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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我虽有满腹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这时突然三个花容失色的姑娘跑来,挂着眼泪大喊,“秦娥死在水塘后的栀子花丛中了!”

      雨轩吓得站起身,“什么!”

      不顾往事,跟着报信的姑娘匆匆前往。我跟在后头,脑子里想的都是方才她嘴里的前世之事,觉得奇妙,想到钻石山的那一趟,又徒增后悔,五味杂陈。雨轩边跑边问,“怎么死的?”

      一人回答道,“像是被玷污,然后被咬坏了半边身子,露出了蝴蝶的翅膀。”

      雨轩嘀咕道,“好端端地怎么死了?这潇晚山从来太平,从不与人结怨,谁来害命了!”

      没人回答得上来。

      绕过花溪,顺着回廊路过水塘,远远看到七八个姑娘围在栀子花丛旁,都是张皇失措的模样,有的哭哭啼啼,有的唏嘘猜测,尽是失落。

      我们凑上前,果然看到一具苍白的女身,被花挡住,却咬得血肉模糊,连背上的翅膀,也被啃去一半,流满一地的白血,还有些不知何方的恶臭。

      雨轩机警地闻了闻说,“这臭味,不像来自荒山之上。”

      茴烟本来事不关己躲在后头,也隐约闻到味道,上前说,“的确不成闻过,像坏了的腌鱼。”

      雨轩追寻起血的踪迹,竟不是从水塘中来,匆匆跟去,在一厢的耳房看到了狼藉的一幕,还有一股更浓厚的臭味,桌椅颠倒,还有些女生的衣物,被撕得稀碎。

      雨轩气得牙痒,重重一锤,“这里都是辛苦人家的女儿,谁敢来这放肆!”

      茴烟在我耳边解释,“只有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的女生,才能来潇晚山,日常画画之余,都是清雅过活,也算是人间艰辛的补偿。这位死去的秦娥,上一世投胎做了蝴蝶,采了一辈子蜜,这才能越得过这里的门槛。”

      雨轩握紧那些破碎衣物,踌躇难解,只能招呼两人先将她好好安葬。

      突然又有人大喊,“前院有个臭鼬跑过去了!”

      茴烟说,“想必就是这个该死的贼人!”

      雨轩一个箭步踱出,然后脚尖一踩,然后借上花旁一朵碎云的力,飞上屋顶,我跟着其他人没这飞檐走壁的本领,一路跑到前院,看到雨轩手持一根木棍,在院中廊下和屋檐上打打敲敲,不知那所谓的臭鼬躲到哪里去了。姑娘们手中都各自握着石头,好防身用。

      不知何时佩夕走到我身边,一身匆忙,问道,“这是在找什么呢?”

      茴烟像是故意说,“今儿你来得倒早。”

      佩夕好奇地看着雨轩寻找的方向,说,“远远看到这里闹腾,还有些断断续续的哭声,便过来看看。”

      突然一道黑影从西北角的山石中窜出,显然想翻过墙,可是墙高借不了其他屋檐的势,已成困兽之斗。

      茴烟反应快,大喊,“雨轩,你看那边!”

      那道黑影在墙下流窜,明显不是只臭鼬,而是个邋遢的人影,只是一身破烂,腐朽了一张皮,散发着久酿的臭气。我先是捡了块石头砸过去,其他人跟着砸,那人影被砸中七八次,终于慢下脚步,雨轩赶紧上前,举起木棍刚要一击毙命,结果那人影下面烫出一个金色的圈,嗖地一下逃走了。

      雨轩愣在原地,冲着人群大喊,“是谁!是谁救了他!”

      我无意中看见佩夕指尖还有一圈未尽的烟。她安静地收起了手,走到雨轩身边问,“这是在找什么?”

      雨轩说,“不知从哪来的贼人,到我这潇晚山上找不自在了!看我不得扒了他的皮!”

      佩夕便劝她好些话,还有些息事宁人的太平教导。贼人跑了,人群也就小心翼翼地散了,各回去画人间的命运去了,我拉着茴烟问,“之前看佩夕在荒山上张望,你们说她在找人。可是她到底在找什么人,究竟有没有找到?”

      茴烟在我耳边说,“说是她生前的恩人。她少提及她自己,我也不过道听途说。传闻她在人间是个不得运道的诗人,误闯了烟花巷,后来嫁给了忘恩负义之人,家里被赌得家徒四壁,她原本做些女工的钱,连口饭都吃不起。几经变迁,最后住到了乡野茅屋,后来有次丈夫出去赶集,再也没有回来。乡民们都说是喝了假酒,毒死了。”

      我说,“那她也算自由了。”

      茴烟说,“那个时代,连丈夫的尸体都没见到,她不能改嫁,只当守寡,自由个鬼,日子过得更拧巴了。她虽然能缝补些手艺,可一双手能挣几个钱,要不是隔壁好心的猎户,时常给她门口留一刀肉,或是一袋米,她也许早饿死了。为报答这份长久的恩情,她便缝制些衣物,作为报答,挂在猎户家门口。但是那猎户还有个眼瞎的妻子,也是实打实的善良。有次她不小心听到那妻子劝说,我是个废人,不如你娶了她,也不枉费了她的辛劳。本就忌讳,听到这话更是无地自容,介于种种,他与她不过见面点头之交。只是一个挂肉,一个挂衣裳,只有眉眼间的默契。”

      我猜测,“所以佩夕就在荒山找这个男人是吧?”

      茴烟点头,“好像是的。”

      “这男人会不会早就去人间轮回了?”

      茴烟摇头,“不是。她曾去地狱打听过,这人从未轮回去人间。那便是同她一样,在这荒山之上咯?”

      “原来如此。”

      潇晚山上闹了一日,也未能找到那贼人的痕迹,倒是那股飘散的臭味,未能随着落日而去。我和雨轩又坐在一起,像是近一百年前在香港的缘分,此刻又轻轻续上。

      我说,“这近百年的时光,你都在等?”

      “也等了其他人,有的人还有份痴迷,在那忘俗山上不肯自拔,有的人去地狱喝了汤,重生再做了人,但最重要的人还是你。”

      她说得情真意切,我不得不信。我说,“你为何不愿去轮回呢?”

      “来了荒山之上,就不能离开。”她摇头说,“说实话,我也不想离开。其实在接你来之前,我一直很纠结,是不是你下一世重新开启的人生,会有如鱼得水的命运。但我不敢赌,我看到你被人欺负,一分一毫都是煎熬。哪怕你有人会沉溺在忘俗山的无聊中,我也不会后悔。这荒山之上虽然只有简单的快乐,但始终远离痛苦。”

      我想到,“我记得是泉公子带你来这里的,是吗?”

      天空中一颗星星划下,像铅笔在纸上画画的婆娑声响。雨轩说,“对啊。他说我是他人生的贵人,却不说有个际会。神神秘秘的,也不知真假,我与现在的你不过差了近百年,在这荒山之上不过匆匆百日时光,我和他,在人间的日子,差了上千年。连他自己都承认,将我接来荒山不过是一份长久的执念,若要重新认识,估计彼此都要辜负。”

      我说,“他自认是个多情的人。”

      雨轩说,“的确。光我知道的,就见识不少他的风流怨债。最爱招揽事情,但欠的情都是要还的,日日拆东墙补西墙,四处都落不了好。”她歪着头细想,“不过我也感谢他,我刚来的时候,不过是这画室中的小姑娘,笔技拙劣,是他送来了古今多少传奇画作让我临摹,从顾恺之的《女史箴图》到竹久梦二的《春之卷》,日日陪我漏夜提笔,我才能在这才华济济的潇晚山中,熬出如今首席执笔的位置,调度这里往来的姑娘。”

      我说,“听到如此,我更好奇你们在人间的故事了。”

      雨轩说,“这有什么好奇的。曾经我和你一样,总要一探究竟,可有时候不知道往往比知道更重要。”

      就这样,我们闲聊到了天亮,看到光亮从头顶的云缝中拉长,像棉絮一样飘来一片片柔软。我突然好奇,“如果我从云端往下跳,会怎么样?”

      雨轩说,“来到荒山之上的人就不能轻易离开。但是就像你说的,我曾经偶然在云边被绊倒,踩了个空,可是却有一阵风,将我卷了回来,送还这云上。”

      画室中陆续有人来画画,一个个像流水线的工人,而我找了棵树躺下,闭上眼做了个奇怪的梦,好似也来到了香港,在潮湿的雨季,坐在皇后码头旁边的咖啡厅,吹着燥热的海风,雨轩穿着白色球服路过我身边,拍了拍我肩膀说,“这家店老板的小孩刚从英国过来,若是嫁给他,就能去英国当时髦人。”我笑着打趣,“就我们那印度老师教的臭脚英文,能说给谁听?”

      雨轩摘下帽子笑着说,“英国人在印度也有生意,你的英文正好派用场,算是贤内助了!”

      两个人彼此扶着咯咯笑,然后这个梦就醒了。

      那是我不可触碰的过去,比在钻石山中的梦还遥远。

      这两日潇晚山的姑娘们都小心翼翼,生怕不留神又让黑影夺了性命。佩夕和茴烟日日前来,有时候我们会赏阅画室的习作,评判那些人间样貌的宿命,碰上有趣的,还能玩笑逗乐,笑得满堂欢喜。前些日子的阴影几乎烟消云散。

      直到深夜中一次尖叫,再一次打破了平静。急促的脚步声响彻在潇晚山的回廊上,在月光的照耀下,更显恐怖,好似有一条潜龙在女人们的脚下游动,惊扰着每个人脆弱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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