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鹤牧歌 [gb]》江欲一

59、第五十八章

　　“没有。”脸上盖着一层纸的某人语气闷闷。
　　昧心，实在昧心。
　　肖牧野没忍住笑，他后退两步，找到离这人不远的沙发边缘靠着坐下。墙上时钟分秒走过，时间标记成刻度，一格一格消失在两人共处的这段时间。
　　他来的路上又碰见王燚了，那人在离夜蔷薇不到五百米的马路对面，心不在焉，晃晃当当地走着，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肖牧野趁着对方没看见自己之前果断开溜，不知道为什么来到了这里。要是按照平时，前台的人在门推开的瞬间就应该察觉到自己，但肖牧野都已经快凑到对方脸上了，她只是身子动了动，一点反应也没。
　　肯定是有心事。况且她最近一直不对劲，目色涣散，仿佛眼皮一合就直接能梦到九霄云外。不过有没有是一回事儿，这人想不想说又是另一回事儿。
　　既然封鹤不想跟自己说，肖牧野也就顺便装作无事发生。
　　然而，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
　　这个熟悉的感觉，不会是...肖牧野刚要凑过去瞧一眼，而同时间，均匀而沉重的呼吸声传来。
　　“...”他就知道，这人超过三分钟不说话，肯定睡了。
　　肖牧野额上一颗豆大的汗滴涌出，他抬手擦去，身子又向空调靠近了些。还没等自己说什么，门再次让人推开了，这回还真是迎面撞见。
　　刚被自己甩掉的人现在正喘着气，胸前剧烈起伏，看那模样是跑着赶来的。王燚一脸惊悚盯着肖牧野，刚要惊呼出声，但还没开口就被对方捂住了嘴巴。
　　“封...×&%￥#@。”求救失败，王燚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不过是个闷铃，响不出来了。
　　肖牧野将他一路拖拽到院外的杂物堆旁边，嫌恶地松开手，在对方外套上蹭了蹭，语气极度不友善：“你来这儿干嘛？”
　　“我...”王燚一时间实在没想到更好的借口。更何况，当时肖牧野的魔爪离他只有不到0.01的距离，他在“现在被对方杀死”和“不久以后被对方杀死”之间纠结了三十秒钟后，还是决定撒一个谎。
　　他鼓起勇气，对着肖牧野眨了眨眼睛，“我说我是来开房的，你信吗？”
　　紫霞仙子信了。
　　但肖牧野可没这么好骗。
　　“...”对方的目光更嫌弃了。
　　几秒钟的停顿，只剩下树旁的鸟叫声。喜鹊或者什么品种的鸟站在枝头上，发出一声声难以置信的鸣叫，不过王燚大概听出它们内心的无奈。
　　肖牧野的嘴角一抽，声音低到不能再低：“你可真行啊。”
　　“…嘿嘿。”王燚见对方眼底已经全然没了刚才那股杀气，顺势后退一步，与对方拉开了一段安全距离。他脚底抹油刚想开溜，然而转身的瞬间，身后某人的声音却幽幽传来：“方燚，你要是再想着把心里那点事儿抖落出来，我就...”
　　说是迟那时快，王燚先是一愣，然后连忙惊呼道：“不！绝不！”他立即冲对方挥手，咧开嘴角，笑容谄媚道：“我，王燚，绝不再干涉肖牧野的一切行为！”
　　“呵。”肖牧野单手插进口袋，随意挥手示意道：“快走。”
　　“明白！”王燚不由分说直接朝对方敬了个礼。
　　其实他刚才回来，是想透露给封鹤关于肖牧野藏着掖着自己喜欢她的事儿。不过看对方这模样，倘若自己说出半句，出不了出旅店大门半步，就能被那小木头当场噶了。
　　保密和保命现在被拴在一条线上，他决定帮肖牧野把这个秘密保守下去。
　　两件事儿一件都没办成，不过王燚心里挺开心的，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肖牧野脱口而出的那句“方燚”，即使是出于对方刚刚一瞬间的口误。
　　肖牧野稳住情绪，平静了好几分钟，才再次走进夜蔷薇，结果一进门就直接对上了封鹤那双早已看穿一切的眼睛。她坐在他刚刚坐过的位置上，翘着二郎腿悠悠地哼歌，听见声音，指尖在桌角不急不徐地敲了敲：“杀猪去了？”
　　“...”他脸颊一红，“没杀猪，是去威胁了一个人。”
　　如果在三次元的世界有特效，那么封鹤此时此刻的脑袋上就会有一群乌鸦飞过，然后留下一行省略号——“噶，噶，噶。”
　　她眨眨眼睛，被对方逗笑了，“你刚才问我，我最近是不是有心事。”停顿几秒，封鹤的目色对上从玻璃门外面照进来的阳光，轻声道：“有，是一件困扰了我很久的事儿。”
　　肖牧野坐在她身侧，歪头等她继续说下去。
　　“呆头小孩儿，问你一个问题。”封鹤扯开头上皮筋，头发散开，她双手交叉，脑袋重重地靠在沙发后背上，眯着眼睛，自顾自说着：“当你面对一个选择，却不知道自己向哪里走的时候，应该怎样走？”
　　他抿起嘴唇，停顿几秒，轻声开口道：“我不是你，所以没办法回答。”
　　空气陡然安静，只余她的叹息，“是啊，你不是我，怎么能...”封鹤话说一半，眼底有微光闪动，她的脊背随之僵住，忍不住望向身侧的人：“也就是说，每份选择的权重已然呈现在我心中，孰轻孰重各有不同。而这个决定只有我能做，也唯独有跟随着我的心，才能做？”
　　肖牧野一时间竟然晃了神，他张了张嘴，承认道：“是，‘换位思考’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谎言，既需要换位思考，那说明二者本质便有不同。人与人之间甚是不同，你的过去，你所经历过的瞬间才组成了一个完整的你。若能完全换位，那你岂不是成为了别人？”
　　他望向封鹤，目光灼灼：“但我相信，封鹤做出的每个决定，都是当下最佳的决定。而以后是否有悔，那是以后的事情，但当下你应该…遵从自己的心。”
　　“如果你不知道自己心的去向，那就闭上眼，你所产生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心为你做出的决定。”
　　窗外鸟鸣，树叶沙沙响，柳絮被风吹动，飘向很远很远的高空。
　　封鹤的心脏仿佛被什么轻轻拨了一下。她笑着望向面前的人，那人眼底闪烁着微光，嘴唇一张一合，那时候，没有风，没有阳光，四周像要归于虚无，而他站在空间中央，朝她伸出手，一字一顿地说：“封鹤，我相信你。”
　　“只要封鹤所走过的，就能成为最好的路。你说过的，让我们一起和这个狗屁世界，赌一把。”
　　她嘴角噙着笑，想伸出手摸一摸对方的头发，手却僵在半空中，最后落到他肩膀上，她的嗓子发着哑，同他开着玩笑，“真闭上眼睛，我保不齐会睡着。”
　　停顿一会儿，封鹤又忍不住问：“我那天和姓赵的在医院说的那些，到底被你偷听去多少？”
　　“没偷听。”肖牧野嘴角抿起，刚出去折腾那么一趟，他身上出了汗，到现在也没消。身边的人近在咫尺，他不自觉向外挪了挪，怕自己身上的汗贴到她衣服上。
　　没想到这细微动作直接被对方察觉了。封鹤瞬间扯过他脖上的挂坠，“怎么，还要跑？”
　　肖牧野耳根一红，他瞪大眼睛，对上身边人的目光。脖子上被那根黑色细线拴着，被这样一扯，他离她距离更近了。顺着那根线的力道看去，两人猝不及防对视。
　　他承认自己大脑空白了一秒。
　　这挂坠，是这么用的吗？
　　肖牧野脸涨得通红，他咽了口唾沫，结果还是被呛到。他疯狂咳嗽了好几声，反应过来后，他指着封鹤的手，闷闷道：“你你…放开！”
　　“不放。”似乎她刚才那些郁闷彻底消失了般，这会儿封鹤的表情就跟当初在东阳游乐园门口把肖牧野抱起来死活不撒手的时候一模一样。
　　以至于肖牧野一度怀疑刚才她那些话，以及他们之间的对话，到底是不是一场幻觉。
　　封鹤从口袋里掏出根棒棒糖，递给身边人，跟个大爷似的说道：“给我拆开。”
　　“不拆！”肖牧野别过头，“你先松开手。”
　　“我松手还用你拆？”她倒是理直气壮起来。
　　肖牧野咬咬唇角，接过她手心上的糖，在对方的注视下，颤颤巍巍撕掉了糖纸包装。棒棒糖递到对方眼前，只是瞬间就被她叼走了。
　　所以周南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他瞪大眼睛，差点没在门口摔了个狗吃屎，下巴半天才算是彻底合上。他咽了口唾沫，直愣愣地盯着纠缠在一起的俩人，待反应过来后，刚要跑，结果直接被某人喊住了，“喂！站住。”
　　周南双手挡在眼前，仍不敢去看眼前这一信息量要爆炸的场景，他脑子一抽抽，直接道：“我有事，我先走了。”
　　“有个鸡毛事儿。”封鹤眼睛一眯，缓缓松开肖牧野，起身来到周南跟前。
　　周南还以为对方要把自己kill后灭口，他张开眼睛，准备借着对方某个注意力分散的瞬间开溜。
　　结果封鹤忽然凑近他，询问道：“能不能把车借我一下午？”
　　“...”周南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满脸惊悚地盯着她，没反应，他索性把目光转向身边的未成年少男，忍不住道：“她刚才说什么？”
　　肖牧野动了动嘴唇，刚开口，“她说...”
　　“车借我一下午。”封鹤无奈地重复着。
　　这回完完全全听清楚了，周南在这威压下终于松了口气。没事儿…没事就行，他挠了挠头，谄媚道：“只要别打人，我把车送你都行。”
　　封鹤嘴角一咧，“你那破车放到二手市场，倒搭钱人家都不要。”
　　“...”
　　还人身攻击，周某人苦不堪言。
　　肖牧野唇角疯狂上扬，笑容几乎控制不住。
　　封鹤从周南手里把车钥匙接过，她望着身边的肖牧野，撇了撇嘴，懒懒道：“走啊。”
　　听到这话，淡定的肖牧野当时就不淡定了。他眼底闪着微光，敲了敲她手里的钥匙，环顾四周，确认身边没有第三个人之后，满脸惊讶地反问，“我？”
　　“还有谁啊。”封鹤单手插兜，“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肖牧野实在没忍住好奇，“去哪儿？”
　　封鹤关上副驾驶的门，随意摆手道：“到了你就知道了，我不拐卖未成年儿童。”
　　肖牧野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听见那句“未成年”大脑就空白一次，大概就像封鹤管自己叫小孩儿似的。这词儿总在不断告诉自己，两人之间总是一道说不清楚的界限，这界限既清晰又模糊，但似乎无论怎么擦也擦不掉。
　　他的眼尾垂下，忍不住呢喃，“…很快，就不是了。”
　　那声音轻，车缓缓行驶，发动机的声音盖过了他的话音。封鹤注视着前方，眼底发暗，她嘴角抿起，回了句什么。
　　那声音更小，小到，仿佛是来自于她心底的声音。
　　“嗯，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