里静躺着一本青蓝的书,上面写着《炼丹十八诀》五个大字。

      前一刻,一个青年衣衫破烂不堪地从空无一人的林道上撑起身,他活动着酸胀的筋骨,看着自己像是被星火燎破的衣服一连茫然。

      我是谁?我在哪儿?

      愣神之际,一个身着鸦青紧袖侠衣的少年闯入他的视线,少年的五官仍未长开,脸侧带着些婴儿肥,眉眼间还有些稚气,不过他此时动作鬼鬼祟祟还东张西望地慢慢往山下挪动,生怕被人发现了般。

      “这位公子。”他步履蹒跚地靠近少年。

      “谁?!”少年如受惊的猫儿一般跳的老远,左顾右盼,直到他又叫了一声才看到他。

      他仍在茫然中,脸上僵硬道:“你可知这是何处?”

      “这里?”少年舒了一口气,不是师兄啊,他神色飞扬,眉眼间带着得意,“这里可是翠微山,你这凡夫俗子擅自闯山可知罪?”

      “翠微山?”他在口中来回过了两遍这个名字,脑内仍是一片空白。

      “你是谁啊?”少年见他生的好看,故作老成的朝他走过来。

      他瞳眸一转:“在下何风榆。”何风榆是他前些日子看书,书中一古时炼金师之名。

      “何风榆。”少年在脑里过了一遍各大宗门能拿的出手的名单,好像并没有这么个何风榆,于是他开心了,这次成功溜出来还没有被抓包。

      “你来我翠微山可是来求仙问道?”

      不,其实我是不小心跌下来了。

      “大抵是这样。”他答道。

      少年黑白分明的大眼咕噜一转:“我乃翠微之首,坐隐山青冥真人内门大弟子,你就跟着我吧。”

      简清商暗暗伸手运气,发现自己灵台堵塞,修为全无,他只得暂时寄人篱下。

      少年走近他身边,顾盼神飞道:“记住了啊,我叫戚砚池。”

      他眼珠一转,自说自话:“以后你就是我小弟啦!乖乖听话,保你跟我吃香的喝辣的。”

      简清商跟在他身后沉默不语地走动着,全程只听戚砚池一个人神神叨叨半路,只是他们走的却是下山路。

      他心中腹诽,这戚砚池估计也是个没谱儿的,且很有可能是被宗门赶出来的小弟子。

      “小师弟!”男声从他们身后远远传来,戚砚池“吓”一声跑的飞快,全然不像自己吹嘘的那般英勇神姿。

      入派拜师

      出乎简清商意料的是,戚砚池跑到半路猛然间转过身,撺到他身边拉起他便是一阵飞奔。

      “呼,我同你讲。”戚砚池逃命还止不住嘴,“往后见到那人便跑,那可是天上地下凶神恶煞至极之人,比隔壁昆夷山蒋扶光还要甚上百倍!”他郑重地点点头,分外煞有其事。

      根本就没见到来人长甚样的简清商寡淡着脸:“......”

      面上云淡风轻丝毫没有戚砚池跑的气喘似的狼狈。

      他任由戚砚池拉着自己往山下溜,恍惚间觉得自己何时也曾被什么东西这般拉扯跑路过,印象中好像是条小黄狗?

      何风榆一路思绪开的老大,先是从戚砚池想到了小黄狗,再是仔细一琢磨他口中的顶级“恶人”蒋扶光,这个名字好像也似曾相识,不过怎么听到这个名字他心中就不由一悸。

      不过饶他们跑的飞毛腿似的快也抵不过来人凌空虚跃,站稳在他们面前。

      戚砚池“刹车”不及,拉着身后的何风榆差点要撞到男人身上,他大叫一声“啊”,转身朝山上跑去,然后就被身后俊逸儒雅的男人单手拎住了命运的衣领。

      何风榆在他被抓住的时候立马从他汗津津的手中挣脱,无甚表情的看着他被来人微微提起,四肢在空中胡乱扑腾,嘴里还聒噪地叫嚣:“放我下来!凭真本事和我光明正大决斗一场!”

      男人没理他,转头看向何风榆,眼里满是歉意,他颔首道:“师弟生性乖张,给公子添麻烦了。”

      他何止是性格乖张,我看他身上的气焰嚣张到都能直接飞升了。

      “这是我小弟!”戚砚池朝他叫嚷道,然后霎时被男人封了口窍。

      戚砚池瞪大眼睛继续扑腾:“唔!”

      男人含笑看着简清商,仿佛心狠手辣封人穴窍的不是他一般。

      简清商:“......”往后若再遇这二人都要绕道而行,约莫着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位公子可是要参加外门弟子大选?”

      简清商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点头就对了。

      男人眼中一郁,口上温和道:“不嫌弃的话由我带公子过去吧,此路不通,公子切莫继续前行。”一本正经胡诹的样子截然不像刚从这条山道上下来的一样。

      简清商漠然不动,眸光疏离道:“多谢。”

      别以为我没看到你眼里一闪而过的杀意。

      一路上谢章,也就是戚砚池的师兄向他大体讲了下翠微山以及方州大陆的情形。

      方州大陆,以南名曰乌宝,为凡人居住之地,地形多为平原盆地,少有山泽海泊,至于方州以北,则为他们这类修真人士修练之地,多为高山峻岭,紧挨天泽海域。

      修真人士有天生仙体,出生便是天体灵魄,可毕竟天纵奇才毕竟是少数,大多为南方大陆前来寻仙问道的凡人组成。

      修真境界足有九道门槛,每阶又分前中后三期,基础为练气,筑基往上的境界逐级递增,三道天雷为一劫,渡过即可晋升一阶,若渡不过,必遭重创。直至最后飞升渡劫时,要足足承受八十一道天雷才可浴雷重生,羽化登仙。

      近千百年来从方州大陆成功渡劫飞升的大能也才不过百余人。

      除去修仙外,方州大陆之外仍有一地,名曰沧溟,沧溟之地是为虚渺境域,为妖修,鬼修与魔修修练之地。

      话说回这翠微山上的清瑶宗,可谓是方州各宗门之首,据传为上界大仙在下界创立的宗门。

      九百年前,各个宗门人才辈出,群英涌现,昆夷山上另一宗门,天藏宗仪仗扶光剑仙渡劫飞升一跃而起,险些取缔清瑶宗第一大宗的地位,由此,清瑶宗与天藏宗可谓是势如水火,相互挤压至今。

      清瑶宗主修融丹练器之余的偏静功法,而天藏宗主修雷厉风行的剑法,两派一文一武,各看不起对方那些把戏。

      清瑶宗嫌恶天藏宗舞刀弄枪,头脑简单,天藏宗耻笑清瑶宗个个百无一用是书生,手无缚鸡之力。

      谢章单手夹着戚砚池,笑盈盈地指着长不见队首的人群末尾:“风榆兄在此排队便可,谢某带着师弟就先行告退了。”

      何风榆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秀眉蹙起,眼前人山人海一排,队伍中,小至十一二的少年无论男女都头戴木冠身着素衣,年龄大的有些已经鹤发白胡,步伐蹒跚。

      整个青石道被清瑶宗的外门弟子人为隔绝成了两道,隔两米的距离站着一个身着鹅白麻衣的弟子,何风榆所站左道为普通人的凡道,畅通无阻的右道则为极具天赋且生自达官显贵之家的子女所行之道。

      他淡漠地在队尾安静排着队,只听人群中忽然爆出阵阵惊呼。

      “居然是青崖真人!”

      “这是何人?”

      “嗨呀!青崖真人尔等都不知?他可是青冥真人的同门师弟,独自掌管清瑶宗内门!”解答疑惑那人美滋滋地想,往年没听说青崖真人会在外门大选时出现过,今年也不知道自己撞了什么大运遇上了青崖真人亲自挑人,这要是被他挑去了,别说外门弟子了,清瑶宗内门弟子恐怕都不在话下!

      何风榆本没想管这闲事,可麻烦却总找上他。他身边众人的嘈杂喧哗声忽然止住了,他都能感觉到四面八方而来的几百双眼睛直愣愣盯着自己。

      何风榆侧首一看,一人身着大红内袍,外披一层浅淡黑纱。目如点漆,黑亮有神,眉色浅淡描于一双凤眼之上,唇瓣微红,稍薄,周身冷清宛如萦绕生人禁止的气质,乌发凌乱散于身后,怠惰中夹杂着冷厉。

      美中不足就是他的身量,何风榆约莫八尺不足,可面前的人却比他矮上半头,硬是把身遭气势砍下去半截。

      那人薄唇轻启,缓声问道:“你可有心仪去处?”

      何风榆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那人像是被他不知世故的样子逗笑,嘴角酿出两潭梨涡,充满笑意道:“入我宗可好?”

      周围的人齐齐深吸口气纷纷看向何风榆,好家伙!这人到底有何神通让青崖真人只看了一眼就挑了他。窃语声瞬间在他们身边起伏着,男人淡瞥了人群稍稍放出被自己全力压制的威压,顷刻间鸦默雀静。

      “随意。”何风榆一副待搭不理的样子,看上去竟像全然不被紧压过来的威压所影响。

      青崖真人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低声向身后唤道:“执明,带他们回锁云山,为师尚有凡事需去乌宝一趟,两月便回。”说罢,他一个响指唤来仙鹤,轻跃而上飞向云端。

      “是。”他身后跟着的惨绿少年穿着紧袖碧衣上前一步作揖微躬,待他走后,少年英气十足地看着何风榆:“请随我这边上山。”他所指之处站着十余个不及弱冠的青年,均是满心欢喜地等待着。

      他们身后传来阵阵私语。

      “这人怕不是要发达了。”

      “可不是,估计能在内门混个端茶递水的职位。”

      ......

      执明不是个多话的,与他们说了姓名后便缄口不言,十余个被挑中的内门弟子不敢多言,谨言慎行地排成一列更在执明身后,何风榆走在最后,翠微山脉山势险峻,多为林间窄道,绝壁奇峰。

      青崖真人所居锁云山,背阴朝阳,高耸入云霄之巅,西临天泽海,因其最高峰有一类铁钥状崖壁,故名曰锁云。锁云山主担清瑶宗内务,故而内门便设置在锁云山上由青崖真人掌管。

      群山之间交互的并非是空桥,而是一根根玄铁链,铁链粗细均匀,大抵有一尺见长,堪堪够一人踏过。至于玄链之下,则是深壑幽谷,深不可见其底,虚渺水云飘散其中,宛如人间岱渊。

      “这若是掉下去岂不是摔得浑身碎骨!”一人在队尾和身后的人小声交谈着。

      和他说话那人满怀斗志:“怎能说这等丧气话!我等均是被青崖真人选中,定是身怀仙骨,这区区玄链哪能吓退我等!”

      执明来回带了两批人过链,带到第三批人时正好多出一个何风榆留在原地,他正欲踏上去,猛然间停下脚步问道:“需我带你过吗?”

      何风榆虚测一眼,淡声婉拒:“不必。”

      执明也不客套,他话音刚落便抬步上链,带着最后一批人上了玄链,不出片刻他们便落了地。

      何风榆紧随其后,玄链远看细的吓人,走在其上倒安如泰山,步步生风,他走了约莫半刻钟就到了对岸的山腰。

      执明抱臂在旁边等待,其余渡崖的人整齐地排成一列等在不远处,执明见他身影从云雾中露出才有所松动。

      “往后经过此处不可擅用飞行法器。”执明站在队首叮嘱他们,“玄链可助我等加固基本步法。”

      人群中也不知是谁高喝一声“是”,引得其余人都纷纷答道。

      “多谢师兄指点!”

      何风榆没说话仔细打量起眼前的景象,远望层峦耸翠,近看面前则是一座巨大石门,石门最顶刻着锁云山三字,有心者还用朱砂深描,红字在一片淡色中格外惹眼,就好似他的主人那般如火似歌。

      穿过石门,往里的山道要宽敞许多,人工修葺的石板路周遭摆放着玲琅有序的花坛,愈加符合青崖真人的特色。锁云山腰以上就多了人工雕琢的痕迹,处处可见风格统一的青瓦白墙的小房,身着浅红襦衣的弟子于其中往来穿梭。

      众人皆谓修真凡是过了元婴皆可辟谷不食,然而元婴之下的修士仍要靠饭食存活,故而青崖真人山上随处可见散养的鸡鸭牛豚,甚至还圈出一处水池养着鲫鲤供锁云山弟子食用。

      执明领着他们来到一处矮房前停下,朝门前的青年道:“这是今年选中的内门弟子,你且给他们分配一下。”话音刚了,他就纵身一跃,脚尖轻点高耸树梢朝更高处飞去。

      青年斜靠着墙,嘴里叼根细草,执明话音刚落,他“呸”声把嘴里的草吐到地上,拍拍手,道:“有无善缝补者?”

      我是一个缝补匠

      “无人会缝补吗?”青年直起身走上前细细打量一番,停在何风榆身边没头没尾道:“我看你长得清秀,学起女工应该不难。”

      何风榆在心里帮他翻译了一下,我看你长得挺的若不经风,其他应该也不会干,学女工这类细腻活儿来应是得心应手。

      青年把他挑出来等到一边,而后转身在队列旁走动,他又点出一个人,那人长相和何风榆是一卦的,具是面容俊秀,腰身纤细,然后他对着剩下的人道:“尔等且先等在此处,我去去就来。”说罢,他带着两人朝不远处的长房走去。

      长房门上挂着一木褐牌匾,白字刻着“潇碧坊”,字迹娟洁秀美,屋外竖起根根竹架上面晾晒着不少颜色各异的轻纱徐徐飘舞。

      青年顺着何风榆的视线扫了眼门上的牌匾:“这字为我宗纨素真人亲手所提。”

      “素云师姐。”青年敲了敲敞开的木门朝门内伏案制衣的女子叫到。

      素云闻声起身,眉眼一弯:“来给我送人手啦。”

      “可不么。”青年把他二人带入房中,“那我便先走了。”

      “去吧。”素云朝他摇手,走到何风榆和另一人身边,“你二人是何姓名?”

      “何风榆。”

      “唔唔。”青年脸红彤着连比带划,何风榆朝他看去,他竟是一喑人,怪不得一路而来他只听其余人闲聊未曾听他开口。

      素云柳眉微皱:“你可能写字?”

      “唔!”青年重重点了下头,素云带着他们走到一张木桌前,桌上还摆放着宗门弟子服的草图。

      她抽出一张新纸递笔给青年:“你二人且把各自姓名都写下罢。”

      青年接过笔落笔有神地写了三个大字,乐长安。

      乐长安写完字腆笑着把笔递给何风榆,神情间带着一抹憨态,与他眉清目秀的样貌不甚相符,但不会让人生厌反而心生好感。

      何风榆撩起衣袖刚写下一字,倏地,素云惊呼一声,“你这衣裳怎的破烂成这样?”

      他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衣裳,全然忘记了自己是一身褴褛跌在山林窄道上......

      “你先随我来,我给你找件新衣。”

      他放下笔,跟在素云身后朝内屋走去,乐长安留在原地眼里满是疑惑地看着纸上留下的一个“简”字。

      素云从里屋的柜子里翻出一件交领素衣:“你先换上,随后我带你二人去内院。”

      何风榆缄默地接过那件衣服,待素云走出去他展开一看。

      “......”

      这分明是一件女式襦裙,他木然着又走到一旁摆着的落地铜镜前。

      我也没生的如此女像让她误以为是女子吧......

      虽是内心万般拒绝穿上着女式襦裙,但他身上的烂袍着实走出去不甚雅观,他换上衣袍,右臂挂着自己换下的旧衣推门出去。

      “呀!”素云看到他走来不由失笑,“对不住,对不住,我许是拿错了,你且等等,我再去找件男衣。”

      半晌后素云走出来,脸上满是歉意:“竟是没男衣了,应是今年入门的男弟子太多,都分完了。”说着,她看向何风榆,话里带笑,“要不你先穿着这女衣,我今夜给你赶一件出来。”

      何风榆不想多生一事麻烦对方,他对着女衣也并无心障,淡声道:“不必,如此便可。”

      乐长安在边上“唔”了声,何风榆看过去,只见他两手大拇指高高竖起在自己面前一扬。

      何风榆:“......”

      真是多谢你了啊。

      “这衣服拿着干甚,快些丢进旧衣篮。”她指向门口放着的一个大木篮,里面放了不少旧衣。

      何风榆看了眼自己手上虽被火星燎出破洞且染上污泥,但仍可摸出制衣布料的精良,过指如柔水般细腻。

      扔了有些浪费,可素云一脸厌气的看着自己手中的衣服许是真的不能再补救,他缓步走过去把手中的旧衣丢入篮中。

      素云朝他们招手:“咱们快些过去,今日外门弟子进来后衣服又不够了。”

      他们刚转过身去,旧衣篮中一道淡色碧光柔柔散出,若是此时有人伸手去触碰,定能感受到其芒似暖日盈盈照于心间。

      浣纱坊后别有洞天,被周围的长房圈出一块四方均等的空地,空地上摆放着许多大染缸,其中颜色均为雅素淡色,几个染缸前还站着三两女弟子正在染衣。

      “浣纱坊主要负责给内外门弟子制衣补衣,你们以后若是衣有破损皆可拿来登记补衣。”素云领他们穿过大染缸,走向里屋。

      “别宗此等杂事都为外门统包,然我宗制衣要求精巧别致,故而内门分出一个浣纱坊。”素云又笑,“别担心,浣纱坊弟子两年一换,每月宗门也会给浣纱坊弟子多加月给。”

      里屋装饰风格截然不同,地面都铺有白玉石砖,几件羽衣挂在墙面上,还有层层纱布罩着像是防止它们染上尘灰。

      “今日你二人先帮着外门发放衣物,明日起你们就负责给师尊们打理外衣罢。”素云一笑,柔柔道:“只需祛除其上褶皱即可。”

      她正欲再说,屋外突然跑进一个弟子,她面上忧愁道:“素云师姐,岩烈师兄又来了!”

      素云脸色一沉:“我马上就来。”她转头对二人道,“你们呆着别出来,我去去就来。”

      还不待她踏出房门,便传来了一个温和却语气猥琐的声音:“素云师妹。”

      他们齐齐看去,来人五短身材,一身羽衣锢在身上及其不合身,样貌普通,气质恶俗硬要装出一幅潇洒文雅的样子,身上筑基威压丝毫不留的露了出来,像是生怕别人不知他刚刚筑基了似的。

      何风榆也不知自己为何自始至终都不被威压所影响,他蹙眉思忖,这不是他的衣服吗?怎么恢复如初还到他身上去了......

      素云眼中划过一悲,旋即勾起一抹笑:“岩烈师——”她话尚未说完,地上“嘭”一声巨响在他们耳边炸开。

      就在他们刚刚忙不迭看向岩烈之时,一抹冷光从天上直直砸下,精准而有力地直冲浣纱坊后院。

      发出巨响的地方一时土雾飞扬,烟雾弥漫,土褐的雾霭中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稳而快地朝岩烈走去。

      一时之间,所以在场的弟子们都不敢说话了,他们甚至开始呼吸不畅,牙口打颤,四肢发麻,更有修为尚无的外门弟子早已控制不住自己,“噗通”跪倒在地,来者所释放出的威压根本不是他们所能想象企及的,就连青冥真人上次比法大会上释放出全身出窍中期威压都不及来人气势三分之一!

      岩烈区区筑基前期根本无法承受来人如此强烈的威压针对,他瞪大眼,本想往后退步却发现自己连动都动不成。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拼力往后挪动一步,噤若寒蝉的后院里“嘶啦”一声,也显得震彻天际,所有人闻声望去,岩烈衣服腰侧裂了一个大口,静默片刻,薄雾后的人猛然冲上前。

      “你怎敢!”男人本沉稳的步履幌然一变,霎时移到岩烈面前,星眸含威,目似剑光,挺鼻薄唇,乌发用镶金玉冠高束于头顶,外披玄色大氅于日光之下泛出阵阵光泽。

      “嗬......”岩烈被来人单手掐紧脖颈拽了起来,他涨的满面通红,四肢在空中无力挣扎,就一恍惚,他面色霎时变得铁青发紫。

      众人缄默之际,何风榆从屋内踏步而出,几双眼睛回头盯着他如芒针刺。

      何风榆一脸茫然道:“......我去个茅厕。”

      都看着我干嘛。

      “清商!”男人风动般闪现在何风榆身边紧抱着他。

      “何风榆!”素云朝他伸手又慢慢放下。

      岩烈被人猝不及防仍在地上大口吸气,刚才离阴曹地府就半步之遥,死里脱生的他吓得屁滚尿流,连跑带爬地挪到素云身后,双手紧抓着她的左腿。

      素云有筑基后期隐破结丹,是在场最高的修为之极,对方要打肯定也是挑修为最高者先来,他还为自己的选择而窃喜。

      其余在场五人均被他这怯懦的行为所震惊,怎会有如此下作不耻之人?!

      何风榆被抱的险些喘不过气,他尝试着挣扎一下,对方竟顺从地松开了他,只是紧牵着他右手像是怕他跑了般。

      “这位......”何风榆打量了他一眼,“仁兄?”

      实在是修真时代修士们若是结丹早,便能保持年轻时的样貌,而面前这人修为之深他等均看不穿,他一时之间也不知改唤对方何称。

      见对方面上好似无甚波动,他便放心问道:“你认得我?”

      升云殿

      男人神色一紧,黑眸满是自责与不可置信甚至还夹带着数不尽的懊悔,他攥着何风榆的手又紧了紧:“我现在便带你去找帝弓。”尚未说罢,他在何风榆腰间一揽,带他直冲云霄,徒留地上几人面面相觑,缄默无言。

      云川之上,有一殿堂,曰升云殿,岱渊上界创世之初,天帝上清便设置此殿以记载岱渊升仙之事务,然则天帝闭关千年之久,故此殿暂由天帝之兄,帝弓治管。

      纤凝渺渺然飘忽于升云之外,恍然中,朱砾青檐,碧瓦朱甍隐现,云幕后层楼叠榭,雕梁绣柱。一道流光疾速划过,何风榆耳边具是擦风而过的“呼呼”声,他垂下眼皮往下一望,脚下白茫一片天公絮看似蓬松棉软,不知此刻他们身处何处。

      “帝弓!”男人前脚刚落地,还未站稳便踹开升云殿足有十六尺高的殿门。

      “蒋扶风!你这小儿!又来踹我大门!”屋内男子猛然回身,本是满目怒火见到来人旋然挂起一抹和善的笑,明明是一副二九青年模样说出来的话中却带着稠密的祥和:“清商回来啦。”

      帝弓笑容可掬地走近何风榆:“你下界可游的开心?”

      何风榆漠然不动地看着他,眼神宛若在看一痴儿。

      “怎——”

      蒋扶风急吼吼打断他:“清商不知怎地不记得我了!”

      帝弓睨他一眼,虽知此事之严重但仍忍不住心里闷想,记不得你可真是一大幸事啊!若是清商并无大碍,他定要广邀群仙庆贺一番。

      “莫急。”帝弓撩起袖袍单指在何风榆额间一点。

      何风榆下意识想要闪躲,像是被一股无形之力定在原处,他被迫合上眼,只觉暖流从脚尖徐徐上攀,本觉胀冷的灵台霎时暖和起来,按常理讲,他未离魂前应是一再普通不过的凡人,但此刻在这温暖中他竟隐隐看到面前微弱光亮中好似是一块白玉卷籍,其上刻字泛出微弱金光,冥冥之中,他就是对这件卷籍心生熟悉。

      待他欲凝神去仔细看卷籍上字迹时,脑内铛然一声似钟响般的声音久久回震,他睁开眼:!

      蒋扶光在他面前凑的老近,下一刻就要亲上来般。

      何风榆后退一大步骂道:“公子,令无羌乎?!”

      此人莫不是脑有疾病?!

      刚出口,何风榆便后悔了,面前二人修为皆高深莫测,单指便能如捏蚂蚁般弄死他,自己刚才属实鲁莽。

      他还没悔过几秒,便见蒋扶光眼里的光泽蓦地暗淡下去被无数失落取代,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何风榆从他眼中好似还读出一丝委屈至极的情绪,像在控诉他刚才脱口而出噍骂,整个人看起来好不冤枉。

      蒋扶光黑黢的眼里像是要蒙上一层水光,看起来宛如狗眼一双,水灵灵望着自己。

      何风榆被自己脑里所想瞬间逗笑,他正极力忍笑,有人便笑了出声。

      帝弓笑的前俯后仰,截然不顾蒋扶光本人尚在眼前。

      “你笑甚?!”蒋扶光怒目而视,眼中尚残一抹还未化去的委屈,他还憋屈的不行呢!自家内子都不记得自己了,搁谁谁不憋,他都快憋成王八了!

      “不笑了,不笑了。”帝弓挣扎着直起身,刚抬眼看他:“哈哈哈......”

      俄顷,大殿之内终于恢复平静,蒋扶光黑着脸刚要开口,便见帝弓嘴角抽搐一下像是又要发笑,他手扶佩剑,手起刀落,星回剑刃已停在帝弓脖颈侧端。

      何风榆全然不知面前两人到底在刷何等把戏,他上前一步:“二位可确定我是你二人要寻之人?”

      蒋扶风回头不容置辩:“是!”

      帝弓被人架剑要挟也不在意:“也许。”

      蒋扶风听他此言猛地收回佩剑怼回去:“他就是清商!”

      “可能。”

      “十成十!”

      “大抵。”

      何风榆被两人小儿辩日般的稚童行为扰的头疼,他冷声打断两人:“你可有证据?”

      蒋扶光一听这话可不乐意了,他忙伸手去扯衣领露出右肩,指着上面的嫩红牙印道:“这还是你前日留下尚未消掉的印子!”

      何风榆被他此等大胆又无耻的言论震的恼怒,瞥过头去,一缕似有还无的红云飘上他两颊:“孟浪至极!”

      这人怎的能如此恬不知耻!当真,当真是......

      何风榆心下无词来形容蒋扶光,这绝对是他此生所见无耻至极之人!

      帝弓被蒋扶光寡廉鲜耻的行为惊的舌桥不下,他把蒋扶光拉到一边低语道:“我方才探了清商灵台,他修为在跌落时被天井用密法压制,记忆也一同封起,你现在说什么都没用。”甚至越描越黑,估摸着现在简清商眼里的蒋扶风恐怕是一个变态大魔头。

      帝弓本是幸灾乐祸,看了眼蒋扶光当真沉下去的脸色心里一软:“你也不必忧愁,清商本原型乃二仪之精华所化仙书,过段时日他体内灵气恢复,自会重返仙体。”

      蒋扶光听他这么说,关于简清商身体的担忧是没了,可另一层面的忧心登时冲上来,这灵气恢复要等到个何时?那这段时日自己岂不是一直都不能和清商亲近!

      星回仙君暗叫不好,他一回首对上简清商的美目,他不自觉咽下一口涎液。

      何风榆看他一脸龌龊指不定心里打着什么坏主意,他朝蒋扶风怒目一瞪,看我作甚?

      星回仙君对外之正直伟岸的形象全然不见,他捂着心窝美滋滋想,他的清商可真好看,瞪起人来都独有一番风情。

      “不管如何,你先把我送回锁云山再说罢。”何风榆无奈,这人真是油盐不进。

      蒋扶光正欲拒绝,帝弓上前一步拉住他:“如此也好,你先把清商送回方州,岱渊灵气为上灵,不助于清商目前凡人肉|体。”

      在方州大陆修士以及沧溟虚域妖修、魔修眼中灵气便是修练本源,他们练习一切功法前,灵气化为己用,清除体内浊气为最根本,可在岱渊上界中,灵气仍分三六九等,最纯者,谓之上灵,次纯为灵,下纯则称浑,上灵乃是岱渊独有,仅供仙家所用,凡间修士却并不适宜凝练。

      至于灵气之外等蜃气、瘴气,则为鬼修所独爱,灵气对鬼修来说却是致命之物,他们若察觉灵气充沛之地,定要绕道而行。

      蒋扶光冷静一想,脑内蠢蠢欲动的想法只好作罢,他又得寸进尺:“我暂且挂个月假下界陪清商。”

      “不可。”帝弓辣手拆散“苦命鸳鸯”,无情道:“近日沧溟频出异动,你——”

      “我去去便回。”蒋扶光揽起何风榆,消失在升云殿内。

      何风榆一日之内被人轻薄数次实在忍无可忍,可对方修为确实压制自己,他只好忍着心中不爽,面上疏离。

      他被蒋扶光带到一处四方小院,脚刚踩上地便感到绵软无比,他心下一惊,这莫不真是天际玉叶,想及此,他这才抬眼望天,本该碧蓝一片的天空被七彩奇光所取代,乌不见乌,兔不见兔,此时朗朗晴空竟全是由远处塔尖上一颗硕大明珠之光泽所照出。

      何风榆震惊之际压根没注意蒋扶光在他腰间尽情揩油的罪恶行径,蒋扶光最后直接牵起他左手拉他往小院走去。

      小院门上挂一牌匾,龙飞凤舞地写着“星清居”几个大字,屋主人之心见者便知。

      “嗥嗥”两声细微犬吠让何风榆回神过来,蒋扶光在他身前抱着一只小犬,小犬身上通黄带着黑斑,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狗眼,在蒋扶光手里瑟瑟发抖。

      小犬见主人看过来,细长的尾巴在空中来回摇摆,本是恹恹的神色中登时兴奋起来,朝他不断吠叫。

      蒋扶光眸子一亮提溜着狗走过来:“点星你还认得吗?”说着他便要把狗放进何风榆怀里。

      何风榆微不可查地退了一步,眼里快速抹过一丝嫌恶,也不知为何,他本能的排斥犬类。

      他撩起眼皮,只见面前小犬耳朵耷拉下去,小声呜咽,好不可怜,而他另一主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也不知是不是应了那句宠随主人形,一人一犬看上去具是一副落魄样。

      蒋扶光见他连最喜爱的点星都一副莫要抱着它上前一步的样子,彻底失去希望,认命道:“我送你回去罢。”

      临了要走,蒋扶光想起一件事,他丢下一句“等我”转身进了一间房。

      何风榆百无聊赖地打量着面前这处小院,处处可见屋主人之情调,处处皆有生活之气息,院内一隅还摆放着一处狗窝,应是亲手搭建的,看上去仍有些参差不齐。

      “清商。”蒋扶风抱着几本书推门出来,简清商站在院中,他周身笼罩着一圈氤氲的光泽,蒋扶光脸色淡漠下去,院内的人并未抬首看过来,他只是垂眸凝视着院内一点,像是在发愣。

      蒋扶光走到他身边想起之前下界那个女子喊过他的名字,轻声唤道:“风榆。”

      “嗯?”何风榆转头看着他,脸上还带着刚才没散去的柔情,冷静片刻他又冷下脸,恢复疏离的神情。

      蒋扶光嗓中发哑:“无事,这些是你尚未看完的书,我思忖着让你带下去。”说着,他把手中三本古籍递过去。

      何风榆怔愣着接过去,不知怎地,他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还不待他深想,蒋扶光忽而叹息一声带他直冲方州。

      这次蒋扶光倒是冷静许多,他寻了锁云山上一处静谧的竹林把何风榆放下,正欲再多叮嘱:“清,风榆——”

      “你是何人?”何风榆捧着不知为何出现在手中的书,眼里充满戒备地往后一退从他怀里退出。

      “我——”蒋扶光有口难言,他心好累,明明不是从天井走的,怎地还是被抹去记忆了?!

      上清!看你闭关出来后我不逼你改了禁咒!

      何风榆一步三回首,生怕后面的人跟着自己,好在直至进了宗门那人都再未动过一步。

      “风榆师弟!”素云恰站在浣纱坊门前见到他眼里欣喜正欲问他这三日去了何处,忽地,一道微光击中她后脑,她摇摇头迷糊道:“你且快随我来,寻你许久了,天藏宗再传弟子大选就要开始了。”

      天藏宗(1)

      方州大陆各宗门不知从何时起便达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每年宗门弟子大选都要选在盛夏之时,且大选共分三批,首批是外门弟子,其次是内门,最重要的关门则留于最末。

      外门弟子居于宗门下,主宗门外务。内门弟子则与宗门住于一处,主宗门内务,但内门弟子有一好处则是他们由再传弟子教授,可修练功法。再传弟子则是身怀异禀之人或是达官显贵之家,直接由四位宗主及其入室弟子进行挑选,若是有幸运之人得到宗主青眼,便可直接成为宗主入室弟子。

      不过若是外门与内门测试中寻到了适宜修练的灵体,被选中的外门与内门弟子则会直接荣升进关门选拔。

      今日便是昆夷山,天藏宗再传弟子选拔之日,各宗为显选举之公正,具把再传弟子选拔公之于众,人人皆可观摩,清瑶宗作为其最大竞争对手自是收到邀请前去参观。

      青崖真人不在,锁云宗上下事务自是由大宗主青冥真人把持,若是往年,青崖真人懒得去凑这个热闹,可偏偏今年他去了乌宝,青冥又是个好事的,自是大手一挥,全内门下令,统统给他去看。

      何风榆和乐长安并肩排队跟在内门弟子队伍后等待上船,昆夷山距翠微山方圆约有万米,若是每人乘飞行法器倒还好说,可内门并非再传弟子,绝大多数内门弟子并无自己的飞行法器,因此为了去看热闹,青冥真人不惜掏出自己身上飞行宝器——千鹤飞仙。

      其名虽叫千鹤飞仙,实则是一艘硕大无比的木舟,船身两侧各有一支木翼,起飞时灵巧扇动着,宛若真正的飞鸟。

      上了飞船,何风榆被人安排着在仓外北侧落座,丽风在耳侧轻吹。

      “何风榆!”戚砚池的声音在空中响起,何风榆和乐长安闻声朝空中望去,他正立在一个大葫芦上于空中飞行,在他身后,十几个衣着统一的青年男女各自用自己的法器御风飞行。

      他这么一叫,周遭坐着的人纷纷侧目看过来,三五成群小声交谈着。

      何风榆瞥他一眼,幼稚小儿,然后继续看着手里的书。

      戚砚池见他不理自己,手上一动让大葫芦朝木船靠近一个翻身跃了上去。

      “砚池师兄。”一旁有人起身迎上来。

      戚砚池没理他,朝何风榆走来:“你居然成内门弟子啦。”

      何风榆垂眸看书:“嗯。”

      这人实在聒噪异常。

      戚砚池把乐长安从座位上拽起来,自己一屁股坐在何风榆旁边,眼睛咕噜一转,看到他身旁放着的两本书伸手去拿。

      “啪”被何风榆打了一下。

      “不碰就不碰。”戚砚池也不在意,他撇撇嘴。

      “小池。”谢章收起自己的佩剑紧跟在戚砚池身后,他是清瑶宗为数不多的以长剑为主攻武器的修士,他去天藏宗本应学到更为本统的剑修之法,但不知为何,他当初硬是推拒了天藏宗大宗主,拜师于青冥真人门下,短短百年已是元婴前期的修为。

      戚砚池见他上船忙不迭放出自己的大葫芦跳了下去:“小弟,我先走一步!”

      谢章朝何风榆抱拳致歉紧跟其后。

      何风榆漠然不动,继续看书,一时间倒成了喧杂中唯一一个沉静寡言之人。

      他正看的入神,只觉袖口一动,何风榆顺着看去,另一个“安静如鸡”之人——乐长安,一脸眼巴巴看着自己,他指指何风榆身侧的书不甚好意思地笑。

      何风榆心下了然地点头:“看吧。”

      于是又一人加入木舟上“安静看书,好好学习”的阵列。

      “这位兄台。”

      何风榆眉间皱起,怎么总有人在他静心看书时打扰。

      “你认得砚池师兄啊!”面前那位弟子身后还跟着不少人,显然是被刚才戚砚池对何风榆的热络所吸引。

      “并不。”何风榆淡声答道,复而又垂首看书。

      “切。”有人不满,“有什么可傲的。”

      “就是,要不是砚池师兄谁乐得理他。”

      素云走过来,沉着脸看着他们:“慎言。”

      他们这次一哄而散,素云走到他身边空出的位置坐下:“风榆师弟煞是喜好看书。”

      何风榆正看到炼丹之精绝处,没有理她。

      素云一笑,自顾自说下去:“我记得外门大选时曾坠下一本仙书,应是被宗主捡了去。”

      仙书?听上去有些意思。

      何风榆抬首:“是何书?”

      素云面上一惑:“我也是听人说来的,好似是叫甚《炼丹诀》?”

      乐长安在一旁重重“嗯”了声,他拿出素云给他备的一本特意裁剪的宣纸和带有竹盖的狼毫在上面匆匆写出几字反过来给他们看,上面写着“炼丹十八诀”,旁边还了了画了个笑脸,憨里憨气。

      何风榆手上微动,想着刚才自己翻开时在书封上看到的书名,《炼丹十六诀》?他应该没记错吧。

      飞舟有法术加持,即使载着近千名内门弟子也飞得疾如闪电,不出两个时辰他们便到了昆夷山脚下。

      于清瑶宗所在翠微山脉不同,昆夷山仅是一座陡峭大山,其高深入云霄,比翠微高峰锁云山都要高上许多。

      昆夷山上石壁不知是何质地,于烈日下显现出百草霜色,让人望而生畏,气势比之翠微山之淡雅要凌厉上许多,宛如血不沾身的长剑直挺挺插在地上一般。

      青冥真人放出威压走在众人之前,清瑶再传弟子紧跟其后,一行人乍看上去气势十足,切莫说是来观摩弟子大选了,说是来打群架都有人深信不疑。

      “哟。”声如洪钟的男声远远传来,光是余音便让无甚修为的新弟子呼吸一滞,“青冥老头儿来了。”声音的主人紧跟到来,他一身紫袍,下巴一缕白胡,肚子挺得浑圆,腰间随意挂着一柄通体乌黑的剑,本应是一副低调装扮,偏偏他剑柄上镶了颗鹌鹑蛋大的黄晶,一股土气顿时涌上来。

      青冥真人被叫老头也不恼,只是笑眯眯看着来人,他修道之路艰难,结丹时已是不惑之年,因此样貌停留在了他结丹的年龄,身形微胖,脸型见方面色红润,一脸乐呵呵的慈祥样。

      “劳烦张宗主前来迎接老夫,尊夫人可找到了?”青冥真人仍是眯眼笑着,“怕不是夫人惧了张宗主一身戾气不敢回来了?”

      张宗主身后跟着的弟子脸色一变,四大宗门谁人不知天藏宗宗主前些日子气走了夫人,终日独守空房,找遍方州大陆硬是没找到人,谁要是在他面前提上一句,他定要跟你急。

      张宗主亲传大弟子叹了口气,只见张天冈周身气息一变,面色阴沉,身上面容不断变化,身量增高,整个人扯条了一般立于他们之前。

      青冥真人和一种再传弟子均是见过他本相的,只是身后些许内门弟子并未见过人能瞬间变化身量及其面目,人群中发出阵阵吸气。

      张天冈全然变了个人,俊逸非凡,脸庞英气逼人,一下从富态老朽摇身变成气宇轩昂的而立青年。

      “你他娘的再说一遍?!”张天冈提及夫人遍神智全失有如疯狗一般,偏偏青冥就是话不离“夫人”二字。

      青冥也不惧他,见他势要拔剑纵身跃起,从怀里掏出自己的捆灵网朝下抛去,张天冈拔剑即穿出一道刺耳剑鸣,何风榆合上书从队尾看向前方,他远远望去,一人站在天藏宗弟子中身着粉裙腰里别鞭,在身着冷色玄衣的弟子中分外显眼。

      眼见张天冈避开青冥大网挥剑砍来,清瑶宗内门弟子纷纷向两边跑去,生怕不长眼的剑气伤到自己,何风榆脑里想着书上诀窍动作迟缓来不及避闪,乐长安更是像个傻的,扯着他衣袖呆滞地看着朝两人袭来的剑光。

      “你真有能耐!”清亮的男声隔空传来,随之而来的是一只布鞋,布鞋远远被人掷来正好帮何风榆和乐长安挡掉了剑气,“啪嗒”两声,布鞋被剑气划成两半落在地上。

      张天冈的动作明显一滞,他僵硬着回过身:“凌兰啊......”

      “继续啊。”刚才一身粉衣的秀丽青年抱臂挑眉看着张天冈,嘴上虽是这么说着,但他眸子里的怒火已经要把在大选之日挑事的张天冈烧死在门口。

      “师娘。”张天冈大弟子怔了下反应极快朝他喊道。

      青年“嗯”了声,也不理朝自己迎来的张天冈,飞至何风榆面前:“无碍吧?”

      何风榆冷静道:“嗯。”

      一旁的乐长安使劲扯着他的袖子,支吾个不停。

      “怎的了?”何风榆朝他手上的本子看去。

      ‘想去茅厕’,像是怕显不出自己焦急似的还在后面加了个‘急’字。

      何风榆:“......”

      我一天到晚怎么麻烦事如此多,好像从来到清瑶宗就没消停过,回去还是趁早脱身,找回自己先前的记忆罢。

      乐长安见他不回话,复而又扯他袖子,额间急的流下一滴汗珠。

      何风榆半晌憋出两字:“憋着。”

      我能怎么办,我也不知茅厕在何处。

      他们这头还没扯清茅厕在何处,前头张天冈又痛叫:“痛痛痛,凌兰,你轻些。”

      天藏宗大宗主当着自家弟子与清瑶宗无数人面前,被人揪着耳朵朝山上飞去。

      被唤作凌兰的男人丢下一句“招待好客人”便和张天冈消失在山腰。

      何风榆看着面前一场闹剧,心道,本次天藏宗与清瑶宗之初比试,天藏宗大获全败。

      文法大赛报名

      那日天藏宗再传弟子大选结束后何风榆和乐长安才匆匆赶到,据说那日三位宗主都收了入室弟子,其中二宗主文虹收的最多,许是他前些年都没收徒,今年遇到三个好苗子一下收个够,大宗主及三宗主各收一徒,清瑶宗今年四位宗主均未收入室弟子,再传弟子倒是收了有十五人,至此四大宗门弟子大选终是宣告结束。

      何风榆与乐长安就在浣纱坊旁的弟子小院内住下,每日练练功法理理衣服,闲暇时他还能看书度日,一月时间就在如此的神仙生活中度过。

      当然,对何风榆来说也并非都是一帆风顺。在最开始几日,他的窗棂总是会被人敲响,然后一纸鹤缓缓从窗外飞进落于桌上,第一日他还好奇地打开一看,纸上写着“风榆,别来无恙否?我昨日入夜辗转难眠,抬头望月,看那明月恰似你眼眸星泽。”

      何风榆拿起桌上细笔回到:君何讨人生厌如此?

      这位仁兄,你为何如此讨厌?

      第二日,纸鹤于同一时悄然飞至,何风榆打开一看:“......”

      只见对方写了一串小字,“讨君欢喜,百看不厌”,末尾处还有一串更小的字,上书:近日转凉,望风榆多添衣,切莫染上风寒。

      何风榆投梭之拒地潦草回他:星回兄有佩剑否?

      言下之意为,我就不赠你慧剑了,麻烦你自己斩断情丝罢。

      谁知对方蠢笨不解自己言外之意,第三日纸鹤上书“在下铸剑时有一雌剑至今无主,不知风榆可有意练剑?”

      “无!”何风榆气急,手一抖在纸上滴下一点墨迹,从那日后再不见纸鹤飞至。

      起初他尚有些不适应感,七日后便恢复日常作息,终日抱书在小院内踱步,甚至都在内门弟子间传出名气了,锁云宗弟子们住的临近,消息传的也极为迅速,何风榆抱书一日后消息便传布整个内门,连外门都有所耳闻。

      一个黑面师兄从院外走进,看着何风榆立于槐树之下高声问候:“风榆师弟又在读书呢。”

      何风榆朝他微微颔首,眼神丝毫不离书面片刻。

      紧接着又一师兄走进:“风榆师弟当真是好用功,说你闻鸡起读怕都不为过。”

      何风榆点点头,嘴中呢喃着刚才记住的炼丹要领。

      乐长安捧着本子走过来,扯扯他衣袖:用早膳吧。

      何风榆一记眼刀杀过去,冰冷地有如实物般刺在乐长安脸上,乐长安“唔”一声瞬间离他百步,他练功极快,清瑶宗鹤飞步都已学的炉火纯青,马上便能修成练气。倒是何风榆终日看书,一点进步也无,别说练气了,他看了这么些书,连引气入体都尚未实操过。

      自那之后,何风榆读书时乐长安就傻子般蹲在他周围十米的距离,要是有谁欲想上前找何风榆搭话,他便飞速制止住那人,神色惊恐地竖起自己的小本本,指给他们看,“别去!生命有危险”。

      乐长安这些时日凭一己之力“保护”了不少围观者免遭何风榆“毒手”,连他都跟着何风榆一起出了名,清瑶宗“读书狂魔”何风榆和“沉默寡言”乐长安并称多年来清瑶宗内门弟子中两大奇葩。

      两日后,四宗联合举办的文法大赛开始报名,何风榆报名前一夜孤枕难眠,半梦半醒睡了一夜,早起醒的比鸡鸣还早,顶着眼下乌黑两圈俯在桌前仔细填写报名文书。

      鸡鸣刚一打响,何风榆猛地立起身,屋外众人纷纷推门而出,甚至依稀可听见他们正在交谈的内容。

      “你也去报名?”

      “凑个热闹呗。”说着那人笑道,“也不知风榆师弟为何对这事情如此上心,本来就是走个过场,哪年不是把榜首给了各宗入室弟子让他们锦上添花。”

      “想来是刚入宗门不知其中窍诀,多待个几年便懂了。”另一人咂巴两下嘴,“这修练可不全靠天分及勤奋呐,其中弯弯道道复杂得很。”

      何风榆硬是压抑住自己雀跃的心转身躺到床上安慰自己,不急不急,早去晚去都是去,我还不如慢悠悠荡过去,省得和旁人赶上一趟。

      他耐心待到晌午,去报名的人陆续都回来了,他才推门出去,刚打开门就见乐长安憨傻傻靠在他门前呼呼大睡,他门一打开乐长安的身子便随着惯性往后倒地发出“嘭”一声闷响。

      “嗯!”乐长安猛然惊醒,仍是呲愣的样子揉揉脑袋然后一副没事儿人的样子捧起本子望向他,眼里还蒙着一层刚才因为痛意而不自觉产生的水光。

      何风榆看他满脸傻气的样子嘴角微勾,轻咳一声:“快些起来罢,坐在地上像什么样子。”

      怎么整日跟条小狗似的,何风榆看他的样子跟条奶狗在地上打滚没甚两样。

      两人一路上走走停停,乐长安拉着他新奇地看这看那,甚至还妄想伸手去捕粉蝶,何风榆现下觉得他不像土狗了,看他一副样子像是被小蝶勾去心神的蠢猫。

      一刻钟的山路硬是让乐长安拖着走了尽一个时辰,眼见终于到了,何风榆拉起乐长安就撒丫子跑,生怕他路上再倒腾出个麻烦来。

      登记处的弟子见到何风榆后面拖拽着个小“尾巴”急吼吼跑来,叮咛他们:“这位师妹慢些走,师兄在这里等着呢。”

      何风榆刹住步子,几步走到他面前,还不忘压低声音:“报名。”

      天知道他那日就穿着素云给他的女弟子服在山上乱逛,也不知是哪个传了出去,一来二去中竟成了内门新收了个爱扮“女装”的小师弟,往后他去领日常物,无一不是拿到了女弟子标配,衣裳倒还好说,他木桌上还摆放着两对耳饰不知如何处置。

      “哦。”内门师兄了然一笑,原来这就是前些日子传的神乎其神的小“师妹”。

      何风榆懒得搭理他,研究起摆放着的木牌,文法大赛共有三类,炼器、炼丹、新法研究。

      文法大赛放出的名号虽说是内外门弟子均可踊跃参与,但外门弟子根本接触不到这些修真功法,内门弟子虽有所涉猎却并不精通更别提研究新法了,充其量就是来走个过程给各宗入室与再传弟子捧个人场,这也是为何这些日子何风榆卖力苦学被人称奇的原因治所在。

      他们来宗门不为读书,说白了就是冲着修真之途而来,要是真喜好读书,为何不去乌宝却来这修真之地,故而何风榆的固执与执着在他们眼中不过是蚍蜉撼大树,不自量力之举罢了。只不过是修真漫漫,在这乏味之旅上添个笑柄,谁真想过何风榆会在文法大赛拔得头筹呢?想也知这是不可能的。

      何风榆拿了三块木牌压于报名表之上,抿抿唇:“都报。”

      “当真?”报名处的弟子拍桌立起身,眼睛瞪的铜铃般大,口张的如能放下个鸡蛋,他不可置信地问:“师弟确定?”

      何风榆莫名其妙看他一眼点点头,你是听不懂话吗?

      “师弟是真汉子!”报名处弟子像是怕他反悔,快速记下他的名字。

      记完他又看向乐长安:“这位师弟也要全报?”

      乐长安拼命摇头,要是给他扎俩小辫儿就能成拨浪鼓了,他手下飞速写着字然后翻过来:我不报!

      何风榆睨他一眼,沉思片刻,忽地道:“他报新法研究。”他这些日子虽耽溺于书海,但还是注意到了乐长安修练的速度,可以说得上是奇快,鲜少有人能于七日内便轻松学会引气入体,化为己用,若是乐长安在此次文法大赛被人青眼相中,过些时日自己走后他也能有个好去处。

      这一想法在他脑中产生已有些时日,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自己并非求仙,这几晚梦里总会出现一人,看不清面容,也分不清他正身处何处,只是听那人低沉缠绵的嗓音不断叫着“清商,清商,到我这里来”。

      他顺着那人的背影朝黑暗中走去,男人背着光,高大的身影透出一股潇洒的轮廓,离那人越近,他的心悸动地愈加快。

      乐长安还欲再写写什么,何风榆背有神眼般侧头看着他,眼底冷若冰霜,冻的人发抖,乐长安嘴唇嚅动两下,趁他回过头小声嗫嚅:“好烦哦......”

      乖猫与蠢狗

      清晨,由于是休沐,何风榆早起偷闲靠在窗下的躺椅上看着书,不知不觉已是日上三竿,暖阳带着波澜从窗外照进落在地上形成一片闪烁着碎金的光潭,他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映出一圈光影还在微微颤动,像是一把小刷子再人心尖轻挠,脸侧细小的绒毛发着淡金的光泽,温柔异常。

      “沙沙”两声细微的刮纸声在门纸上响起,何风榆敛眉望去,一团小小的黑影被屋外的日光印在白色的门纸上,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到门外的小东西发出的呼噜声。

      何风榆轻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开门,他轻缓地把门推开,一只橘黄的小猫“咕咚”一声滚了进来,小猫睡眼惺忪地伸出软软的小爪在粉嫩的鼻尖揉了揉慢慢翻起身:“啊啾。”它毛绒绒的小脑袋随着打喷嚏的幅度重重一晃,眼见着就要朝木门上撞去,何风榆倾下身伸出双臂接住它。

      小猫在他手里十分乖巧,也不动弹,就任他柔柔抱进怀里,眨巴着一双浅灰的眼懵懂又天真地望着他。

      怎么能这么乖,何风榆心里一双秀白的手在它透着粉嫩的肚皮上轻抚,小猫从肚子里发出舒服的咕噜声,软乎乎的猫爪按在何风榆手臂上,轻轻地挠了一下:“喵呜。”像是一支羽毛,轻扫过他的心间,霎时,何风榆的心就化了,他本凌厉的眉眼柔和下来,伸手在小猫嘴上轻点,奶猫吐着粉白的小舌追着他的指尖舔来舔去,像是想要喝奶一般。

      “你是谁家的?”何风榆在他耳边吹气,他看着小猫抖动的耳朵不由失笑。

      他在门外私下张望,并无人走动的迹象,也不知这只小猫是否有人饲养,眼下反正无人,他倒不如先抱进去,若是待会儿有人来寻再给他罢。

      待他把小猫抱到床榻上,小猫打了个滚四脚朝天对着空中胡乱蹬动着,嘴里“喵喵”细叫,声声击中何风榆心里,他全然顾不上读书了,撕碎了一旁放着的烧饼摆在小碟上放在小猫旁边,猫儿很快吃起来,发出微小的声响。

      何风榆正在一旁看着它,忽地,一声撕裂打破屋内温馨的场景,何风榆本来柔化的眉旋即蹙起看向门的方向。

      何风榆:“!”

      谁家蠢狗来我门前放肆!

      一只黑色夹杂着土黄的狗爪一拳捅破糊在门上的白纸打出一个大洞,屋外的蠢狗还十分嚣张地把爪子拿出去,凑在打破的孔洞外往里望进来,黑黝黝的狗眼望到何风榆霎时亮起来:“汪汪!”

      何风榆走过去,门都还全打开,门外的土狗就从门缝中使劲钻进来蹭在何风榆脚边不断转圈,一根尾巴高高翘起在身后摇摆,土狗伸着舌头发出“哈哈”的声音眼睛有神地看着何风榆,完全不怕生的样子,何风榆甚至从它眼里看出了些许得意。

      也不知道你死皮赖脸蹭进来有什么可得意的。

      “喵呜。”小奶猫颤颤巍巍从床榻上撑起来,对着地上的土狗奶凶地吼道:“嗷~”它长大小嘴露出两根尚未发育完全的奶牙,白亮白亮的伸出来,就像雨后的笋尖尖一般让人不由想去戳一下。

      围着何风榆打转的土狗看到床上的奶猫登时叫的更欢,吠叫连连在何风榆耳边响起烦不胜烦。

      奶猫像是来了乐子,跟着土狗你来我往地叫起来,一猫一狗跟开二重奏一般,低一声高一声的在房中响起。

      “啧。”何风榆抬脚在土狗肚子上轻踢两下向把它赶出去,谁知土狗蠢笨的可以,丝毫不惧反而跟何风榆的脚玩耍了起来。

      何风榆被它无耻之行气的无话,转念一想这般行为像极了某人,顿时他眉眼间染上一丝了然:“蒋星回,是不是你?”

      这人怎的如此无赖竟变成一只蠢狗来扰他清净。

      土狗听到熟悉的名字登时蹦跶地更兴奋了,“嗥嗥”朝何风榆一同叫唤。

      看它这反应何风榆心下愈发肯定,口上“哼哼”两声,蹲下身把土狗抱起来和它面对面,冷笑道:“蒋星回你快把我门纸修好。”

      “风榆唤我?”熟悉又欠揍的男声从门外传来。

      何风榆举着土狗朝门口看去,蒋星回可不就立在门口痞气地笑着。

      “你的狗?”何风榆瞪他一眼,美目中似有流光百转,看的蒋扶光心里直发痒。

      蒋星回从门外走进,含糊其辞道:“是也不是。”

      等他走进,何风榆忽然想起来一条宗规:“外宗弟子不可随意入我宗门。”

      “我奉师命前来找青冥真人商量事情。”蒋扶光怕他举着点星累着,从他手上顺势接过点星,刚刚还摇着尾巴朝何风榆撒娇的点星到了蒋扶光手里瞬间缩成一团大气不敢喘一下,一双大而圆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何风榆像是在说“快来救我”。

      “你——”何风榆心肠软下来看着蒋星回手下奄下去的土狗,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一动,又压下去嘴上硬着道:“你如此抱着会让它喘不上气。”

      蒋星回不甚在意地松松手,把狗崽子拎到它眼前:“给你。”说着他就要松手。

      何风榆急忙接过“摇摇欲坠”的狗崽瞪他一眼,“你——”正欲开口说他,刚说了一个字便愣在原地,怎么,他好像也曾这般说过一个人,那人说了什么来着,他脑内突然一片空白。

      蒋扶光看他面色惨白下去,上前一步扶住他,焦急道:“清商,怎的了?”

      “你叫我什么?”何风榆只觉灵台一冷,他咬紧唇瓣朝下倒去,脸上被蒋扶光气出的薄红霎时褪去,“无妨。”他单手撑地一头扎进蒋扶光怀里蓦地失去意识。

      屋外“轰隆”一声雷鸣,翠微山脉上被密密匝匝聚集而来的阴云笼罩,天笑狂舞,南风颾颾而来,木门倏地被风力冲撞开,压人的风狂啸着从四面八方涌入,翠微山脉凝聚着的充沛灵气开始疯狂朝一处涌动着。

      院外有弟子闻声而出,他们齐齐看向灵气持续被吸入的山峰,有人在这浩势威压下小声呢喃:“苏摩师尊要出关了。”

      清瑶宗现今四位门主,三男一女,四人互为师兄妹,其中青冥与青崖分别为出窍中期与前期,忘归峰纨素真人为元婴后期,五年前兰叶峰苏摩真人闭关,他入关前为出窍中后突破期,谁也不知他竟五年后的这日突然出关。

      蒋扶光打横抱起简清商,他人不知这苏摩为何突然出关,他最清楚不过,简清商仙体下凡加之他又是日月之化所诞,自会不断吸取天地之灵,可他从天井跌下被锁去仙骨徒留肉|体,被引来的上灵不能被简清商炼化只得被清瑶宗修练的修士们吸收,可普通修士能炼化上灵的少之又少,最后这堆积不化的上灵均被苏摩吸收了去,造成他提早出关渡劫。

      众人望顾着兰叶峰低声交谈着,蒋扶光抱着昏过去的简清商招来他的佩剑直冲昆夷山巅,星回剑已于五百年前修出剑灵,剑灵见他眉头紧皱,冷下脸色抱着简清商在他神识道:“主人,暮商仙君是意识混乱灵台受到冲撞所致昏迷。”

      “我知晓。”蒋扶光垂眸看了眼紧闭双眼的简清商,他眼皮下眼珠不安地滚动着,像是被梦魇缠身不得解脱,蒋扶光附身,冰冷而柔软的唇瓣在他额间一吻,怀中人的皮肤如丝绸般柔滑,但温度高热,迟迟不见降下。

      蒋扶光心下更急,嘴上催促:“加大风速。”

      星回剑灵自觉御剑加速,他们化作虚影朝昆夷山射去。

      “可想好要叫它何名?”黑暗中又一女声柔和道。

      男声带着无尽威严却因为身边的女子夹带上一丝不显的笑意:“它是创世仙书,你来起名可好?”

      “若是它化作男子,我们便叫他清商,若是女子,便唤她秋觞可好?”

      “都好。”

      接着,他的意识又陷入一片昏沉。

      又是不知多少年月过去,他耳边忽地传来一声细响。

      苍老的声音随之响起:“这位是新来的剑仙,我带他前来记入。”

      “你唤何名?”

      沉稳的男声答道:“蒋扶光。”

      他眼皮一跳,蒋扶光,蒋扶光......

      又是一阵缄默的黑暗。

      “创世仙书化形了!”一群仙女叽叽喳喳如小雀儿在他耳边小声谈笑着。

      “望能生的好看些。”

      “还想要好看的。”有个仙女娇笑一声,“前些日子新来的星回剑仙还不够你看?”

      “星回剑仙过于刚正都不知要怎的和他讲话。”又有人抱怨。

      这时又有一人语气娇羞着插进来:“我,我看星回剑仙倒是很好呀。”

      “哟,采莲妹妹动心啦。”

      他只觉得聒噪,连带着对她们谈论的星回剑仙也心生厌烦,这人怎能如此惹事。

      紧接着,又是一片死寂。

      乐长安是只猫!

      简清商单手撑在身侧,宛如一座白玉雕像,神情清冷,漠然无言,发丝飘顺地垂落在身侧,额前几缕碎发凌乱地翘起显得分外俏皮。

      蒋扶光感受到背后冰锥般朝自己刺来的目光手上动作一顿反应过来,面上尴尬道:“仙君有所不知,我平日多梦行,望仙君多多见谅。”

      简清商半疑半信地看着他冷声道:“剑仙这病可真是罕见。”

      信你就有鬼了。

      在天藏宗用了早膳后简清商就被蒋扶光用密法送回了自己的小屋,他脚刚落地,土狗嘴里叼着小小一团奶猫朝他一头黏过来,简清商蹲下身从它嘴里接过和巴掌差不了多少的猫团子,他鼻尖一皱,浅橘色小猫背上的细毛尽数被土狗的哈喇子浸湿,湿答答黏在一起。整只猫看起来弱小无助极了,好不可怜。

      简清商揪着吐着舌头的土狗后脖颈提到蒋扶光面前,冷着脸:“带走。”

      点星浑圆的眼里满是见到主人的兴奋,完全不知自己已经被主人深深嫌恶。

      蒋扶光看点星一副蠢傻的模样就头疼,怎么过了这些久智商仍不见长呢?

      最终星回剑仙借着外出办公不易带狗的借口硬是把点星留给了简清商丢下一句“月余后再来”便急匆匆夺门而出,一点都不给简清商拒绝的机会。

      被人强行塞狗的暮商仙君手捧奶猫愣在原地,忽而掌心一痒,他垂眸看着手心,小猫正睁大着一双仍残留着浓郁的睡意,它伸出粉嫩小舌在简清商手心轻轻一舔,发现简清商看着自己后仰起头对上他无甚波澜的眼:“喵~”

      简清商心脏猛地一跳,眸子紧缩,眼角弯起一个好看又温柔的弧度,抿唇看着它的动作,暮商仙君觉得自己心都要化了。他正沉浸在和小猫柔情的氛围中,脚边的土狗“汪汪”提醒着简清商自己的存在,好不聒噪。

      简清商眼里温情褪下去,冰冷的像是毫无感情的人偶看着点星,点星从未被主人如此看过,被下的登时噤了声,喉间哀怨呜咽,眼神委屈地看着他缩到墙角。

      还把你委屈上了,简清商撇撇嘴,心口不一地走到点星面前蹲下,点星亟刻眸子亮起来摇着尾巴凑近他,简清商微凉的手在点星狗头上拍了拍,见它像是享受似的样子一直往自己手下拱来拱去便放轻动作给点星顺起了毛,一旁的奶猫不乐意了,它“喵喵”叫着迈开小爪屁颠屁颠朝简清商扑来,气势汹汹地伸出爪爪踩在点星狗爪上。

      点星“嗷呜”一声伸出舌头去舔它,以为它在和自己玩闹,简清商浅笑着把它们一同抱在怀里欲给它们找些吃的,回头环视一圈,自己屋里并无吃食,他耳边环绕着奶猫“呜喵”和点星“嗥嗥”的讨食声踏出房门,站在房门外,简清商眼里闪出一抹无措,忽地,他想起乐长安就住在自己旁边便朝他的房间走去。

      他们同院住着的具是浣纱坊的弟子们,今日浣纱坊清闲无事,他们多数都去北山清泉练功了,院内空无一人,此刻简清商走在长廊上只能听到自己步履擦地声与怀里两个小家伙的呼吸声。

      秋风夹杂着些许冷意扫过来,简清商脸侧一缕秀发随风在昏昏欲睡的奶猫鼻尖轻轻扫荡,让它冷不等打了个喷嚏,喷嚏声很小,就像在清澈的小溪里掷下一颗乳白的鹅卵石“噗通”一声,清脆悦耳。

      转过一个回廊便是乐长安的屋子,就在这时奶猫忽然瞪大眼睛惊恐地叫起来,像是怕极了简清商要进乐长安的屋子一样。

      “怎么了?”简清商脚步不停低头看它,怎么忽然叫起来了。

      “喵!”奶猫轻轻咬着简清商的袖子猫眼含着水光地看着他摇摇头。

      简清商心下生疑,正欲窍门敲门便见乐长安的房门开了一条小缝,其宽度约莫着可容小猫大小通过。听上去屋里并无人声,乐长安屋里的窗应是敞开着,风顺着窗户吹出门缝带出吱吱呀呀的声响,一时之间竟有些诡异。

      点星应该是察觉到氛围的凝固,它倏地从简清商怀里探出头,眼神带上凶狠,喉间不断发出警告的呼吸声。

      他眼里染上警觉悄声推开门环视一圈,屋内果然并没有人,只是地上散乱着一摊布料让简清商皱起眉缓缓蹲下单指挑起仔细观察着,他的手骨节分明,白皙纤瘦,甚至青筋如虬隐约可见。

      地上摊着的是几件弟子服,应该就是乐长安的,简清商脑里细细琢磨着,蓦地,他眼尖地在层层叠叠的衣物中发现一根黄毛,脑内灵光闪过,他眼中带着深意地望向怀中的小猫声音淡然:“乐长安?”

      “喵?”怀里的猫佯装不解地对上他的眼。

      简清商把它飞速放在地上,立起身冷漠地俯视着它。

      奶猫摇摆着身后短短的小尾巴朝他慢慢挪动过去,它跑五步简清商退半步,它跑了几步后干脆不跑了,脑袋一歪,静止在原地盯着简清商。

      就在简清商以为它不会再有什么动作准备离开时,“汪汪”两声在屋里响起,点星在简清商怀耳朵一动,灵活的看过去。

      简清商回过头眸子冷清地看着它:“......”我不是傻子,谢谢。

      “呜汪。”小猫看到简清商有所反应单子愈发大了,浅灰的眼珠一动不动的盯着他,朝着他撅起嘴:“汪汪汪!”粉红的小鼻尖随着它的动作还微微凑了凑。

      “乐长安,你变成猫就会说话了?”简清商撩起衣袍往前迈出一步,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乐长安见他不上当也不再装傻,一阵柔和的白光从猫仔身遭发出,逐渐变得强烈刺眼起来,简清商下意识闭上眼,目中亦被白光刺的泛红,待白光消散后,他眯起眼,乐长安早已穿戴整齐立于自己面前。

      乐长安朝他弯眼一笑,侧首看了眼大敞的窗,浣纱坊弟子内院架于锁云峰峭壁之上,窗外就是万丈深渊一眼望不尽山谷,他化成一只白色大猫一跃而下。

      自那之后,简清商再未见过乐长安,所有人只当他逃下了山,加之并未丢失任何东西也就不去管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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