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谣》苏千鹤

4、地热温泉

　　楼长风站在树下眺望梅树，有三两花瓣飘落在他肩头。

　　“确实碍眼。”

　　说完这话，楼长风也转身消失。

　　巫梓铃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子，内心生出一丝荒凉来。屋内一切如昨，但那个承诺教她跳舞的女孩却走了，棺椁停在东觉寺三日。巫梓铃又忽然想起，昨日临睡前与阿丽娅的那一番对话。

　　“你若是个男孩子就好了。”阿丽娅握住巫梓铃的双手，不免遗憾道。

　　“当男孩子有何好的？”巫梓铃哼了一声，答道。

　　“那样，我就嫁给你呀！”阿丽娅双眼里亮晶晶的，“村里有不少男孩子在追求我，可我只想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与他长伴一生。”

　　巫梓铃呆住了，片刻后，她将手从阿丽娅手心抽回，回了一句“睡吧，梦里啥都有”。

　　回忆结束，巫梓铃躺上床榻酝酿睡意，半梦半醒间，窗户忽然被风吹开个缝隙。她没去在意这件事，而是翻了个身继续睡。睡梦中，似乎有人悄声进屋，在她床前站了好一会，又帮她掖掖被角。她被来人动作惊醒，迷糊间瞥见一双湛蓝双瞳。

　　一夜好梦。

　　翌日清晨，巫梓铃是被窗外打鸣声叫醒的。她坐起身，揉了揉蓬乱松散的发辫，一眼看见桌案上的两条烤红薯。

　　原来昨夜真的有人来过！

　　巫梓铃走上前，拿起红薯放嘴边一咬，“呸”的一下又全吐出来。半晌她撇撇嘴，这么半生不熟的烤红薯究竟是谁的杰作啊？

　　巫梓铃丢下红薯，出门去找溪水洗漱，可却发现门口的那棵梅树竟然不见了，原地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土坑。

　　“谁干的？！”

　　巫梓铃环顾四周，此时并无一人回应。顾不得想其他，巫梓铃赶忙带着木盒直奔木鸦家。

　　经过昨夜几番思量，她决定要将耕种图的内容公之于众，这样既能保护好美罗先祖的智慧结晶，又能惠及村内外。可没想到，木鸦也正有此意。

　　“我想，先祖绘制这幅图的意义，是想让它传承下去。而且，我当初将图纸给你，是直觉相信你能用好它。”木鸦略一思索，回答道。

　　“嗯，既然你同意，我们就着手干！”巫梓铃举着图纸，对着窗外阳光细觑。“关于图纸，尚有几点不明。”

　　“什么？”

　　“你看这上面，溪流纵横，流经地脉像不像一个大大的‘川’字？再看这里，耕地建在雪山之下，而附近并无河水灌溉，又如何种植作物？还有这里，在土丘之上写了个‘泉’字，又是何意？”巫梓铃指着图纸上的几个点，一口气说了好几个问题。

　　木鸦被巫梓铃的提问绕晕了，然后突然想到什么，在屋里四处翻找，找出一幅云水村舆图。“你看看这个，比较一下有何差别。”

　　巫梓铃看看木鸦手上舆图，又看看自己手上耕种图，有种既然恍然又迷惑的感觉。“都过去这么久了，地形早已发生改变也未可知。罢了罢了，搞不清就搞不清吧。”

　　木鸦看着巫梓铃懊恼的样子，伸手想去摸摸她的脑袋：“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去探探你方才所说的那些地点？”

　　巫梓铃突然转头，木鸦快速缩回手：“什么时候去？”

　　“越快越好！”木鸦笑着答道。

　　“我们也去！”木鸦的几名小伙伴这时推门而入，为首的叫路虎的男孩子身上还背了一把弓。

　　木鸦看见他们很是兴奋，巫梓铃也点点头，收拾一下便随众人出发了。

　　虽是寒冬时节，云水村却并不严寒，反而碧草幽幽，山花烂漫。众人背着行囊朝山那边行去。群山连绵，山顶处尚有积雪未融，初升阳光打在山顶，一片灿烂金光，竟是“日照金山”盛景。

　　巫梓铃下意识地揉揉双眼，眼前所现仍是“日照金山”。激动之下，她朝着山峰处大喊出声。因为，巫族人世代相传，若有幸窥见“日照金山”，将会幸运一整年！

　　众人也学着巫梓铃大喊出声，喊完之后是一身的畅快淋漓。

　　“快走吧，要先穿过‘死亡森林’才能到达雪山。林子里危机四伏，大家都跟好了，千万不要掉队。”木鸦走在前头，时不时回头看看巫梓铃，对众人嘱咐道。

　　“好刺激啊！”巫梓铃小声嘀咕着，这可比在宫里好玩多了！

　　“待会儿你就跟紧我，知道吗？”木鸦凑近巫梓铃，悄悄在她耳边说道。巫梓铃紧握手心，点头回应。

　　穿过一条小溪，众人靠近了那片传说中的“死亡森林”，脚步不由自主放慢，连平日里话最多的人都缄默了。他们眼观鼻鼻观心，双手放在身后武器上，随时待命。巫梓铃小心翼翼跟在木鸦身后，感觉到一股肃杀之气自林子中传来，吓得她连连打了个几个寒战。

　　奇怪，怎么一只飞鸟都没有，这林子安静得真是古怪。

　　胆子最大的路虎上前开路，他的双脚踩过之地，只有树叶“嘎吱”作响。其余人候在林子外面等待，可没过一会，路虎便飞奔回来了。

　　“出大事了！”路虎连跑带喘，上气不接下气。

　　众人疑惑问他，出什么事了倒是一口气说完啊。路虎便将进林子后所见一五一十讲给众人听，大伙听后全是一脸不可置信。

　　怎么会有人一夜肃清林中所有猛兽呢？

　　巫梓铃二话不说朝林中跑去，果然，林子深处散发的浓重血腥气直叫人作呕。她边走边看，除了地上的大摊血迹，并无激烈打斗痕迹。这就很难解释，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到如此地步？不过，这也省去了他们的许多麻烦。

　　“神人，真乃神人！”路虎啧啧赞道，又叹息一声，可惜没能亲眼所见。

　　“林子里的树木比以前长得更茂盛了。”木鸦四处瞅瞅，然后走到一棵树下，摘下很大一朵紫灵芝。“也不是并无收获。看来，那人做了件好事。”

　　巫梓铃从袖中拿出耕种图，又找木鸦借了罗盘比照方位，指着东南向说道：“那边！”

　　众人齐齐朝东南进发，走了大概一个半时辰，来到一座雪山脚下。

　　“先祖于图纸所示，就是这里。可这里土地贫瘠，如何耕种？”木鸦看看脚下荒芜土地，又看看巫梓铃。

　　巫梓铃走到木鸦身旁，蹲下身子捧起沙土仔细研究，半晌后又闭上双目细听风声。从木鸦角度望去，细碎阳光洒在巫梓铃侧脸，恬静而温柔。

　　“嘘，你们听到了吗？”巫梓铃睁开眼，突然发问。

　　众人学着巫梓铃的样子紧闭双目，听到的却仅是风吹树叶沙沙声，枝头鸟鸣声和山谷中的淡淡回声。

　　“听不到啊！你到底要让我们听什么？”路虎睁开眼，其余人也睁眼，眼巴巴望着巫梓铃。

　　“就是你们听到的那些！”巫梓铃神秘一笑，“那些声音温柔悦耳，乐声在五行中属火元素。刚才我检查过了，这片土里含有矿砂，矿砂属金。还有山上积雪，属水。再加上附近的树木，金木水火土都凑齐了！”

　　“凑齐五行和耕种有何关联？”路虎不解问道。

　　“万事万物暗含阴阳五行之道，美罗先祖早就参透这点，故而在图纸上警示后人。”巫梓铃细细解释说。

　　众人听着这番言论，似懂非懂，但又觉得很是高深。

　　“也就是说，这片土地可以用作大片农田？”木鸦惊喜发问。

　　巫梓铃挠挠脑袋，“光有山上积雪不够，得引水灌溉，最好是修筑一条河渠，将水引来这里。”

　　木鸦闻言却看向路虎，路虎拍拍胸膛道：“交给我来办！我们路家祖上是修桥筑堤的，开挖河渠不在话下！”

　　“最好在建几只船只，从村里坐船过来，既能沿途赏景，又能省时省力。”有人建议道。

　　“种玉米吧，甘蔗也行。”另一人笑着说。

　　“还是种棉花，制成棉被向外兜售，能赚好大一笔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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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因为土地上种什么作物而争论不休。巫梓铃打了个哈欠，抬头眺望对面雪山顶，想象自己攀登山顶的成就感。

　　“还剩下最后一个目的地，就在那里。”巫梓铃伸手指着雪山顶。

　　路虎看着巫梓铃所指，心下犹豫：“雪山苦寒，山上寒风冷冽，还时常有雪崩出现。太危险了！”

　　“就是就是，还是别去了。就凭我们几个，加上你一个女子，可能爬到半山腰就累瘫了。”另一人说道。

　　巫梓铃满脸不服，以祈求目光看向木鸦，可此时的木鸦也打了退堂鼓：“要不，今天先到这？改日，我们再陪你来一趟。”

　　“哼！你们说话不算话！你们不去，我自己去！”

　　就连木鸦也这样劝阻，巫梓铃听后大恼，转身独自朝雪山一路小跑而去。在她的身后，几位少年一边追赶，一边喊着巫梓铃名字。但巫梓铃是铁了心要往山上攀登，丝毫不顾身后众人的焦急担忧。

　　刚跑了几步，巫梓铃就在山脚下摔了个趔趄，疼得她“嘶”了一声。但很快，她拍拍手心，转头拾起地上一根粗木棍，拄着木棍一步一个脚印向山顶登去。

　　从看见雪山的第一眼起，巫梓铃就被它的神秘吸引了，又似乎是这座雪山在召唤着巫梓铃，引领她前来探秘。

　　越往山上登，温度便会越低。巫梓铃有些后悔了，为何出门前没找一件披风披在身上呢。如今山上寒风刺骨，刮得她脸蛋生疼，可她又不好意思打退堂鼓，平白惹得那些少年笑话。

　　固执如巫梓铃，心中默念“请雪山之神护佑”，一路攀爬到了半山腰。果然，半山腰上的风景别有一番风味。巫梓铃倚在一段树干上歇脚，朝来时的山脚望去，那里已经缩小成了一个点，就连整个云水村也不过是一个纵横交错的棋盘。

　　巫梓铃“咯咯咯”地笑出了声：“山上风景独好，只给有缘人见。”

　　笑声停止，巫梓铃倚着的树干却轻颤起来，而在她的头顶，有大片的雪球重重掉落。巫梓铃脸上笑容凝固忙东躲西藏，可雪球越来越多，眼看就要把她站立之地覆盖了。情急下，巫梓铃一跃上树，借着树叶躲避雪球追击，但还是不幸被一只大雪球击中树顶，整个树枝连同巫梓铃一同跌落山崖。

　　“啊啊啊啊……”

　　巫梓铃惊惶的喊声回荡在崖间。快速坠落中，她回想起前半生所历，人生尚未尽兴便要赴死，终究是逃不过女王短命诅咒吗？！

　　巫梓铃认命般闭上了双眼，有一行泪水自眼角飙出。可就在半空中，她的身体被一个软软的靠垫接住，平平安安降落到一块空地上。

　　巫梓铃猛地睁眼，看见是楼长风熟悉的眉眼，一把抱住他痛哭流涕：“老师……我……我……”

　　巫梓铃有些语无伦次，楼长风心疼地摸摸她的后脑勺，轻声安抚说：“没事了。没事了。”

　　巫梓铃哭完突然抬头：“老师，你怎么也在雪山上？”

　　楼长风未及答话，巫梓铃又道：“原来老师也喜欢冒险啊，早知道就叫上你一起！”

　　话落，巫梓铃的脑门被楼长风手指弹了一下：“谁叫你独自跑出来的？若不是我听到喊声，你可知会死？”

　　“死？哪有那么容易死。”巫梓铃心虚，不敢再看楼长风，眼神胡乱瞟着，忽然看到远处一处冒着热气的泉水。“快看那边！”

　　巫梓铃拉着楼长风往泉水跑去，跑到近处，二人都被这汩汩往外冒着热气的泉水惊艳到了。

　　巫梓铃惊奇不已，蹲下身子用手捧了一簇泉水，急忙向楼长风献宝：“还是热的哎！”

　　楼长风也弯下腰，盯着泉水里的泉眼瞧：“没想到，真被你找到个好地方。”

　　此泉仅方寸之地，建于一处山坳间，四周树木葱葱，刚好将泉水完美遮蔽。泉眼处不断有汩汩热气蒸腾而起，透过这氤氲水汽，巫梓铃感觉自己身处云端，如梦如幻。

　　“老师，要不要下来暖暖身子？”巫梓铃盯着泉眼，开始脱卸脚上靴子和肩上的外披。

　　楼长风想要阻止巫梓铃继续脱卸衣物，却在看见巫梓铃肩头上的雪花胎记顿住脚步：“陛下？”

　　“嗯？”楼长风发愣那会，巫梓铃早已跳下池子，将大半身子浸在水里。

　　“没什么。”楼长风眼神转冷，抬头看向雪山顶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巫梓铃双手捧着泉水，还将一捧泉水泼向楼长风站立处，可惜一滴水也没沾到楼长风身上。

　　“真没劲！”巫梓铃嘟囔一句便将头也浸在水里。憋气了好一会，她又突然跳出，大喊道：“找到了！找到了！图纸上的‘泉’！”

　　楼长风重新将目光投向巫梓铃，不禁有些看呆了。此刻，巫梓铃的周身被一片片白茫茫的热气笼罩，头发还湿漉漉的，不时有水滴自额前滴落水里，整个人宛如一朵出水芙蓉，圣洁美丽。

　　“传闻中的‘地热温泉’，有治寒症之效，也有解百毒之功。”楼长风淡淡答道。

　　“这么神奇吗？我要多泡会！”

　　巫梓铃闭目享受，感觉腹部那里有汩汩热泉涌动，丹田处也开始发热了。她激动不已，转而想到楼长风的寒症。既然此泉如此之好，又能治病，得想个法子把老师骗下来才是。

　　“老师，我们来玩个快问快答吧。”巫梓铃向楼长风游去，趴在池子壁上，露出谄媚笑容。“不许拒绝，这是孤的命令！”

　　楼长风无奈笑笑。巫梓铃清清嗓子开始搜肠刮肚提问了：“屋子门前的梅树是否老师拔起？”

　　“是！”

　　“桌上红薯是否老师所赠？”

　　“是！”

　　“‘死亡森林’里的猛兽是否老师所除？”

　　“是！”

　　“老师昨夜是否住在雪山上？”

　　“是！”

　　“老师对孤是否另有所图？”

　　“是……不是。”

　　“只能回答‘是’或‘否’哦。”巫梓铃狡黠一笑，继续追问：“老师是否爱慕孤？”

　　楼长风不答，仅是盯着巫梓铃的双眸，朝她的方向缓缓移步。在快要靠近巫梓铃时，楼长风却蹲下了，以俯视的姿态看着巫梓铃：“陛下，别闹了。我知道你要做什么。”

　　“那又怎样。”巫梓铃突然从池子里站起，整个香肩裸露在外。楼长风转身欲走，她急忙上前去抓楼长风衣角，结果不小心脚底一滑差点跌倒。楼长风闻声去拉巫梓铃，终于被巫梓铃成功拖入温泉池子里。

　　二人站在池子中央四目相对，瞳眸里都有着对方看不清的异样情绪。

　　“陛下，这样于理不合……”楼长风开口道。

　　“老师不是说要做孤的凤君吗？孤同意了！”巫梓铃浅笑，脸上梨涡很是可爱：“既然孤迟早要纳凤君，那个人是老师你也不错。”

　　楼长风闻言，抬眸贴近巫梓铃，眼看就要亲到巫梓铃额头。巫梓铃却在这时被楼长风身上传来的阵阵寒气逼得后退，还打了个大喷嚏。

　　“阿嚏”过后，巫梓铃从一间宫殿的贵妃榻上醒来。此时殿内正烧着地龙，矮几上的香炉里也燃着醉人的香气。

　　“陛下醒啦！”宫婢春梅将香炉里的香灰挑了挑，惊喜看向巫梓铃。

　　“孤睡了多久？”巫梓铃看着眼前的春梅，迷糊着双眼问她。

　　“快三个时辰了。长老们也跟着跪了三个时辰！陛下不是我说啊，就该罚他们！谁让他们平日里小瞧陛下！”春梅一口气说了许多话，然后凑近巫梓铃，轻声问她：“陛下饿不饿？要不要厨房送些吃食？”

　　巫梓铃点头应是，起身披衣朝殿门口走去。巫梓铃走的步子很缓，一推门果然看见数位长老跪在原地，有的甚至晕了过去。

　　巫梓铃长舒口气，看见自己呼出的气体都是雾茫茫的。她有些迷糊了，难道在云水村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梦境？楼长风，木鸦，阿丽娅这些人只是她梦境里的过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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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大梦一场，醒了，便是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