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海》熟刺猬

2、室友

　　1
　　张童照着酒店的镜子捣腾头发准备出门。
　　酒店门外的大树历经一年的风雪仍旧挺拔。
　　张童按着手机发了条语音：“钟伯，您下午3点20到站是吧，我过去接您。”
　　楼道打架事件搞得沸沸扬扬。即便有摄像头作证，但先动手的是张童，梁璟宇咬住不松口，张童故意伤害的“事实”百口莫辩。何况张童这个拳击手一拳一拳捶在摄像头里就是在下死手。梁璟宇家长看着孩子趟在病床上死活闹着要报警，学校领导好说歹说才说服私了解决。
　　于是，钟伯接到了张存宝的致电。
　　火车，作为梅城与外地来往的主要交通方式，火车站人流量也不容小觑。张童第二次来到这个地方，又一次惊叹小小的县城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往返。
　　火车鸣笛声轰隆隆压过来带起尘土飞扬。
　　一个男人拎着小型行李箱笨拙地下了火车，正是钟伯。
　　钟伯身高一米六多一点，挺着一个像是怀了四个月的大肚子。他戴了一幅老式的圆框眼镜，快要六十的眼睛里透露着精明老练。
　　张童在站外远远的望到钟伯，高兴的挥手道：“钟伯！这里这里。”
　　钟伯闻声望去，看到张童的一瞬间脸色变得和蔼起来，一步一晃走过来说：“你这小子，生怕我闲着是吧。”
　　张童拿过行李打哈哈：“哎呀——和我爸俩个大男人守着那么大个空房子，多无聊。再说了，好久不见钟伯，甚是想念。”
　　“别贫嘴，给我讲讲怎么回事。”
　　十几年来张童的家长会都是钟伯去开的，可以说是亲眼看着张童长大。他深知张童绝不会主动和别人发生争端，闹得这么大，一定有理由。
　　2
　　梁璟宇中午被送到医院，下午他爹便冲来学校要杀了张童为儿复仇。
　　外面梁璟宇父亲叫嚷着张童出来受死，保安和张存宝拦在楼下不停地劝说。
　　见识了梁璟宇父亲的骂人能力才知道梁璟宇只学会了他爹的一丁点皮毛。张童本打算置之不理，奈何骂得属实是人神共愤。
　　这下楼上也热闹了起来，神似早上五六点的闹市。
　　陈铭拦得住张童下楼却拦不住他骂人。
　　张童趴在走廊栏杆上冲楼下的梁璟宇父亲骂道：“老不死的！没完没了了是吧，有本事上来，老子连你一块揍！”
　　楼下也毫不示弱：“我呸！毛没长齐的崽子，老子睡女人的时候你细胞都不是一个。有种下来！老子一个手也能打得你跪地上起不来！”
　　眼看吵得不可开交，整个学校都无法正常上课，保安紧急叫来的帮手终于赶来，一边一个胳膊架着梁父出了学校。
　　当晚，李娜背着书包去了医院。
　　“阿姨，我想和璟宇说几句话”李娜和梁母打了招呼走进了病房。
　　梁璟宇趟在床上玩手机，看李娜进来转过身背对着她说：“你怎么来了。”
　　“你爸下午去学校闹了，你知道吗？”
　　“知道。”
　　李娜走到梁璟宇面前，看着他满是乌青的脸说：“你也知道丢人？那么多人，让一个人打了。这次你回了学校，抬得起头吗？”
　　“你如果是来挖苦我的，现在就可以走了。”梁璟宇翻身平躺，看着天花板。
　　李娜背对着梁璟宇轻轻坐下，用小拇指勾住梁璟宇的手说：“璟宇，对不起，我只是看你这样有些心疼——最近学校要评优秀高中，你知道的，我妈想让我们学校成为咱县里最好的高中，所以不能出一点差错，你能理解吗？”
　　梁璟宇没有回应李娜手里动作，说：“所以我现在躺在这里就得认吗？”
　　“不是的，我听我妈说，那张童家里好像蛮有钱的，你们可以私了。我妈还说了，如果你可以私了，我妈会再给你两万，这两万不会让你爸妈知道。”
　　梁璟宇没有立刻回答，他盯着天花板想着什么。
　　李娜站起来往外走，说：“如果答应，那两万你可以拿来还之前赌输的钱，还可以剩下一些……还款日期就要到了。”
　　梁璟宇依旧没有说话。
　　李娜打开门，临走时对着病房里的梁璟宇说：“想好了给我发信息。”
　　梁璟宇听着门外李娜和母亲寒暄几句后离开，他转头看窗外悬挂在空中的月亮。
　　他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可一时也不知道是什么让他觉得不对劲。
　　深夜，梁璟宇打开手机编辑短信：按你说得办吧。
　　如果……我选择私了，好像……再也赢不了了。
　　3
　　钟伯跟在张童身后，转着脑袋四处看，把酒店走廊的每一处看了一遍说：“这小地方虽然比不上咱市里，但也不错，没成想还有这种酒店。就知道你小子不会让自己受委屈。”
　　“您可别和我爸说，他对这边消费没概念，给我的钱比以前都少了一半啦。”张童开门把钟伯带进来弯腰伸手做引客动作，接着说，“贵宾，您的大床房在这里，欢迎您入住君……君悦大酒店。”
　　“看来这一周学会不少呀，还以为你会给我订个总统套房呢。”钟伯往床上一趟，床直接陷了下去。
　　“我倒是想，可是没有呀，最好的房就是这。”
　　“傻小子，钱要省着花，除非你有一天像你爸一样会赚钱。”
　　“可别像他，冷酷无情。”
　　钟伯本想劝告几句，但仔细一想，中国的父子不都这样嘛，不予言说，等到长大，等到被时光推到那个位置上的时候就自然而然地懂了，现在说这些也是徒劳。
　　钟伯说：“得了，你回房间吧，明早我和你一块儿去学校。”
　　“那您有事儿call我。”张童走了一半，回头说，“哎？不吃晚饭？”
　　“床都快让我压塌了，还吃什么——减肥！”
　　“好嘞——”张童一溜烟跑了出去。

　　张童回房间拿了单反便出了酒店。
　　张童来梅城后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在这片小小的县城里到处逛，拿着相机，一张一张拍下去。
　　他拍过这里清晨跑步晨练的学生；他拍过正午时，工人在煎饼摊旁吃冒热气的煎饼；他拍过夕阳下人群回家的步伐；拍过晚上霓虹灯闪耀点亮这座小城时也可比肩星空。
　　张童拍了很多满意的照片，但却始终没有再一次拍到那日的少年。
　　他永远记着第一次与陈铭见面，陈铭忧郁背影的对侧是炽热的希望。
　　今日外出觅食的张童并没有逮捕到令自己满意的猎物。
　　但是，遇到了武晶晶。
　　武晶晶穿了一袭长裙，红色的细腰开叉裙。远远望去，宛如一朵盛开的玫瑰。
　　她正扶着马路旁的一棵树。
　　张童远远的举起相机，正准备按下快门却看到武晶晶将手指伸到嘴里，没过几秒“哗”地吐了满树坑。许是动静太大，树上的积雪掉落下来，盖住了坑里的腌臜。
　　张童默默将相机收了起来。
　　武晶晶一个手擦嘴一个手扶着树站了起来。她站起来的时候与街对面张童的视线相撞。
　　武晶晶一瞬间惊慌失措转身想要跑走却被张童喊在了原地。
　　“跑什么？我有那么吓人嘛？”
　　武晶晶停了下来却并没有转过身子。
　　她在害怕。
　　张童在武晶晶的心里是一束光，在她受到欺凌后，学校里没有哪个学生愿意出手相助，可张童这样做了。无论张童是诚心实意还是好管闲事，在武晶晶这里，他都是唯一一个愿意帮她的人。
　　可张童不知道的是那日之后，李娜变本加厉的针对武晶晶，直至她主动退学。
　　这些种种，张童不可能知道，而她更害怕被他看到现在的自己。
　　于是，他们在这里相遇。
　　张童过了马路走到了武晶晶的身后，说：“你打算就这样和我说话？”
　　武晶晶缓缓转身，红色裙摆随微风起伏，偏侧卷发映着光晕，她露出半张脸，说：“那天……谢谢你。”
　　张童低头看着面前这个不知是害羞还是害怕的女孩露出的朦胧的脸，心中不自觉的感到欢快。
　　大概我是一个资深颜控吧。无论是陈铭还是眼前的武晶晶，他们的脸总会令我心情愉悦。
　　张童不自觉的笑着说：“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武晶晶感到不好意思。人家帮过她，她不仅没有表示实际的感谢，反而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实在是不应该。她只好尴尬地沉默。
　　张童满不在乎，说：“记住了，我叫张童。以后她们再欺负你的话，你来找我。”
　　他说完后半段话，自己都懵了。
　　找谁？
　　找我？
　　张童啊张童，你可真会给自己找事儿，梁璟宇的事情还没解决呢！
　　也许是出于男生对女生天然的保护欲，又或是张童在这陌生小城里认为武晶晶和他一般的孤立无援，他就是想帮武晶晶。
　　没有理由。
　　也不需要理由。
　　武晶晶用余光看了眼那边的KTV，说：“我退学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退学？
　　为什么？
　　因为那些人吗？
　　张童望着武晶晶窈窕身形下慢慢小跑的高跟鞋。
　　走的不稳，笨拙的很可爱。
　　张童对着武晶晶喊道：“如果你愿意的话，凌晨3点之前，我会在东环的海湾那里等你。”

　　晚间的海风刺骨的寒，海浪随风拍在沙滩上，像是在呐喊、在张牙舞爪。
　　张童靠在那块伸向海面的礁石底部，他希望会等到武晶晶，尽管没有原因。
　　临近二十四点，张童收到了一条讯息。
　　讯息是武晶晶发来的，她说：“张童，你好，我是武晶晶。请原谅我无法赴约。很感谢你那日的出手相助，无以为报。可能你想知道我的退学原因，但那都过去了，往事不提也罢。我希望你可以相信我，我绝不会做出勾引李娜男朋友那种行为。我曾无数次的在心中祈祷，希望我可以被一个人无所图的保护，哪怕一次。可是……没有。直到你出现在我身前，我看着你的背影，那时，我不再怕了。所以，我想要去寻找我的生活，我准备离开了，离开这个破烂不堪的地方。如果我们有缘的话，人海中相见吧。”
　　张童读完信息起身向酒店走去。
　　武晶晶没有说的是。梁璟宇几次三番的无理纠缠、李娜无数次的拿她发泄，以及父母的工作受到胁迫使她不得不退学。KTV门前的武晶晶是唱歌陪酒谋生的女人，而非坐在张童身后的女孩。
　　她没有发出去的一句话是。
　　张童，你是光芒万丈的谦谦君子，不会懂任人践踏的碎石。
　　未发出去的话语张童永远都不会知道，因为这是武晶晶对自己枯木前半生做的了断。
　　4
　　钟伯站在张童门外不紧不慢的敲门。
　　如果说猛敲门是瞬间的刺激，那敲木鱼般的敲门就是持续性对灵魂的伤害。
　　张童感觉他如果再不开门就可以直飞升天出家成佛了。
　　他爬起来开了门说：“钟伯，您要不要看一下现在几点。”
　　“五点五十，给，早点，”钟伯将早点放在桌子上说，“住酒店都能住成猪窝？我五点起床晨练看到好多年轻人在外面跑步，你看看你。”
　　“那你看到学生了吗？”
　　……
　　张童说：“我们七点半才上课，这个时间是我们的睡眠时间。”
　　钟伯收拾了地上了垃圾，累得满头汗说：“我不管，反正我来了你就要和我一个时间。”
　　张童抢过外卖包装袋说：“哎，人家酒店有保洁打扫。”
　　“那你倒是叫啊。”
　　……
　　七点，钟伯拎着张童来到学校。
　　张存宝和钟伯两个互相客客气气的让了座，客套了几句进入了正题。
　　张存宝说：“那我们就说正事吧。张童把梁同学打进医院，医疗费肯定要为人家付的，至于人家索要的补偿费……我认为最好是双方有商量的用钱解决了。否则告到警察局去，张童会留案底的，我想您做家长的应该明白。”
　　钟伯笑嘻嘻的说：“哎呀呀，老师太感谢您了。多亏了您啊，不然这混小子指不定把事情惹得更大呢。那您看帮我和那孩子的家长组个局？”
　　“您客气了，我只是做了一个班主任应该做的。组局没问题，我给您联系一下。”
　　“太谢谢您了。这个红包您拿上，不成敬意。”
　　钟伯来之前打听过梅城的为人处世之道，却忘记了询问一下张童——这班主任是什么脾气秉性——前一秒笑嘻嘻的张存宝立刻变了脸。
　　张存宝直接站了起来说：“张童家长，你如果认为我张某是贪财之人就去找别人吧。”
　　张童见状赶忙说：“我不是和你说了我们老师是正人君子，你干嘛还这样。”
　　张存宝听到张童的话立刻转过身说：“你就是这么和你爸说话的！”
　　张老师的一句话把两个人都震住了。
　　张父并不想让人们知道张童是他的儿子，于是让钟伯假扮张童的父亲。其实张童是把钟伯当父亲般依赖的，而钟伯无儿无女，自然也把张童当儿子对待。可直到今天，这并非“父子”的“父子”才意识到，他们并非以主仆对待彼此。
　　钟伯回过神说：“哎呀哎呀，我的错我的错。童童早和我说过，是我肤浅了。还要劳烦张老师……”
　　张存宝对张童说：“以后和你爸说话要注意啊——不是什么要紧事，我也习惯了，饭局我刚刚和梁同学班主任说了。”
　　晚上放学后，钟伯带着张童去了梅城最高端的饭店。
　　梁璟宇家长为了表示孩子伤势重迟迟不办理出院。
　　梁璟宇早早坐在包间里等着，张童和钟伯一进门他便说：“哎呦，这……叫什么来着……哦，施暴者，施暴者约人家道歉还来这么晚。”
　　钟伯笑嘻嘻的说：“不好意思，童童放学比较晚，路上又堵车，这才耽搁了。去，给叔叔阿姨倒水去。”
　　梁父说：“小孩子家打架本来没什么，只不过你说这打进了医院……”
　　钟伯从兜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到转盘上，然后慢慢往过转说：“这卡里是50万，医药费和补偿费。”
　　梁父梁母瞬间瞪大了眼睛，他们本来想敲诈20万见好就收的。
　　梁母看了眼梁父心里说：“我就说嘛，能来这饭店吃饭的，肯定是有钱人。”
　　梁父一看钟伯直接给了50万，心里不禁打起了小算盘说：“50万就想了事？”
　　钟伯收起了笑脸，站起来双手扶着桌子，肚子好像放了桌子上一样，说：“璟宇家长，您如果觉得50万不行，那我们就免谈了，警察局我们有人，童童不会怎么样。请回吧。”
　　梁母在桌子下踢了梁父一脚，心想：“见钱眼开的东西，不懂得见好就收？”
　　“这……我做不了主，得问我家主事人。”梁父应付不来，便将话推给了梁母。
　　梁母用“无影手”将银行卡收进了包里说：“你何必为难人家。我看这孩子也是个好孩子，男孩子们打打闹闹生起气来没有分寸很正常——50万就50万。”
　　钟伯缓缓坐下，接着又露出笑脸说：“童童，你去叫服务员上菜吧。”
　　张童出去后，钟伯又一次收回笑脸，这次加了些令人毛骨悚然，仿佛电视剧里杀人犯的眼神说：“拿了钱，就要办事，如果以后你家孩子再找童童麻烦。”
　　后面的话钟伯没有挑明。
　　成年人的世界，点到为止，终究要留些余地。
　　晚饭后，张童送钟伯去了火车站。
　　“这么急吗？”
　　“你爸可离不开我。”
　　“那……一路顺风。”
　　“童童，我等你回家。”
　　张童看着钟伯进了站。
　　他望着胖乎乎的钟伯一摇一晃地拎着那小小皮箱的背影，心中无限滋味。
　　辛苦了，为了这个支离破碎的……
　　5
　　钞能力让这件事情得以解决，梁璟宇第二天就活蹦乱跳的来了学校。
　　两个人被通报批评在校园论坛上挂了一周，但论坛下的匿名评论很是精彩。
　　“这是哪个班的呀！太解气了。”
　　“可不，帅死了！”
　　“支持楼主，这种垃圾货色早该有人处理了。”
　　“有没有人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呀，没有的话……”
　　“姐妹，这看着有暴力倾向吧，你不怕啊。”
　　陈铭翻看着论坛疯狂憋笑，讲台上的张存宝不知道在写什么写得入迷，低着头对讲台下稀稀疏疏的声音浑然不知。
　　这个早自习的笑料贡献者——张童——现在只想知道这条评论是谁都写，揪出来千刀万剐。
　　“哎，姐妹，我听说他不行。”
　　“不行！真的假的？石锤吗？”
　　陈铭刚好也翻到这里，他已经开始掐自己来抵制笑意了。
　　张童气的火冒三丈，在下面评论：“谁说的！张童是我见过最持久的男人！”
　　陈铭还没翻页就看到下面弹出来一条，他用胳膊肘兑了怼张童说：“哎，你看这个‘狂野喵’的评论，和名字一样狂野。”
　　说完，陈铭还给张童带来了一段无声大笑表演。
　　张童抓住陈铭的下巴，把陈铭捏的嘴都撅了起来，瞪着他咬牙切齿地说：“那是我。”
　　……
　　不说还好，张童这么一说，陈铭终于憋不住“噗嗤”笑了出来，顺带口水喷了张童一脸。
　　张存宝抬起头推了推眼睛说：“干嘛呢！”
　　陈铭被发现，直接放弃抵抗，大笑起来。然后带着整个班的人笑了起来。
　　憋不住的大有人在。
　　“都不想上自习是吧，那我们抽背吧。”
　　此话一出，瞬间安静。
　　陈铭点开“狂野喵”的头像，发送了好友请求。
　　——有人添加你为好友。
　　张童看着手机里名为“抓不住”的人，又看了看旁边的陈铭说：“这是你？”
　　“啊——是，同桌，总得加个好友吧。”
　　“也是，同桌。”张童似玩味地说着。
　　张童在想。
　　一个成绩优异，受老师和同学喜欢的人，有什么抓不住的呢？
　　明明……张童自己才是抓不住的那个人吧。抓不住父母，抓不住朋友，抓不住恋人，更重要的是就连自己都快要抓不住了。
　　张童收回思绪，问陈铭：“你知道那里有房屋出租吗？”
　　“租房？你？”
　　“嗯，我租。”
　　“你没地方住？那你最近住哪？”
　　“酒店啊。”
　　张童看陈铭没说话，说：“我不能住大马路上吧。”
　　其实陈铭是在计算，张童住这么久的酒店，得花一千多块钱了，这个数已经是自己一个月的饭钱了。
　　果然，看张童从里到外的名牌，我早该知道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了。
　　怪不得把梁璟宇打成那样。
　　做事不计后果，是因为有底气吧。
　　“哎！话说着说着魂儿就没了？”张童在陈铭眼前招手。
　　陈铭打开他的手，说：“我家小区好像有个出租的，等回去我给打电话问问。就是……”
　　“什么？”
　　陈铭想了想，说：“算了，你还是自己找吧。”
　　那种老旧小区，人家大概是不会住的。
　　这忙，就不帮了吧。
　　我们，只是同桌，不可能有更多交集。
　　差距太大了！
　　张童也懵了。
　　这是怎么了？
　　刚刚不是还好好的。
　　6
　　梅城虽然地处北方，但只是地理位置属于北方而已，实则应该是中间地带。张国忠担心宝贝儿子去北边受不了气候寒冷，便让他来了梅城。
　　一中的早自习之后是跑操和早饭时间。张童和陈铭两人在早自习之后便没有讲过话，虽然很莫名其妙，但是又好像没有必须要说些什么的理由。
　　张童买了一笼小笼包摆在面前，然后脱了校服。
　　外套脱掉的瞬间，热气折腾着窜出来。
　　往四周一看，一个个男孩子都像是要升仙一样。
　　董铃端着盘子放在了张童对面，问道：“张童，我可以坐这里吗？”
　　张童嚼着包子点了点头。
　　张童余光看到远处一桌的女孩激动异常，他正要走，听到董铃说：“你的手机号是我向张老师要去给武晶晶的。”
　　张童浮起一厘米的屁股又落回了凳子上。他终于好好地看了眼前这个女孩。是他来到梅城那日，那个长得很标致的女孩。
　　“不好意思，你叫？”张童说。
　　“董铃，铃声的铃。”董铃说，“武晶晶说找你有急事，我就擅自做主了。”
　　“你俩很熟吗？”尽管武晶晶没有说明，张童还是想知道她为什么转学。
　　董铃说：“我俩只是同学。倒是我们，可以很熟。”
　　张童刚要说话，董铃端着盘子又回到了那桌女孩那里。
　　“不可以”三个字硬是没说出去。
　　憋死了！
　　某人化气愤为食欲，一次性吃了两个小笼包。
　　噎死了！
　　张童猛然间发现，这里的学生，很不一样。
　　没有市里学生的高傲，但也不卑微。这里的人，好复杂。每一个人，看不透。
　　市里没有梁璟宇和李娜那种仗势欺人的学生，因为他们都忙着争夺名次；也没有张存宝这种老师，因为他们都忙着帮学生争夺名次。
　　一中的学生和老师，很真实，鲜活的，校园。
　　张童终于将包子咽了下去，然后起身向董铃走去。
　　董铃看他走来，偏过头，仰视他，说：“怎么了？”
　　张童俯下身，手扶餐桌，绕到董铃耳边，说：“放学回家的时候，带上我。”
　　张童说罢起身离去。
　　董铃被撩的措不及防。
　　我应该才是主动出击的那个呀！
　　董铃耳廓上的余温还未散去，身边的姐妹尖叫不停，止不住的问张童刚刚说了什么。
　　董铃懵懵地重复了张童的话。
　　一句话搞懵了一桌人。
　　什么意思？
　　课间，董铃和小姐妹们疯狂讨论张童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李娜背对着黑板看着董铃说：“那么拽的一个人，不知道你们在花痴什么。”
　　旁边的女生说：：“你不能因为他打了你男友就否认人家的长相呀。”
　　其余人附和道：“就是就是。”
　　董铃没有说话，她应该算是班级里和张童说话最多的女生了。张童给她的感觉就是冷漠，但这种冷漠又有些温暖。类似于寒冬中的小火苗。
　　李娜冷冷地说：“是前男友。”
　　“前男友？”一群人惊呼。
　　“没看你发朋友圈呀。”
　　“在一起的时候官宣一下，分手就没必要大肆宣扬了吧。”
　　大伙儿很识趣的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李娜分手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她本来也不喜欢梁璟宇。当初同意梁璟宇的追求是因为梁璟宇在校园里是混混头子，她需要这么一个人来满足自己的优越感。而现在，梁璟宇和他父母的贪财令这个高高在上的小姐鄙夷不屑，更因为和他谈对象感到羞耻。
　　还有另一个原因。李娜受够了梁璟宇到处勾搭学校的其他女生。武晶晶的事就是梁璟宇一手造成的。但每次李娜对那个女生做出“教训”的时候，梁璟宇都在现场，这让李娜觉得这个男生虚伪且无担当。
　　现在，比梁璟宇优秀不知多少倍的人出现了。
　　7
　　陈铭铁了心与张童保持距离，两个人一整个上午都处于冰河时期。反倒是董铃那边热闹非凡。
　　放学后，陈铭整理完书桌和董铃一起从后门出了教室。
　　张童跟在他们身后。
　　一路上，陈铭走一小段路便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张童。短短十几分钟的路程让陈铭感到无比煎熬。
　　偏偏张大公子保持着一米不到的距离，大摇大摆地跟在他们身后。
　　陈铭再一次回头，停了下来，说：“跟着我干嘛？”
　　张童说：“谁跟你了，我在跟她。”
　　陈铭回过头看向董铃。
　　董铃嘿嘿一笑说：“吃早饭的时候，他说要我带他回去。”
　　陈铭这次直接转身和张童面对面，说：“你想做什么。”
　　“去你家啊。”
　　“我家？”陈铭在想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董铃看着两人一人一句，试探着说：“呃，要不然我们边走边聊？饭要熟了。”
　　于是俩人并排走变成了“三人行，必有一人不高兴”。
　　走了几步，张童说：“你不是让我自己找吗？我这不是自己来找了。”
　　董铃说：“啊！你早上是故意的！”
　　“对啊，我看你们不是挺激动的嘛。”
　　“什么嘛，她们都想和你交个朋友的，但是你的气场太强大了，满脸写着‘生人勿近’。”
　　“那你怎么敢？”
　　“我？我为什么不敢。”董铃说。
　　眼看着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聊的热火朝天，陈铭终于忍不住了。
　　陈铭把张童和董铃扒开，自己插了中间对董铃说：“你和他很熟吗？我居然不知道。”
　　张童说：“陈同学，打断别人聊天不礼貌哦。”
　　“你！别跟我们走。”陈铭说完拉着董铃的胳膊挽向前走去。
　　董铃回头看了几次，但步伐并没有停下，跟着陈铭往回走。
　　张童就这样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
　　8
　　每个城市，无论大小，总有那么一些地方，走进去，彷佛回到了过去。
　　仅仅是过了一个马路。
　　张童发现那条黑白相间的斑马线将这里分割成了两个世界。一边是现代都市的喧嚣繁华，另一边是老旧城区的叫卖吆喝。
　　“香蕉——两块一斤两块一斤，不好吃不要钱——”
　　张童突然发现，他从没有买过小摊上的东西。
　　大超市里应有尽有，却没有热情的脸对着你喊“好吃！你试试，不好吃不要钱”。
　　张童走过去问道：“老板，拿一份。”
　　老板把一串香蕉里那根不太好的掰掉，然后揪出一个塑料袋往里装，说：“小伙子，不是本地人吧，得说一把香蕉。”
　　“一把，多少钱。”
　　老板把香蕉递过去指着电子秤，说：“七块四毛，给七块。”
　　陈铭和董铃已经走了一段距离，但依旧一眼就看得到。
　　正值正午，有的路堵的水泄不通，有的路却只剩下太阳和门外的狗。
　　张童付了钱，拎着一袋香蕉追了上去。
　　他掰了两根先是递给董铃。
　　董铃道了谢，张童又抓着一根香蕉伸到陈铭面前，说：“我惹你了？但香蕉没惹你吧。”
　　陈铭结果去说：“谢谢。你没惹我。”
　　董铃给张童让开了中间的位置说：“别理他，经常莫名其妙心情不好，下午就没事儿了。”
　　董铃说的没错，陈铭一直有这个毛病。但说莫名其妙倒也不完全对，其实总是有那么一些原因，让他不高兴了，只是这个原因来自他自己的内心矛盾。比如董铃和张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认识了；比如他想离张童远点，但张童却不以为然。
　　人总是会有那么一些时候自己与自己生气，这比被别人气要命多了。
　　转眼，走到了他们的小区，董铃的单元楼是第一栋，于是在小区门口就分别了。
　　张童转着圈地看小区的绿化、楼房、小卖店……
　　陈铭说：“到了，你还跟着我做什么，要出租的房子玻璃上都贴着呢。”
　　张童看了眼手机，说：“这不是还没看到呢，行吧，反正认识了，我先去找个饭吃。”
　　陈铭一听。
　　是啊，他还没吃饭。要不然叫回家去吃？
　　……
　　陈铭刚要打消念头话却说出了口：“去我家吃吧。”
　　“好呀。”
　　9
　　陈铭家住在三楼。
　　在这个只有五层的低层住宅区里，三楼是绝佳的位置。想当年，陈铭父母为了买三楼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以至于陈铭儿时家境不太好。
　　虽然物质上欠缺，但父母在精神上给予了极大的力量，这也使陈铭比一般家庭里的孩子更幸福、懂事。
　　张童跟在陈铭身后，一步一步走上台阶，看着陈铭开门，然后跟进去。
　　陈铭换了拖鞋看着鞋柜顿了顿说：“只有一双拖鞋，你不用换了。”
　　“好。”张童正在看家里的客厅。
　　小屏液晶电视，看起来很久没有打开过了，下面是木制电视柜，边角都有很多的磨损。电视旁摆了一盆仙人球，绿油油的，很吸人眼球。
　　“我去热饭，你随便坐。”陈铭说着走向厨房。
　　张童在沙发上坐下，看着厨房玻璃里面的陈铭在冰箱与电磁炉之间来回走动。
　　他每天过的都是这样的生活吗？
　　张童没有觉得他可怜，只是觉得有些……
　　孤单？
　　张童接受不了孤独。他需要分享，需要有个人听他说话。
　　所以他有杨小军这样的朋友，你不需要理会我，只要静静的听我和你讲一些废话，我就会很开心。
　　哪怕张童从昨天到现在发给杨小军的消息，他一条都没有回过。
　　陈铭在厨房看张童无聊的四处看，说：“你可以随便逛一逛。”
　　听到了主人发话，张童“嗖”的站起来往里面走去。
　　早就想看看了！
　　陈铭家是典型的小户型，两室一厅一卫，主卧和副卧中间夹着一个卫生间，空间还算可以。张童站在主卧门口望了望，没有进去。
　　因为他发现，这道门框之内的一切都整洁有序。光是地板就与外面截然不同，那是每日都精心擦拭的透亮。
　　尽管好奇心令张童想进去看一看，但他还是转身去了副卧。
　　陈铭的床铺的很整齐，黑色床单上的白色小熊一只一只乖乖的躺在上面看着天花板上的……单词卡片！
　　张童惊呆了！
　　英语老师说的人，在自己眼前出现了。
　　真的有人把单词贴在天花板上！
　　以张童对陈铭热爱学习的了解，陈铭睡前一定会把、它们背一遍。
　　他不会背完这些还要定时更换吧！
　　张童叹为观止地说：“陈铭，要说还是你厉害呢！时刻不忘记学习呀。”
　　陈铭本来打算热一热剩菜，可是转眼一想，人家第一次来家里，让客人吃剩菜，这不合礼数。
　　厨房里正在炒菜的陈铭根本听不到张童嘟囔了些什么。
　　张童也不管陈铭有没有回应，继续进行“视察”。
　　张童看着书桌旁的书柜心想：好学生就是不一样啊，我的卧室里全是动漫手办，哪有什么书。
　　“饭熟了。”
　　张童听到陈铭喊他，立刻出去等着投食。
　　张童每天点外卖，已经好久没有吃过正经饭菜了。
　　陈铭秉承着“食不言寝不语”在饭桌上一句话都不说。
　　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回家就变成哑巴这件事。
　　张童实在是忍不住，说了句：“没想到你小子做饭还挺好吃的。”
　　“那你多吃点。”
　　陈铭说完又觉得太生硬了，像是不欢迎人家，又说了句：“以后想吃再来。”
　　但是，他说完就后悔了。
　　因为张童好像就等着这句话，生怕答应晚了，脱口而出：“好啊！”
　　张童突然有了一个绝妙的想法！
　　他郑重地问陈铭：“你有多少钱？”
　　陈铭不明所以，疑问道：“干嘛？”
　　张童说：“你看啊，你肯定是在花叔叔阿姨留给你的钱，那这钱呢，早晚得花完。那你上大学怎么办？”
　　“上大学的钱还够，上了大学我还可以去兼职。足够了。”
　　这个问题陈铭早就想过无数次了，这是最优方案。
　　张童又说：“话是这么说，但是呢，你看，现在有个共赢的方案。”
　　“你想说啥？”
　　“我啊！”
　　“你怎么了？”
　　“哎呀！我想租房子，你有空床位。”张童两个手比划着，看着陈铭。
　　陈铭想了想……是可以，但是……
　　陈铭说：“主卧不住人，可以把小卧室的大床改成两个床。”
　　嘿！
　　这房子不就找着了嘛。
　　还有人给做饭。
　　多好的事儿啊！
　　张童抑制不住自己上扬的嘴角说：“说吧，多少钱。”
　　陈铭一阵后背发凉。
　　我好像上当了？
　　“我不知道价钱，我明天问问吧。我们这种应该算合租。”
　　张童给陈铭转了五千过去，说：“我最近问了几个，这个数差不多。我先交这个月的。”
　　陈铭点开手机，收了钱说：“我明天问问，多的话退你。”
　　“好嘞。”张童起身去卫生间洗手。
　　洗完手，张童走出来问陈铭：“那……今天的午觉怎么办？”
　　陈铭还没有回答，张童直接说：“第一天，你不能委屈我吧，我睡床，你睡沙发。”
　　陈铭看着张童一系列操作，嘴里的菜都忘了嚼。
　　完了！
　　真被骗了。
　　小卧室里传来张童的声音：“午安！我的房东室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