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第 8 章 ...

  •   春日的雨水又落了下来,李淮舟仰面摔在树林里,这是一片才茂盛的林,春雨催开嫩芽,新枝还是绿的,甚至他摔倒的地方也是。

      今年的新草刺破去年衰草的覆盖,荣荣地涨起来,这势头不到夏天不罢休。虽然他没有来过江南,但姐姐是这样说的。全都是怡人的新绿,除了自己,他身上有红艳艳的鲜血,不是自己的,是她的。

      他成功了,亦或是失败了。

      李淮舟在心底乞求雨水啊雨水,快把我洗净,这些红色想烙铁一样烧在自己的皮肤,不是怕痛,更多是无法面对。

      他拼命闭上眼睛,下手之前以为那一瞬最难熬,没想到下手以后的每一瞬都比之前跟恐怖。

      哗啦啦,哗啦啦,雨水越来越大。

      新叶承载不住这样多的雨,风一过就纷纷翻倒,李淮舟被泼洒,他忽然睁开眼,心想现在自己一定干净了,可眼前的景象叫他瞳孔一缩,那只黑色的眼睛里分明倒映出一片火红的血色,雨水燃烧着降落,这个春天着了火,世界也着了火。

      红色里走出来一个人,穿戴者银色的盔甲,面具是如月的薄玉,易碎的,但他戴上却从没有碎过,不论千军万马、长枪短剑还是铁甲干戈他都轻松写意。

      李淮舟知道他是谁,他最恨的人,是最恨的自己。

      身上那些如水不可留的气力忽然恢复,他拿起身边的剑对着那人狠狠地刺去,可是这是上好的明光甲,无数工匠琢磨了不知多少日夜才打造出的一副甲胄,这把剑刺过去下场只有一个,被弹开。

      他的虎口火辣辣的应该是出了血,手臂也疼痛,但他却快意。对面的银甲将军似乎也收到了伤害,没有刚才的威风与神气,毕竟他就是自己。

      “去死吧!”

      他用尽全力冲过去,一动不动的银甲此刻却倒地,它绊倒了主人。世界又变成黑暗一片,这次他真正的粉身碎骨了,李淮舟心里居然有些解脱。

      “阿振,阿振你醒醒!”

      “李素心你让我好好睡一觉怎么了,昨天才打完仗!”李奉麟翻了个身却压到了自己受伤的手臂,他龇牙咧嘴地重新躺平。

      “好你个李奉麟,我没受伤?快起来,阿爷……咳,李帅找我们有事!”后面半句她故意严肃的口吻。

      军令如山不可违背,哪怕李帅是阿爷他也不可撒娇耍混,李奉麟只好披上自己的衣服随阿姊一起去找阿爷。

      “你做噩梦了?”李素心走在前头看不见表情但是声音却比刚才温柔许多。

      “嗯。”他承认。

      李素心停了步子转头问:“要不要……”

      可话没说完,将帐里就传来一声雄浑的嗓音:“到门前还闲话,快进来。”

      李素心闭了嘴和弟弟并排走进去。

      父亲的营帐其实只是大些,里面很简陋,也正因为简陋所以那一副狮头铠才如此醒目,这是圣人亲自赏赐的,以奖赏那几年的平叛之功。

      “参见李帅。”两个人齐齐低头。

      “坐。废话少说,找你们来是想商量一下对那些胡人的处置办法。”

      李奉麟一听到商量的是这群人就来气,立刻答:“都杀了,这帮狼崽子把我们坑够呛,先是安排奸细把我们带到没水的地方,之后又来个偷袭,我们别提损失多惨重了,是吧姐!”

      “混账!”坐在将椅上的,如同狮王似的李帅怒目圆睁,“这两年你还不懂吗?再不懂给我滚回去!”

      李奉麟不服气:“李帅这是不把我们将士的性命当性命了,难不成还要用你那怀柔的法子,李帅是怕我们不能打赢后面的仗,害怕这帮狼崽子狐崽子勾结起来给我们好看?”

      话没说话李素心就拽他的衣服,但是他可不听,这些杂种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就真当自己是块料。

      “李奉麟,我问你,战场失利是谁的责任,是敌人的吗?!我问你,我们为什么没有发现奸细的存在,我们为什么不及时撤退?”

      “这……”

      “哼,你一点也不尊重你的对手,你迟早死得很难看。”

      “爹!”李素心在中间调停。

      李奉麟听到这句话气得发抖,好,全成他的错了是吗?死得很难看,他早就该死得很难看了。

      “李帅既然自有定夺又何必问末将!”他忍耐下那些不堪的话,咬着牙说了一句就转身离去。

      “你们够了没有,都不会好好说话是吗?!”李素心吼了一声,两个人齐齐撇头沉默。

      “爹,我知道你关心阿振,但关心是这么说的吗?你之前都答应我什么了?”李素心站起来,这时候她眼睛跟快刀一样,一旦回到父亲和弟弟的位置,他们两个都不够她的手指头,当然在战场上也已经有这种苗头。

      “阿振,我知道你还没有适应战场……”

      “不,我适应了,你没看到我这些年杀了多少敌人吗?我一点也不怕。”李奉麟梗着脖子不服输。

      “那你明白我们的敌人也视我们为敌人么?阿振,父亲和我都不希望你因为害怕而成为嗜杀的残忍之辈,战争会结束的,到时候你又会去哪里?你不能只会杀人。”李素心把手轻轻放在弟弟的肩膀上。

      “你们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们一家人自然在一块。”他低着头说。

      李素心和父亲对望一眼,各自叹气,有些事到现在都还无法和弟弟明说。她和父亲早就已经看明白局势,天下大势浩浩汤汤,曾经在战乱,如今在和,将军在外声望太高自古都没有好结局。

      这场会议就这样不欢而散,李奉麟继续回营帐睡觉,回去的路上遇到军士在押送俘虏,他忽然想起来,那些把他们带到沙漠的奸细好像是最先渴死的,他心底升出一股无名的怒火,有什么事是姐姐和父亲明白而自己不明白的呢?

      回到营帐里,他的银甲站在那,这副铠甲是父亲和姐姐一起送给他的,据说是天下最好的铠甲,本来他想让给姐姐,但量身打造姐姐穿不上。走到床边躺下,他闭上眼睛,心里忽然浮现一件事,好像姐姐和父亲一直在照拂他,所以他难道不是凭自己的勇猛立足成为先锋将的?

      这个念头徘徊不去,闭了很久的眼睛也没能睡着,直到他再次被叫醒。

      “五弟,你还睡呢?马上就要去大石国受降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落在他耳畔,是二哥。

      二哥与他没有血缘关系,只是结拜,但这里其实也叫不得他“二哥”,只能喊“太子殿下”。

      “二哥。”李奉麟压低声音,“你来找我做什么?受降也是你这个监军的责任。”

      太子表情哑然,他摸摸鼻子说:“想了个好玩的法子。”

      “好玩?”李奉麟皱皱眉,他不喜欢这个说法。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大石国从前归顺之后背叛,应当下些手段,如果不杀鸡儆猴我朝的威严何在?可惜你三哥与四哥不在,否则一定能想出更好的法子。”

      “也是,三哥和四哥在的话……”李奉麟有两年没见到他们了,不知道好不好,但是这个念头叫他有些哑然,这两个大族的子弟能有什么好不好,肯定比自己好些吧,真是来气。

      他想着想着笑了,从前的事情纷纷回返,真是想念他们。

      外面忽然有人来请太子殿下,二哥没有再多说话就离开了。

      这个大石国多商人,他们靠转运珊瑚获得了大量的资财,虽然兵力并不强盛但财富却不可小觑,或许这也是戎狄与匈奴轮番要占据此国的原因。

      李奉麟走在鲜花铺就的路上,他前面是太子殿下与父亲,后面跟着一位穿男装的女子,灵琅。她这几年在西域四处奔走,为商路与各国重归于好做出了极大的贡献,这是李素心说的,但李奉麟却想如果没有姐姐的战力支撑她能做这些?所以显然李素心更厉害,她们的位置应该换个个才对。

      在前面的太子殿下忽然拍拍手,很多白衣红抹额的人出来,他们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珊瑚,珊瑚放在大石国国王与王后的身边,王室其他人也被围起来。

      李同铮在前面说话,他说要处决两面三刀背叛我朝的大石王室,其他人会获得赦免,但是为了确保大石王室认识到自己的责任,需要王室的其他人来手刃这两个罪人,这个人会获得荣誉,也会被给予这些无价的火红珊瑚。

      喧哗与骚动自然而然地产生,谁都没有听过这样荒谬的话语,但李同铮并没有给人反驳的权力。

      “你来。”他点了其中一位金发的青年。

      青年满面怒容,他用自己国家的语言说了几句,但王室的其他人却愤怒地看着他。

      李奉麟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大石国的攻破不来自武力,它来自灵琅的交涉,对大石,对戎狄与匈奴,很难想象她是如何做到的,让敌人放弃自己的随从,并且这件事据说有大石王室的助力,或许是他?

      大石国国王无法接受羞辱,在他们僵持的时候拔剑自刎,血流淌出来,在珊瑚的缝隙里延伸出去,一丝一缕的,像一张网。

      回去以后李奉麟想去找李素心说会儿话,但是她的营帐里灵琅在。

      他听到姐姐问她:“自刎前赫连暮对赫连越说了什么?”

      “是一段诅咒,诅咒赫连越永堕地狱。”

      李奉麟听了手脚冰凉,抬头他看到二哥笑吟吟地走过来,他的面孔居然这么陌生,他不想和太子殿下说话转身要走,但面前却出现了一堵墙,猛地前去就被撞得头晕眼花。

      “诶,你去哪里?!”

      被叫住心蓦然沉坠下去,但反应过来这是李素心叫他。

      “阿振,这次可有你中意的女子?有中意的话留下来吧,留在京里别再跟着我们。”李素心的常服是水色的,花灯的影子在上面晃动就像春日的水波,她惯常的温柔,很难将她骑马布阵的模样联系起来,可李奉麟知道,她就是自己的阿姐,最好的姐姐。

      “为什么?京里谁欢迎我,哪家的女子都不会喜欢一个独眼的!”李奉麟声音很大,大到他自己都有些吃惊,为什么这么生气,这件事不是阿姊的错。

      其实觉得他不应该露出眼睛的那个人已经离开人世了,只是想到当年的羞辱,他就无法平心静气地面对这个京城里的那些高门子弟,那些自以为尊贵知廉耻的东西,其实他们才是最无耻最可恨的!只有战场上不论他的眼睛是否吉利,只要你杀敌就是有功,他宁可死在父亲和姐姐战斗的西域。

      李素心递过来一本册子,是他的《留水堂诗钞》,很久以前的册子了,和几位结拜兄弟一起悠游时写的,如今他们一一有了位置,二哥成了太子殿下,三哥与四哥成了校书郎,以后就会授官,从京畿到京城,一步一步成为国家栋梁,少年的时光是有限的,自己不可能一直是少年人。

      “姐,这话别再说了,我宁愿死在西域。”李奉麟把册子一摔,拂袖而去。

      他只是想表决心,但走出了家门才后悔,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叫阿姊难过。他好恨自己心里的那些冲动,那些不能遏制的东西。

      宅院之外是满目的花灯,就连河里也放满了灯,李奉麟遮着一只眼出门,聒噪的人群把他逼到了树上,反正今日不禁夜,就算禁那些武侯也捉不住自己。

      李奉麟靠在树枝上小憩,忽然听到树下有人哭泣,不知哪家的小娘子在这独自伤心。

      “喂,你拿的是谁的花灯?”

      那小娘子带着帷帽,帽中还戴面具,李奉麟心想这是多丑,这么怕人瞧了?

      “又不是你的。”

      “就是我的。”李奉麟轻轻一跃,落在对方面前,他背对着人啧啧两声。

      只是眼前的花灯里却冒出金色的焰火,从河水尽头烧了过来,李奉麟转头看到一张哭泣的面孔,这脸熟悉得要命,它主人的名字也在唇齿之间流转,但他不敢叫喊。

      这是噩梦,他忽然明白,也因为明白放弃了挣扎,坐在台阶上等待火焰的烧灼。

      心里默默地猜测,这里会是自己的地狱吗?

      做了才知道后悔,他把往事一件件一桩桩地梳理,在将近地狱的时候他才想明白,父亲和姐姐到底是希望什么,两个人又承担了什么。

      都怪那时候太不懂事,以为利剑可以劈开一切,如果……如果自己没有杀了她,没有考虑灵琅的要求,他或许就有机会为父亲和姐姐留下万世不堕的名誉,也告诉他们太平世是如何模样……

      烈火烧灼自己的时候他认真感受痛苦,为辜负李淮舟这个名字的真正主人而愧疚,不管他是为了忠诚还是其他原因。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