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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 5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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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病灶山渐渐恢复了天明晴朗,可我时常在深夜还是能听到一些淡淡的哀嚎,像一个个不能驱赶的噩梦,藏在床下,树后或者山石的缝隙中,趁人不注意,伸出长长的舌头,吓得人打个激灵。
我终于忍不住的时候,去问红皮青蛙,“你听过夜晚哀魂的呻吟吗?”
“你听得见?”
“这病灶山真的有冤魂?”
红皮青蛙似乎不愿说,我劝它,“但说无妨。”
“我不是不愿说,只是那地方确实可怕,连阳光都晒不进去的鬼魅之地。”
“这荒山还有这地方?”
红皮青蛙跳到我肩膀,在我耳边小声说,“这地方就在西山下的山谷内,名叫恶人恩乡,种有七八十株的人蛊,就用作制毒之用。”
原来雨轩嘴里的奇闻逸事并不虚假,果然这山上就有。我问,“在人间,就算是赌博也有人来抓,要被判刑,荒山之上也能有这明目张胆之事?”
红皮青蛙说,“这恶人恩乡,是之前清浅设的一处,为人间作恶多端的人赎罪的地方,他们在枕寐山的栗子树又高又壮。本要被地狱使者接去受罚的,但被清浅拉住劝说,这些顽固不化的冤魂,在十八层地狱不知道要轮回多少次,势必要苦了地狱的阴兵鬼将,不如我带去病灶山,帮我种药养药和采药,这样的赎罪,岂不是更有功德?地狱使者听她啰啰嗦嗦一堆,就也放弃了索命。结果她却带去西山,秘密种植起来,用穿肠毒药来滋养这些恶魂,淬炼各式好毒。”
“原来如此,所以一些稀有的药材也出自恶人恩乡的人蛊咯?”
红皮青蛙说,“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蝙蝠大象御使载着我就往西山的山谷下飞去,果然这里不见光的地方,居然密密麻麻种满了七八十株人蛊,看得我冷汗直流。蝙蝠大象放下我,就向西山最高处飞去,好不被这里的寒风给催命。
我看着那些被茎叶穿透皮肤无关的人,根本听不见我的动作,更别提看不见。
红皮青蛙走到一个年轻女人的人蛊前,打量了一番说,“这个人我记得,在人间攀附贵族和权力,用声色和花言巧语渐渐靠近皇权,靠着谄媚的功夫进了后宫,即便不得宠,可是却拉帮结派,靠着文字狱和皮肉关系,结交了一帮狼子野心的臣子,巩固了权力后,不仅骄奢淫逸,还开始毒杀后宫妃嫔,残害忠良,最后做过的坏事渐渐败露,她却连夜假扮宫女,讨去了边疆其他国家,泄露旧主的秘密后,给他国的进攻提供了不少情报。”
“这死后果然是要下地狱的。”
红皮青蛙说,“你看这人种出的毒格外鲜红,像少女咬破嘴唇的血。”
我打量这女人身上长出的毒,却像一束罂粟,我问,“这毒可用来做什么?”
“服下之人会日夜疯癫,无论男女,像一个最下贱的妓女,跪在地上舔食她认为的高贵。可怕的事,这种疯癫永远不会醒来,中毒之人最后就像野狗一样,死在街头。”
再往前走,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蛊,他头抬地高高的,长出的果实像烂掉的西红柿,我看着模糊的眉眼,嘀咕道,“这面孔像是见过一样。”
红皮青蛙说,“你当然见过,他可是卖国贼,不但害死了一代英雄,还偷偷与敌国往来,卖国求荣,所以在人间,有他跪着的雕像,也正是因为到处都是他跪在英雄前的雕像,像一道咒语,困住他的灵魂久久不能离开人间,所以才被带到这里来。养成了一道人蛊。”
我问,“那吃了这个毒药,会怎么样呢?”
“全身会滚过刀割样的疼痛,日以继夜地折磨,中毒之人开始会用指甲去抠去挠,后来疼得会用刀去剜,像一道残忍地刑法,让人痛不欲生,得不到片刻的安宁,最后几乎是剜得失血过多而死。”
我说,“听得吓人。我知道这人是谁了,他被埋在这里,也活该。”
再往前走,各种冤魂都有,有贩卖人口者,有嗜血杀人者,有为贪图享乐而阴险毒辣的,有忘恩负义伪善藏奸的,他们千姿百态,长出各种鲜艳色彩的果子。我能听见他们几乎要断气的哀鸣,可是当我以为其中某人要死去的时候,又缓缓睁开眼睛,如同凝视地狱样可怕。
阴风吹过,刻骨铭心的寒冷。我问红皮青蛙,“这些人为什么还没死?”
“因为这人和毒树的生长既相扶相依,又抵抗斗争。毒树汲取人的精血而生长,而人的命也靠着毒树而苟延残喘。你看这里的树都长不高,因为再长得高,那果子再结得丰满一些,这些恶人的命也没了。”
我问,“为何此地要叫恶人恩乡?”
“因为要不是这些毒树撑着这些恶人的命,他们早死了去地狱受刑。”
我说,“在这里还不如死。”
“从天上神仙到人间俗人,有句话说,好死不如赖活。这就是清浅能在这里种人蛊的基本原则。”
原来如此,虽然我嫉恶如仇,但更看不上清浅这些阴毒的招式。我说,“我不想再听到这些哀鸣了,这病灶山不需要穿肠的毒药。”
“你不需要,天上的神仙也需要。就像治理国家的英明帝王,也会准备最精明的毒药,一来惩罚国家的恶人,二来起到威慑的作用,吓退那些被有用心的小人。”
我说,“若要真需要人蛊,也不该放在病灶山。”
红皮青蛙说,“而且他们早已病入膏肓,就算是再世华佗张仲景,几千年的名医坐阵,依旧解救不了他们的冤魂。”
“我没想救回他们,只想让他们痛快地死去。”
“这只怕你要惹上花贯寺的麻烦。”
“我惹的麻烦还少吗?”
我心已定,无论什么道理也不能劝回。我绕动手指,将那人蛊中的枝叶拉扯出来,渐渐枝繁叶茂,极力地往西山上空探索。像一群将要跃过龙门的鱼,奋力地仰着脖子。
突然我左边的一株人蛊被茁壮的树干撑破胸膛,扑哧一声,像破碎的西瓜,一下裂开,整个头也耷拉下来,彻底死去。但此人最后短暂的呜咽,我感到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接着,恶人恩乡传来各式各样西瓜碎裂的声响,扑哧扑哧,恶人渐渐死去。捶下脑袋或是向后倒去,可是又被树枝撑着,一位位歪七倒八。
整片恶人恩乡在我手指的催动下,人蛊都死了,只留下遍地的毒药,那些五花八门的毒药被我用不同坛子收集起来,然后埋在这一片土壤中。我不知道何时能用上这些毒药,但我不愿扔掉。
我凭借自己的想象,将病灶山渐渐变成了另一片样子,风吹过金黄的稻田,将那些人性本底的善良,化作种子飘去人间。四处流淌着温暖的泉水,杨柳依依,春日将高低山峦铺陈出鲜嫩的色彩,春风吹过,各处的草药也芬芳扑鼻。
我坐在西山山顶,看着脚踝早已磨得露骨的脚踝,心却平静,当人有束缚之时,反而更容易得到满足,若是自由自在,却无所事事,欲求不满。
突然天空一道闪电劈来,将我脚下的脚铐斩断。然后那位净竹飘在朵小云上,我听泉公子说过,当神仙的弟子快要出山的时候,就有将云朵驾驭为坐骑的能力。看来这位净竹,快要出师了。
他问我说,“你是不是想找到泉公子的下落,我有办法将你引见给巫山瑶姬的弟子,她能从梦中找寻他在人间的踪迹。”
我知道,荒山是人间的梦,即便一个人再要隐藏躲避,靠着意识抹去记忆的痕迹,但在梦中的无意识的本能,过去都有迹可循。
我说,“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条件吧。”
净竹浅浅一笑,“这个条件对你而言很简单。”
“什么条件?”
净竹说,“我知道,清浅在病灶山养有人蛊,长出的毒药最为致命,你若能帮我找到,我就和你一起去找泉公子的下落。”
他说话的语气,像另一个清浅。不知为何,我非常想将毒药交给他,然后再去寻找泉公子的下落。但我不希望清浅之辈想要的东西,都来的那么容易。
我说,“我没听过你说的人蛊,且让我在山中找几日吧。”
他笑了笑说,“我给你时间考虑,可是你也要知道,荒山的一天,人间就是一年,不知道你和泉公子是否还有机会相见。”
他如同知道我的软肋,或者预料到那些毒药的下落,故意说这话提醒我。可我依旧装作不知。
净竹走后,脚下的重量不在,但我好像反而不会走路,路过那片稻田的时候,听到他们窃窃私语,“听说现在山中的农夫藏有绝世毒药,不知道她会不会以此要挟荒山?”
“若是送去了天泉,化作长绵的毒药,流淌在荒山之中,岂不是人人都要被害了?”
“所以毒药也是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