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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腊月 ...

  •   1
      铁轨静静地呼哧着,北方的寒风在车厢玻璃上肆意的冲刷,一层又一层的雪飞来又滑去。窗外的电缆向后跑去,忽的列车驶入隧道,张童木讷的看着漆黑的隧道和偶尔落下的雪。
      一根树枝猛的拍到车窗上,挣扎几许又被火车抛弃。
      张童回过神,脑海里又一次响起父亲的声音:“你在做什么!你知道那些公关要花多少钱?你以为你现在拥有的一切是谁给你的”……几天前,张童趁父亲张国忠不在家,他亲自在父亲的卧室装了针孔摄像头,不出所料的拍到父亲出轨视频。他把视频给了母亲彭莉。彭莉拿着视频和张国忠做交易,换了十个亿,然后离婚和英国小男友去了爱尔兰。而张国忠在媒体上长久树立的恩爱夫妻形象突然宣布离婚给公司带来了不小的损失。
      于是刚过17岁生日的“太子”被发配了“边疆”。
      2
      梅城今年的雪格外的大,已经足足一尺深了,而这仅仅是腊月初始。漫天的雪花飘在空中,还未落地,一阵寒风又将其吹起,像是漂泊的浪人,无家可归。
      这是一个沿海小城,没有机场,没有高铁,怕是有火车都是很幸福的事情了。
      摇摇欲坠的小城的轮廓伴随着些许灯光逐渐出现在张童眼里。他很平静,甚至有了些许期待。列车员打开车厢门,风雪呼啸着一拥而入,原来它们也怕外面的严寒。张童看着前面被雪染白的黑裤子男人,心想:“幸亏我没站第一个。”
      张童第一次感受北国的冬天,也是第一次感受漫雪纷飞。即便此处破败不堪,他也对这个陌生的地方充满了对于未知的好奇。
      北方的风雪会教训每一个不把他当回事儿的人。没过五分钟,衣着单薄的张童开始怀疑人生了。单裤和卫衣可扛不住“强盗”的撕扯。张童一路上用脚踢着皮箱寻找出租车,他该庆幸地上的雪可以让皮箱滑起来,不至于把手冻掉。可不幸的是——根本没有出租车!
      张童狠狠的踹了皮箱一脚,说:“操!”
      我不怪你把我放地上溜冰就很给你面子了,你还打我?皮箱也有了脾气,径直向侧方的斜坡滑了下去。
      虎落平阳被箱欺……
      3
      “这破地方简直不是人待的!你知道外面有多冷吗?零下30度!我他妈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冷的地方!”张童看着镜子里自己结了霜的眼睫毛,和朋友抱怨这段寻车路的艰难困苦。
      “自找的,火车站对面全是酒店,早早住进去就不会挨冻。”
      “一百块钱一晚上,能住人?我就没住过五百以下的酒店,那破地方绝对是黑店,指不定摄像头在哪块装着呢。”张童开了免提放热水准备洗澡。
      “今时不同往日,有就不错了,还挑。”杨小军拿着他和张童两个人唯一的一张照片。照片背景是一个篮球场,张童右手抱着篮球,左手搂着杨小军。照片里俩个人笑得开心。
      杨小军是张童的发小,也是张童唯一的朋友。杨小军是双职工家庭的孩子,张童五岁时家里发达后,两个人就渐渐走远了。初中时杨小军以优异成绩考入当地最好的初中,和张童成为了同班同学,发小的感情火苗又燃了起来。那正是初中时期的照片。张童父母不合,因此长期得不到父母的关爱。于是杨小军成为了他唯一可以诉说心事的人。步入高中,杨小军成为张童钦点的家教老师,但收效甚微。反而是杨小军成绩日渐优异——做两份作业的功劳。
      “我和你说啊,你去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要改改你那脾气了。梅城那地方我听说过,和咱这儿压根儿比不了。你爸这次应该是来真的,可别惹事了。”杨小军自顾自说着,完全没注意到对方已经没了声,“要我说啊,就是让你待一个学期,这明年就高三了,总不可能让你在那种教学质量的地方读高三吧。你听见没,吱个声啊……张童?……张童!你死了?!”
      浴缸中摊着的张童被惊醒,闭着眼睛答道:“活着呢,你还没死,我可不舍得死。”
      “所以我刚刚是放了一个屁是吗?”
      “放屁就放屁,和我说啥,”张童起身站在烘干机前吹着,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六块腹肌,“哎,哥们儿这腹肌是真漂亮,你也练练,我们一起迷倒万千少女。”
      杨小军明白他累了,等下又会睡着,说:“得了,就算睡着了,迷迷糊糊也能听到一些,你不想说就不说吧,早点睡。”
      张童没有理会亮了又暗掉的手机,看了看镜子中自己的脸。
      你看你,满脸疲惫。
      明天又去哪呢。
      4
      海洋,约占地球的71%。海洋中的生物也远比陆地上的多得多。浩瀚的海洋倾听了多少心事,暗无天日的深海里有多少誓言沉在海底,它被许许多多的人寄予希望,但它从未回应。
      陈铭站在那块高出海面三米,向前延申不知多远的礁石上望着边际线的一抹灰色,闭上了眼。
      今天是父母的忌日,陈铭像往年一样在日出前来到海边,静静的站着,只是站着。
      陈铭依旧闭着眼,缓缓张口:“四年了——”
      远方不知何时飘来几多乌云,一块一块的。天色暗了下来却并没有落雨的意思。
      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一步一步走上礁石,向陈铭走去。灰暗的天空下,她像是一只高贵的白天鹅。
      陈铭感到了她的靠近。他仍旧闭着眼,也未开口说话。
      俩个人并排站着。世界仿佛静止了一般,没有一丝声响,只剩下了这方寸之地的俩颗心跳。
      许久,她开口了:“回去吧。”
      陈铭终于把紧闭的双眼张开,他的眼睛像一道光束冲破了这沉寂的灰暗。他说:“董铃,四年了,我已经记不清他们的全貌了。那个把我护在身下的人,我居然记不清了……”
      四年前,陈铭一家外出自驾游。他们在盘山公路的转角出了车祸。
      灾祸总是来的措不及防,前一秒还在欢笑的人,下一秒却已悄无声息的把你护在身下,玻璃碎片刺满脊背。母亲强忍着痛,看了眼驾驶座上已经没了呼吸的父亲,转过头对陈铭笑着说:“明明,爸爸妈妈不能和你一起看日出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原来,出现意外事故的人可以很快的说完自己的临终遗言,而不是像电视里那样断断续续;原来,人在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时真的会呆滞,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歇斯底里。
      陈铭看着母亲缓慢的闭上眼,鼻腔喷出最后一丝温热。他摸着掉到车座下面的手机,打了120,接着是110。做完这一切,他才发觉,自己的手臂在流血,自己的脸在流血。眼泪悄悄的将血冲下,新的血又涌出,新的泪又将这污秽冲洗。
      他将脸扭开,心想:“妈妈喜欢干净,不能让血沾了妈妈的脸。”
      救护车来时,母亲的脸依然如来时一般洁白。
      事后,对方车负全责,赔款70万。陈铭徒步走上山顶,看了日出。
      此后,每年的腊月初九,陈铭都会来到海边。他看着太阳由海际线升起,看着光亮洒满天空,感受第一缕阳光照射到身上时的温度——那是母亲的怀抱,是父亲拼尽全力把危险留给自己的炙热的爱。
      张童放下相机看着少年和肃立在少年身后的少女,自言自语:“这男的挺上镜啊,这角度——绝了。”
      张童收好相机,打通电话:“钟伯,那学校叫什么来着?”
      “不是昨天才到吗,歇几天再去。”
      “不歇了,闲出屁了都,去学校找点事儿。”
      “童童啊,你爸这次真的生气了,你在那边可不能再像从前一样了,你妈妈——”
      张童打断他说:“知道了知道了,钟伯我这边还有事,先挂了啊。”
      相机里,陈铭和董铃肩并肩地走向自行车,然后并排骑走了。
      张童来回翻看照片说:“单拍起来都很好,放一起怎么这么违和呢。”
      5
      陈铭和董铃在人流稀少的楼道狂奔,到班级门口时距迟到还有俩分钟。
      陈铭看了看自己的表,回头对董铃说:“你看,还有俩分钟,我就说迟不了。”
      说罢,俩个人大摇大摆的回了各自的教室。
      陈铭的座位在后门那里,所以从后门进教室。进去时发现讲台上的人一动不动的盯着门等他的兔子到来。
      “叮——叮——叮——上课时间到了,请尽快回到教室。”熟悉的铃声,熟悉的节奏,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坐在旁边。
      啊不,陈铭没同桌。全班仅有的一个没有同桌的人,顶着班级年级双第一的名号稳稳的坐在最后一排。
      班主任嗖的一声站了起来,说:“好!上课了,点名。”他摆出了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张静。”
      “到!”
      “李子杰。”
      “到!”
      ……
      “李娜。”
      无人应答。
      “李娜呢?”
      “到……”班门口传来声音,全班同学齐刷刷看向班门。李娜正站在班门口。她扎着高马尾,脸白净又光亮,是精心打扮过的。
      “进,下不为例,”班主任推了推眼镜说,“高二的上半学期进行了一半,你们的学习态度却没有一点长进,你们这样下去还想考大学?你们——”
      “报告。”一个懒懒散散的声音打断了班会,张童站在班门口。他顶着鸭舌帽,戴着黑口罩,黑色长羽绒服盖着看不清穿了什么裤子,脚下踩着回力的鞋。
      班主任看了看,犹豫的说:“张童?”
      “嗯。”他声音懒散就算了,那可能是音色的问题。可这回答明显就是懒,多一个字都不带说的。
      “啊……来,站讲台上——同学们,咱们这个学期迎来了一位新同学,”班任又对他说,“来,给大家做个自我介绍,认识一下。”
      张童摘下口罩,指着自己说:“张童,就这样。”
      青春期的小女生看惯了霸道总裁文,对于张童这种酷拽的男生毫无抵抗力,讲台下一阵骚动。而男生们一阵唏嘘,觉得他装。
      张童看了一圈教室,指着陈铭旁边的空桌说:“我坐那儿是吧。”
      这话一出,瞬间安静了。陈铭大学霸可是最不喜欢同桌这个生物的。
      陈铭不明所以的把头从书里拽出来,刚探出头就看到一位陌生男子指着自己。
      班任站着讲台上飞快的寻找适合张童坐的位置。
      陈铭说:“把手放下。”
      张童把微微向下的手又抬了起来,对着陈铭挑了下眉。
      极其挑衅。
      陈铭自打父母离去之后就去学了跆拳道,他知道,他没有倚靠,只能自己保护自己。他走到张童面前说:“素质?”
      四目之间,刀光剑影。
      班主任飞快的插入俩人中间,说:“你俩干嘛呢——嗯,就坐那儿吧。”
      班主任看这架势心想:“也不是个善茬,正好,坐一块,磨磨俩个人的锐气。”
      陈铭走回座位,张童紧随其后坐下。
      陈铭的新同桌——张童——拍了下他的桌子,说:“同桌,你好。”
      不知道为什么,好端端的一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充满了挑逗的意味。
      陈铭正要礼貌的回一句,张童又说:“我这人不喜欢与人接触,你没事儿别理我——哦,有事儿也别理。”
      陈铭心里骂了一万句:“……操,你觉得我想理你?”
      6
      “你是不知道他那语气有多欠揍。啊——有事儿也别理我。呵呵,笑死我了,我想理你吗?”
      放学回家的路上,陈铭正在和董铃吐槽自己的新同桌。而董铃还沉迷在张童的高冷帅气之中。
      陈铭看董铃没反应,拍了她一下说:“哎,想啥呢。”
      “就是,太过分了!什么人嘛。”董铃立刻作出反应。
      “……你听到我说啥了吗?”
      董铃尴尬的笑了笑:“嘿嘿——没听。”
      “你从放学一直到现在都魂不守舍的,有事儿?”
      董铃吞吞吐吐的说:“啊,就是……你的……新同桌有点帅。”
      陈铭:“……”
      陈铭和董铃走到了距学校不远的奶茶店——花小巷。
      花小巷旁边的确有个小巷子,但却没有花儿那么美丽。巷子里常年堆积着不良青年,时而聚在一块抽抽烟,时而聚众斗殴。乌烟瘴气这个词用来形容这个巷子最合适不过了。
      “贱货!”骂声伴随着耳光声,“我警告你,离他远点儿。”
      巷子口堆满了人,都在往里探头凑热闹。
      骂声让董铃停下脚步,她问陈铭:“李娜?”
      陈铭没有回答,正要拉着董铃回家就听到了一个刚刚认识的声音:“呦——这是施粥还是打劫啊。”
      人群中传来男声:“小子,别多管闲事。”
      “好像是张……张什么来着?”陈铭低头问董铃才发现她已经开始往里挤了。
      董铃进去时便看到李娜高高在上的站着。被打的是武晶晶,正坐在地上哭。张童档在武晶晶前面与梁璟宇对峙。
      梁璟宇说:“没见过你,新来的?”
      张童说:“嗯。”
      “看你是新来到份上,滚吧。小爷今年没空收拾你。”梁璟宇说着点了根烟含在嘴里。
      他刚吸了没一口,一个拳头上去打了他的左脸,烟也掉到了地上。
      张童揉了揉拳头,说:“装你妈呢。”
      “我操……”梁璟宇举起拳头要往张童脸上砸,却被半路出现的手截胡了。
      陈铭抓着他没打出去的拳头,看了看刚刚才从人群里钻出来的董铃,又看回梁璟宇,说:“武晶晶惹你们了?”
      梁璟宇一看是陈铭便收回了拳头,余光瞥了眼董铃对陈铭说:“你要管这事?”
      陈铭说:“本来没想管,现在好像不得不管了。”
      董铃过去扶起来武晶晶,对李娜说:“娜娜,怎么动起手来了。”
      李娜看了看,明白今天就这样了。她答道:“没事儿,抢我男朋友,警告一下而已。璟宇,走吧。”
      张童看人都散了,便背着书包离开了。
      陈铭看着张童离去的背影不自觉的笑了。
      董铃送走武晶晶,回头发现陈铭在笑。董铃说:“笑啥呢。”
      陈铭说:“这人挺有意思的。”
      7
      张童一边穿鞋一边对着电话说:“钟伯,你说这边租房得多少钱一年,我怕被骗了。”
      “也是,要待一段时间的话总住酒店肯定是不行的——我估摸着怎么也得十几万吧。”
      “行,周末我去找中介问问。钟伯我先挂了,要迟到了。”
      去学校的路上堵得水泄不通,张童看着一辆又一辆电动车从车旁经过,不禁怀疑这辆车动了没有。张童悔不当初。学校附近的酒店虽然不如现在住的这个,但是离得近啊!
      张童又看到一个身着梅城一中校服的孩子飞驰而过,他探头问司机:“师傅,还有多远?”
      出租车司机指着前面的红色教学楼说:“那不是嘛,都看到楼了。这上下班是梅城最堵的时候,没——”
      司机话没说完就听到咣的关门声。张童“飞”了出去……
      早上七点钟的校园象征着一个城市的希望,未来的建设者在教学楼里间隔相坐,谁都不知道在十年或是二十年后,身边的那个人会不会成为一个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楼门上挂了厚重的门帘来阻挡风雪侵入。教学楼前的灌木丛里没有了夏日的颜色,成了一片白。张童顶着一片白,背上背着个塌下去的书包狂奔上楼。
      张童贴着墙偷偷摸摸地走到教室后门,露出半颗脑袋看向讲台。班主任正低头看着什么,全然没有注意后门有一个人鬼鬼祟祟的把书包脱下,然后挂到了椅子上。陈铭看着张童娴熟的作案手法,一眼认定这是个惯犯。
      陈铭忽然来了兴趣,猛地开始咳嗽:“咳咳咳——”
      讲台上的张存宝抬头看陈铭的同时瞟到了一只大老鼠——张童。
      张存宝手扶眼镜说:“早自习下了吃完早点来我办公室。”
      张童乖乖坐回座位,身子斜过去对着陈铭怒目睁眉。陈铭一边在纸上写下ZnSO4一边说:“宝哥看你呢。”
      张童转向讲台与张存宝和蔼的眼神相撞,硬生生给宝哥挤出一个微笑,然后低头佯装看书。张童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故意的吧!”
      “这么明显吗?”
      “我记得我说过,没事儿不要理我。”
      “理你了吗?我嗓子不舒服还不能咳嗽了?”
      张童被怼的哑口无言。没错啊,他打死不承认非说是嗓子不舒服,你能拿人家怎么办。更何况张某人做贼心虚,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8
      张存宝是当年的省状元,他明白小地方的人走出去、走到大城市的艰辛,所以毕业后毅然决然地选择回到家乡,梦想培养出更多的学子。
      这么多年,他也是这样做的。就业以来,他一直是班主任,无论带好班差班都会成为当地家长挤破脑门也想进去的班级。因为从他手底下出去的学生成绩都是这个城市的佼佼者。可即便是这样,冒头的也仅仅十几二十人而已。毕竟教学质量在那儿摆着,学习氛围长期难以改变。初中成绩好的拼了命的往大城市跑,剩下的留在了梅城。而大多学生只不过是为了混个高中文凭,高考后再找一个随便什么大学,混出来也就行了,家长也不抱有什么太大的期望,所以全压在了张存宝身上,希望有个奇迹。说是奇迹,没有也罢,无所谓了。
      可陈铭是个例外,张存宝对他比对自己的儿子还要上心,那可是清北的苗子!张存宝活了大半辈子就盼着教出一个人中龙凤,退休后也是一个吹嘘的资本,奈何这么多年也没教出来一个。唯独陈铭。这孩子是张存宝的心尖尖,他有着清北的成绩和自制力,若不是家庭变故,天塌了也不会来梅城高中,早和其他孩子一样跑市里去了。
      可现在跑出来一个张童,张存宝心里犯了嘀咕,他不知道把他俩放在一起是好是坏。
      张存宝喝着男教师标配的菊花枸杞茶,看着窗外的学生一个个从餐厅里出来,嬉笑打闹,不由得说:“不提成绩,都是好孩子啊——”
      办公室另一个老师接话说:“得了吧——有些孩子混着呢。”
      “还小嘛,等再长大些,就不一样喽。”
      张童敲了敲门喊了报告。
      办公室里传出一声“进”。张童随即推开门走了进去。
      “老师。”
      “来上学第二天就迟到,快编个原因。”张存宝笑嘻嘻的对张童说。
      张童憋了一上午的气让张存宝一句话逗笑了,说:“那我编我堵车了,您信不。”
      “信。”
      “编的也信?”张童心想,这老头有意思。
      张存宝喝了口水接着说:“迟到是既定事实,那原因是什么重要吗?下不为例,回去吧。”
      张童懵得很。叫他过来就是为了个这?惩罚都没有?
      懵归懵,张童道了谢转身就走。
      临出门时,张存宝说:“张童,我知道你学习很好,但我不拿成绩搞区别对待。我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咱们来日方长。”
      张童关门时回了句:“来日方长。”
      张童回到座位还在想“来日方长”是怎样,他想干啥,他是不是挖了个大坑等着我自己洗干净跳进去?殊不知,一伙人已经往后门走去,领头的二话不说对着张童的凳子踢了一脚。
      张童不着边际的幻想被强行收了回来,起身转头看到了昨晚挨了他一拳的人。他从刚刚的面无表情瞬间变成了一副浪荡公子的模样说:“呦——我当是谁呢?有事儿吗?肥猪——”
      梁璟宇气的火冒三丈,紧着就要往班里冲。可是还没等他动就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麻烦让一下。”说话的是刚刚操场跑步回来的陈铭。
      陈铭穿过梁璟宇,走到座位,放下毛巾回过头说:“你来这,李娜知道吗?”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班级、楼道里围满了人。有的看热闹不嫌事大,有的纯路过却被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给挡了去路,剩下的便是梁璟宇带来的“小弟”们。说是“小弟”,不过是平时一块玩乐,真出了事或是动起手,愿意两肋插刀的还真没几个。
      梁璟宇现在是骑虎难下。一边是围观群众等着看他收拾张童,一边是学生们不成文的规定——任何人都别惹陈铭。
      梁璟宇只能先打探一下陈铭的意思:“这是我俩的事儿,和李娜没关系。”
      “有什么事校外不能解决?非得来班里吗。我想学习”陈铭环顾一圈接着说,“有点吵。”
      张童看着两人一来一回,心想“这猪头好像不敢招惹陈铭啊”,又看看陈铭想“这小子什么来头?老爹当官的?难道校长是他妈?”
      梁璟宇接着陈铭给的台阶,挥手示意小弟们回去,临走时指着张童恶狠狠的说:“张……张什么来着?”
      张童拆了一根棒棒糖含嘴里,说:“你爷爷叫张童,记住了——”
      梁璟宇这才发现张童是真的嘴欠,先前让他一句话点着,差点着了道。在校外随便怎么样,学生打打闹闹警察也懒得管,除非有人报警,可是根本没有人敢报警,不然下一个被打的就是自己。可是在校内就不一样了,尤其是来人家班里打人,无论怎样,都得受处分叫家长。他可经不起他爹的裤腰带。
      梁璟宇没理张童,放下狠话“放学等着你”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人群一窝蜂散去。张童坐回座位说:“他好像挺怕你的。”
      谁知陈铭来了句:“去过办公室了?”
      不提还好,一提张童就来气。
      张童立刻往陈铭肩膀上奖励了一个沙包大的拳头。
      陈铭说:“想知道?”
      “想。”张童非常好奇。看那架势,肥猪是这学校的恶霸,但是却对陈铭礼让三分。
      “叫爸爸。”
      ……
      9
      陈铭中考时考了693分。这样的成绩放在梅城可以说是全县第一了,市里的重点高中更是抢着要陈铭去自己的学校就读。一直在市里读书的孩子都未必能赶得上陈铭的分数,更何况在县里读书的陈铭,如果去了重点高中,只会更加优秀,这将是学校未来的光荣校友。
      但是只有陈铭的初中老师知道,陈铭的成绩来源于自我麻醉。
      陈铭初一时学习处于班级里的中上水平,但父母对他的要求并不高。做为双职工父母,他们只希望培养出一个谦谦君子,并不需要儿子有多大的本领,一生平平安安就好。父母更是在陈铭升入初中的第一天便和班主任交流,希望班主任格外关注陈铭的平行,学习可以相对放松。而正是如此特殊的父母让班主任第一天就记住了陈铭这个名字。
      灾祸的无端降临令13岁的陈铭无法面对。他开始用学习来麻痹自己,让自己不去回想父母离开自己时的那一幕;他开始不与同学交谈,哪怕是上实验课,也只是独自完成实验;他学习上有问题不再去寻求老师的帮助,每一次遇到问题硬是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研究出与答案相同的结果,可能他认为,这样可以让时间走快一些。
      陈铭的初中班主任眼看着陈铭的名次日渐名列前茅,却更是担心这孩子出现一些心理问题,于是她自己出钱找了心理医生。
      当日心理医生与陈铭的交谈只有几句话而已:
      “你叫陈铭是吧,你们李老师让我过来和你聊聊天,她说你最近学习状态不太好。”
      “您好,我的做题正确率又提升了,我认为我的状态还可以。”
      “有时候人处于自身的一个世界中,他不一定看得清周遭的变化。学习状态呢,是一个趋势,不是一时的结果可以说明的。”
      “我听不懂您的意思,但是您可以看我日后的成绩。我知道您是来干嘛的,我觉得,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关心。”
      陈铭从空教室出去之后便去办公室找了李老师,说:“老师,谢谢您的关心,但是您放心,我不会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他人。”
      陈铭起初只想通过自己不停的做题来让自己顾不得去思考其他,顾不得去想念,顾不得去自哀自怜。直到有一天晚上,陈铭做题做累趴在书桌上睡着后梦到了父母,他们对陈铭说:“儿子,爸爸妈妈希望你快快乐乐的活下去,替爸妈游遍万水千山,看尽各山朝阳。”
      那晚,是失事后陈铭的第二次痛哭,他终于发泄了长久以来心中的怨天不公。
      第二天醒来,陈铭清楚了自己应该做什么,更清楚自己能够活下来是父母付出生命为自己抗下来的痛。他想要把自己变得更好,以慰父母在天之灵。
      直到初二那年,董铃作为插板生来到陈铭面前。
      董铃搬了一个凳子坐到陈铭桌旁说:“我看没有人和你玩,也没人和我玩,那我们可以一起回家吗?”
      陈铭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邀请,停下笔说:“一起……回家?”
      “我刚搬来这里,咱俩在一个小区,我上学路上遇到你好多次了。”
      “哦。”
      “哦?”董铃笑嘻嘻的说,“你答应了?行,放学等我啊。”
      说罢,她便蹦蹦跳跳的跑回了座位。但陈铭本来是拒绝的意思却被强行同意了。
      中考出成绩那天晚上,陈铭和董铃一家在小区院子里放烟花庆祝陈铭取得高分。
      董铃用胳膊肘碰了一下身旁的陈铭说:“哎——我这插班生因为你才融入了班级,要分别了,都没道谢呢。谢谢你!”
      陈铭喊道:“因为我?”
      “他们好奇你为什么会和我说话,还一起上下学——”
      陈铭笑了笑说:“我也该谢谢你,是你这个插班生让我不是一个人。”
      “啊?你说什么?”董铃把陈铭拉下去凑到他耳边说。
      陈铭喊道:“没什么!看!”
      一声炮响,烟花冲上云霄,闪的是人心中的信仰,炸的是人对命运的不甘。
      10
      陈铭上高一时被这届的带班老师争着抢着要,最后被王存宝抢了去,于是一班成为了这届的尖子班。
      董铃实在不能理解放着那么好的市重点学校不去,却来了很多人没办法才会选择的学校。在她的再三追问下,陈铭说:“自古便有守孝三年,高一是第三年。”
      陈铭不愿让其他人知道自己的家庭情况,于是张存宝也替他隐瞒,张存宝对他的特别关心也让同学们浮想联翩。刚开始传出来说他们是亲戚,后来人传人变成了私生子。陈铭有意与张存宝保持距离,张存宝却说:“别人说什么,你肯定不在乎。你说你都不在乎,我这半截子入土的老头会在乎吗?我可把宝都压给你了,日后我入土为安了,你当“儿子”的来给我磕几个头不过分吧。”
      于是,每当深夜,陈铭学不进去时他的脑海里都会出现那日张存宝被阳光晒红的脸。
      11
      正午的太阳远远的照着梅城未化完的雪,结了冰的树枝开始微微抖动试图甩掉身上的重担。
      张童迷迷糊糊听着劳仑兹力定律,缓缓睁开眼,说:“谢谢。”
      身旁的陈铭目不转睛的盯着黑板上的名解,手里也不闲着,显然没有任何一个头发丝可以做到给张童回应。
      张童保持着半个脸埋入胳膊里的姿势看着眼前这个认真学习的男生,阳光照着他的半张脸,另外一半照着他的背。
      干净。陈铭是真的干净。
      “叮——叮——叮——叮……”
      下课铃响了,讲台上的物理老师犹豫再三选择放孩子们回家吃饭。
      张童拎起校服从后门走了出去,一出门便遇到了梁璟宇和他身后的小弟们在楼梯口等张童这只兔子撞上来。
      梁璟宇没穿校服,身着黑色短袖,看着张童走过来说:“兄弟们怕你自己走不安全,保护你出校门。”
      张童径直走了过去。在与梁璟宇并排准备下楼的时候,张童一个转身加肘击将梁璟宇推了下去。
      小弟们看着滚下去爬不起来的梁璟宇目瞪口呆,几个真小弟刚想动手,张童转过头踩上台阶盯着最前面的男生说:“想动手的,可以试试,不动手的,下午上课派个代表来加我好友,一人二百。”
      二百块钱对于梅城的高中生来说,比自己一周的生活费都多,实在是很诱人。
      几个男生侧过身子下楼去扶梁璟宇去了。
      陆陆续续的学生从教室里走出来,却鲜少人看到刚刚的一幕,这一切结束的太快了。
      张童一步一个台阶走下楼梯。走到转角时,张童停下来用手拍了拍将将站起来的梁璟宇肩膀上的灰说:“我劝你别惹我。午安,乖孙——”
      梁璟宇气得头发都竖了起来,但迫于身子实在是疼的一时无法动弹便只能通过辱骂来发泄,顺便找回一些面子。
      “我操你妈!老子早晚弄死你!”
      张童最听不得的便是别人说任何关于他父母的话。
      梁璟宇偏偏挑了一片逆鳞划。
      他几乎在转身的同时跳上去朝着梁璟宇的肚子上踢了一脚,梁璟宇又一次摔在了地上。张童用膝盖猛跪到梁璟宇刚刚被踢的地方,然后一拳一拳砸到梁璟宇脸上。梁璟宇想反击却因为短时间内连续受伤而抬不起手,只能勉强用手臂挡着脸。
      楼梯上下的人都不敢靠近。他们看着这个从未谋面的新生把校霸打得无法还手心中只觉的痛快。
      小弟们这时也不敢上前。谁都知道,这时候哪怕是过去拉架都会挨上几拳。
      “张童。”
      一个很是平静的声音传入张童耳内,随即他手中的速度也慢了下来,接着一拳打到了另一个人的手心。
      陈铭握住张童的拳头说:“够了。”
      张童停下手,顺着陈铭的手站起来,看了眼被陈铭紧握的手里流出来的血,说:“不好意思,脏了你的手,你等一下啊,我兜里有纸。”
      陈铭松开手对梁璟宇的小跟班说:“扶他去洗一下鼻血吧”。然后陈铭没有看张童,走出了人群。
      闹剧结束,观众纷纷散场。
      董铃想和张童说些什么终是没有张口,小跑去追陈铭了。
      张童看着梁璟宇被扶走,看着人群散去,看着学生们小心翼翼议论着走出教学楼。
      我……失控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新手小生在线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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