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鹤牧歌 [gb]》江欲一

26、第二十五章

　　那天，肖牧野听见风，听见树枝晃动，与风摩擦的沙沙响声，听见麻雀停在木板上，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听见不远处火车运行，铁轨发出咔嚓咔嚓的节奏声响。
　　他站在路口，攥着手里的打火机，背对着风点了一支烟。烟雾升起的瞬间，肖牧野瞧见不远处的山，心脏那处泛着不知何处而来的酸涩。
　　肖牧野一路走回了学校，高三周日下午有课，他向来没去过。所以当班上同学看见肖牧野的瞬间，都以为自己穿越了。
　　“他不是不上课吗？今天吃错什么药了？”
　　“不知道啊，今天周几来着？”
　　“算了别管他了，这人本来就够奇葩了。”
　　肖牧野坐在最后一排靠门的座位上，把头埋进手臂里，趴在桌上倒头就睡。他本以为自己这样一直睡到放学，没想到第二节下课，就被后门几人窃窃私语的声音弄醒了。
　　“王哥不是没有生活费了吗，那还跟着他干毛？”肖牧野听出来了，是跟在王燚屁股后跟着拱火那几个。
　　身边人也跟着起哄，“靠，他压根就不是他爹亲生的，本来就没什么能耐，平时咱几个也就混点钱花一花，他没钱谁还搭理他，傻X。”
　　肖牧野眯了眯眼，终于抬起头。但此时此刻，他仍然下意识想起封鹤，要是换成是这人，估计就这点儿乱七八糟的声音还真就不能吵醒她。
　　毕竟按照赵鹊炎所说，“我俩一个班的时候，我找她收作业，从早上第一节课一直收到中午放学，最后到午饭铃声响，她才醒。”
　　“就是，王彦东但凡要是生个孩子，还能搭理他吗？养的就是养的，跟亲生的没法比。”
　　“本来就是个穷逼，从孤儿院出来的，没爹没娘的，哈哈。”
　　徐远刚叉着腰哈哈大笑，边说边扶着走廊的窗台，这会儿人确实少，尤其经过身边人一吹捧，他更加肆无忌惮了起来，“他也就在咱面前装的跟个大爷似的，在他们王家，就是个孙子...”
　　肖牧野托起下巴，余光却无意瞥见他们身后角落某人，眸色一暗，他突然生出了好奇心，想听这几人还能说些什么，因为好像...情况并不是很妙。
　　“是吗？”
　　几人的动作顿时僵在原地，为首的徐远刚差些跌坐在地，他瞳孔皱缩，盯着背后的人，声音发颤，“燚哥，我们几个说的是...”
　　“不是，不是你，燚哥你不是周末不来吗？”后面几人魂儿差点都被吓没了，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再出声，前几分钟的气焰早已经消失得彻底。
　　肖牧野瞧见他们那模样，还有点想笑，但气氛在这儿了，他又确实笑不出来。因为王燚直接冲了上去，他压根不会打架，只会横冲直撞，而那下速度极快，几个人来不及反应，纷纷被他推到在地。
　　人肉为盾，垫在最下面的人阵阵哀嚎。
　　王燚眼球像是冲了血似的，红得骇人，肖牧野从没见过他这模样，但仍下意识地别过头，算了，不看了。
　　那一下却把徐远刚直接打恼了，也估计是对方听见自己那些话，也直接破罐子破摔了。他顾不上那么多，一瞬间，堆积在心中的愤怒，还有那些压抑着的情绪全部爆发了出来。
　　他起身，冲着王燚的脸锤了重重一拳，“我怕了你？”
　　“你爸只会觉得你丢脸，你就一废物，王燚，除了仗着自己王家还会做什么？”
　　王燚拳头发抖，他眼眶颤抖，连连后退，脊背直接撞到了水管上，骨骼与坚硬物碰撞，发出一声闷响。
　　那声音，听着挺疼的。
　　徐远刚像是泄愤似的，慢慢走进王燚，攥住他的领口，咬牙切齿道：“你看不起肖牧野，不就因为他比你强，比你厉害吗？”
　　被无意喊到名字的某人抬起头。额，这怎么还扯到自己身上去了。肖牧野满是无奈，刚想说一句我在，你们别再乱说了，等下王燚...
　　“你再说一遍。”王燚眼眶泛红，他早已失去力气，但仍抬起头，如同梦魇般，不断重复说着：“再说...一遍。”
　　徐远刚咬了咬嘴唇，颤抖喊着：“你，王燚，不如肖牧野！他他妈是个神经病，你他妈的连神经病都不如！”
　　操蛋，这什么脑子，让他喊他还真喊。
　　真要出问题了。肖牧野深呼吸，随即从后门探出半个身子，轻轻敲了敲门边。于是在几人惊悚目光的注视下，他起身，走到徐远刚面前，将他的手从王燚领口上扒开，挡在两人中间，目色平淡：“这话，不该你说。”
　　他回过头，看着被按在墙上目光空洞的王燚，转过身，再次对上徐远刚，“你还没这个资格说他。”
　　徐远刚大概死也想不到自己随口骂的几句竟然把当事人聚齐了，彻底慌了，如果说王燚就是一只纸老虎，那面前这个...真的是，真疯子。
　　关于这人的一切，都太诡异了。
　　肖牧野攥着徐远刚的袖子，将他扯到一边，他用手肘碰了碰身后的王燚，语气平淡，“还要继续听这些吗？”
　　王燚嘴唇颤抖，连说出的话也含糊不清，“什...什么？”
　　肖牧野抬眼望向对方，抿抿唇，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扔给面前的人，“我问你，还要继续听吗？”
　　此话一落，王燚再也支撑不住，身子瞬间脱了力，脊背靠着水管缓缓滑下。他眼角的泪水落下，眼前越来越模糊，事物却逐渐缩小，清晰，一点点从他早已经死掉的记忆中，抽离出来，直到完完整整再次展现在两人面前。
　　...
　　春天孤儿院。
　　小时候的肖牧野喜欢在院子里挖土，种花，也时常把泥土里面死掉的花草拔出来，研究为什么明明在这样好的生长环境下，每天定时给它浇水施肥，它还是死掉了。不过后来肖牧野明白了，很多事情是不需要答案的，所以他才更加执着地去寻找每一个问题的答案。
　　亦或是，不需要答案的答案。
　　就比如刚来的这个男孩。为什么要趴在院长办公室外面的门上偷听，但只听了不到三分钟，他就坐在地上默默流泪。于是肖牧野凑了过去，手里还抓着一根枯草。他碰了碰男孩的肩膀，把手里的草递给对方，结果对方看了看，没接，反倒哭得更凶了。
　　额...
　　正在肖牧野发呆之际，赵鹊炎忽然推门而入，他瞧着肖牧野身边的陌生男孩，先有礼貌的笑了笑，然后把肖牧野拉到一边，小声道：“听说他爸妈是外地人，条件不好，还是未婚先孕，孩子生下实在没钱养活，就把他送这儿来了。”
　　“那为什么生下来？”肖牧野这一句，直接成为惊天炸雷，吓得赵鹊炎赶紧用馒头把他嘴堵上了，“你个呆子！我都说了，你说话要注意点，别别别...乱说。”
　　“哦。”他把手里的草递给赵鹊炎。
　　对方接过的瞬间，脸一黑，“你骂我干吗？”
　　肖牧野却愣愣地答道：“我没说话。”
　　“那你让我握着草干什么？”赵鹊炎把那几根破草揣在口袋里，顺势坐在还在流泪的男孩身边。
　　肖牧野也跟着坐了下来，拖起下巴，看地上的蚂蚁走直线，思考刚才自己到底是怎么骂的赵鹊炎。赵鹊炎一通长篇大论，跟身边人讲自己来孤儿院以后的故事。肖牧野一概没听，这话赵鹊炎见人就说，听得他耳朵都要起茧了。
　　但男孩的情绪似乎渐渐平静了下来，也不哭了。
　　赵鹊炎的精神抚慰法，向来有用。不过，如果男孩母亲没有在那时，喊出那句“我没钱，没钱怎么爱他，请你告诉我”的话，就更有用了。
　　紧接着，屋内一阵躁动。
　　听见那话的瞬间，男孩辛苦为自己建立好的的情绪防线忽然崩塌，他急速冲到院长门口，试图破门而入。
　　肖牧野却快步冲了上去，他下意识地挡在男孩身前，用力按住对方的手腕。他的眸色依旧平静，而眼前男孩的泪水却一滴滴滑落，“让我进去...”
　　“他们既然来了，就已经做好了决定。所以答案已经注定，无论过程如何。”肖牧野盯着对方，一字一顿道：“你还想，继续听吗？”
　　男孩眸色颤动，他只感觉到面前人的手缓缓松开，对方侧开身子，指向门内，“如果这样，你还是想进去的话，我不拦你。”
　　肖牧野背对着光，语气平淡。但那些话，就如同一颗颗钉子似的扎在男孩心里，拔不出来。男孩抬头，颤抖道：“你...你们，叫什么名字？”
　　赵鹊炎站在一旁，不禁轻笑出声，他眼尾翘起，指着身侧的人，“他，肖牧野。”停顿几秒，他继续道：“我叫赵鹊炎。”
　　男孩头垂得很低，声音也是，“我叫方燚，四火燚。”
　　王燚耳边嗡嗡响，眼前一片模糊。那段早被他丢掉的记忆，又重新排列组合好，完整展示在自己面前。明明已经很多年过去了，但肖牧野的神态却一如当时，他挡在王燚身前，低声反问，“还想继续听吗？”
　　王燚眼角的湿润一直流淌进嘴角，那滋味并不好受，因为太苦了。
　　他低下头，声音极轻，“不想了。”
　　“我不想了。”他重复着。
　　那天之后，淮滨十中就出现了一个让人惊悚的传闻。具体惊悚到何种程度，打个比方，那丝毫不亚于孙悟空刚刚把天庭搅得天翻地覆，转眼就和杨戬勾肩搭背了。总而言之，就是非常可怕。
　　肖牧野和王燚一起从教学楼里走出去。其中，王燚右眼角破了，还流着血，脸颊也一片青紫，怎么瞧着都是被人狠揍了一顿的鬼样子。这学校能打王燚的人本就不多，谁不知道王燚他爸是王彦东，在淮滨市说是横着走也不过分。
　　所以说，无论怎么瞧，也就肖牧野这个不要命的神经病能揍他两拳，可这俩人竟然一起走。王燚一瘸一拐差点没被马路牙子绊倒，肖牧野还伸手扶了一把。
　　当然，不仅仅吃瓜同学觉得这事情着实诡异，连王燚本人也不敢相信。他盯着肖牧野的手看了半天，没好气道：“说你是疯子，你还真是？”
　　那鬼样子肖牧野实在不想看，他头都没转一下。
　　“嗯。”算是回答。
　　王燚咧开嘴，低声道：“你为什么救我？”
　　...
　　对方再没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