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小麦花的漫漫生死》宋樊姑娘

43、第 43 章

　　我再次看到地狱阎王那张贪婪狰狞的嘴脸，像是寺庙中驱逐恶魔最恐惧的那一尊雕像,让人不寒而栗。血黑的一张脸覆天盖地，像一面即刻倒塌的危墙。

　　地狱冤魂和天兵武将打着难舍难分，素衣女魃杀了几只贪尸犬，有的瘫死在染红的云朵上，有的被踢下掉入人间,连她的胳膊也疏忽被贪尸犬的牙齿掠过一道伤，划破了锦衣华服，这似乎让她更生气，将那把冰火神剑砍得乱花缤纷，地狱冤魂四分五裂，飘荡成一场盛大的噩梦。

　　再见到泉公子的时候，他正遮着一张戏谱脸，像是戏台子刚下场，飞到我耳边说，“我找到了你爷爷。”

　　然后轻轻一笑就飞走了，我骑着灵鹿想赶紧追上，却咫尺天涯，根本赶不上他。雨轩拉住我说，“别追了，兴许他这会儿被地狱控制住了，我们任何的靠近都是自投罗网。”

　　而我却泉公子的话迷住了，想要认真问问，被弟弟拉住。

　　眼前的黑白反复叠加，两股正邪的势力在极限拉扯，巨蛇卷出长长的蛇信将地狱阎王绕住，却被他手中绕出的钩爪一下切断。巨蛇喊着断舌往后一倒，被一朵云支撑住。

　　地狱阎王对它说，“你也敢来招惹我，不过是昏庸被废的一代帝王，能卷起什么风浪。”

　　巨蛇说，“那我至少还做过帝王，你呢？奴才始终是奴才，去了地狱做了阎王依旧翻不了身。”

　　地狱阎王张狂大笑，“上位二十七日就被废了，也好意思称为帝王？看你死得有多狼狈，就知道你那一生有多么碌碌无为。一味贪图享乐，连最卑微的奴才都敢在你面前耀武扬威，你根本担不起王的姓氏和分量！”

　　巨蛇张开血盆大口向他冲去，被地狱阎王疾如闪电的钩爪划出几道血口，一下鲜血淋漓，只能先躲避，盯着鲜红的眼，再伺机而动。

　　我问雨轩，“看不出来，这钻石山的巨蛇，居然是人间的帝王。”

　　雨轩说，“难道是他？”

　　我问，“他是谁？”

　　雨轩说，“传说曾经有位诸侯的陵墓因地震变迁，淹没在湖中，有条修炼千年的白蛇无意中躲进了墓室之中，就在他的墓穴中修养了日子，而这位诸侯的灵魂始终在墓中游荡，被湖水淹没了前往地狱的通路。诸侯的灵魂给白蛇提供了避雨之所，还告知地下食物的方向，修炼千年的白蛇为表感激，加上对他传奇一生的钦佩，用法术将他融入自己的身体，一同化作了人间巨蛇，躲在荒山之上。原先没见过，我只以为是个传说，今日倒是见到了。”

　　此刻，不惊先生再次从云中飞起，飞起一记拂尘向孟婆打去，层层绕绕要将她束缚中，再派出几只贪尸犬顶在孟婆跟前，随时都能取走她的性命。

　　地狱阎王将手中的钩爪飞出，一下破了孟婆眼前的僵局，不惊先生对他说，“看你如今的气势还不如上古时代的上一任阎王，不如早早回去，还能在地狱摆弄权势，安享太平。不然在荒山之上死去，跌落人间，当真是遗臭万年，聚得如山峦般繁密的苍蝇，糟蹋世人！”

　　地狱阎王哪听得劝，一声号令，地狱无数的冤魂声势浩大地涌来，为他的力量添威助兴。

　　准提道人不紧不慢看着眼前的战斗，不像参与者，更像观众，伸手慢悠悠对着一朵云洒去一片淅沥的春雨。云朵渐渐变成肥沃的土壤，然后开始冒出翠绿的根叶枝丫，慢慢茂密起来长出苍天大树。

　　像围棋中一手偏离纠葛之地的落子，竟然种起了天空森林。

　　地狱阎王看着这一片天空森林笑道，“神仙们做事总是要拐弯抹角，从不跟我争锋相对，喜欢借刀杀人，变戏法似的用别的途径从背后刺杀我最好。”

　　准提道人微微一笑，念道，“你要知道生命的妙处。”

　　那茂密青绿的云朵被茂密的参天大树覆盖，持续膨胀占据天空一半。树林参差的高低渐渐勾勒出鼻子眼睛的模样，一只巨鸟的头就以树林的形式显现出来，如史前遗迹在雨林中被挖掘，重新复活的庞大生命在战斗中被唤醒。我惊叹神仙的想象力，看着树枝继续生长，那巨鸟的头伸出树林，向地狱阎王啄去。

　　地狱阎王用那把钩爪不断斩去树枝，可是敌不过其生长的速度，他脚下的贪尸犬已经被树枝缠住，成了一尊被魔法控制住的木像，地狱阎王跳进空中，在缠绕树林的缝隙中躲闪，如同湖中躲过渔网的鱼，并试图寻找准提道人的方向。

　　地狱阎王说，“你这个蹩脚神仙，这又是你从哪里挖来的种子，一味挡住我杀去你的气焰！”

　　然后另一只巨鸟从树林中伸出，像鸟筑巢一样层层累上，飞出来靠近孟婆，加上素衣女魃手中大剑的逼迫，她也一点点被树枝缠绕，如女人的腰围，越缠越紧，几近无法呼吸。

　　不惊先生马上飞出手中的剑，轻松割去她的喉咙，噗的一声，像切开鸡的喉咙一样简单。孟婆一下瞪大眼睛，整个僵住。

　　她变回了那个满眼委屈的小姑娘，包裹她的树枝悉数瓦解，她瘫软在地，贪尸犬围上去想要啃食，可是绕着尸体嗅了一圈也没下一口，然后统统散去。

　　不惊先生说，“果然孟婆死了，贪尸犬都不愿咬一口。”

　　素衣女魃对着地狱阎王说，“下一个就是你了！”

　　地狱阎王看神仙们的手段百花齐放，用力扯开胸前的铠甲，爆发体内无穷的能量，黑色的浪潮汹涌地奔驰而出，将天地万物的颜色统统覆盖，顷刻间，夺走了荒山上所有的光明。

　　我大喊，“雨轩！”

　　还没等到回音，眼前已经一黑，先声音也被吞噬一空，安静如深夜。

　　渐渐远处亮起一盏小灯，我一步一挪地走去，伸手端起灯，嘴里喊着其他人的名字，却没有任何回音。

　　我知道，我来到另一个空间，这正是地狱阎王的杀手锏之一。

　　我感觉在走一个下坡，路的尽头拦有两扇石门，其中一扇半掩着，我从缝隙中挤过去，手中的光一照去，吓了我一大跳，眼前一座石俑挡着，是一匹良驹，后面还有一辆马车，旁边立着两位战士石俑。

　　我明白，眼前是一座坟墓。

　　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没有答案，无论我怎么叫喊，依然没有回声。

　　穿过七八排石俑，是一条回廊，再跨过一扇门，是一间歌舞坊，房间有编钟乐器，还有屏风酒桌，桌上的酒杯酒壶都彰显着墓主人的高贵和地位。屏风前还有个石雕的舞伎，正甩着袖子表演歌舞，我顶着胆子靠近些，还能看到她脸上生动的表情，和身上的鲜艳衣裳。

　　都说墓地中多有机关，我的步伐小心翼翼，生怕触发了任何夺命的开关。

　　脚底突然一只蟑螂或是其他动物窜过，吓得我跳起了脚，接着又嗡嗡地飞来一群黑色金眼的虫子，吓得我赶紧跑开，正怕它们伸出锋利的嘴，将一下我啄死毙命。

　　奔跑的路上我一下撞开一扇门，扑通倒下，也推倒了门后的架子，上面哗啦啦地倒了一片声响。我转头看去，确实琳琅满目的金银玉器，从礼服装饰到如意玉器，全是宝物，真实冰冷的触感让我觉得这一切并不虚幻，而是我真的本困在了陵墓之中。

　　但我知道，我一定要找到出口，回到荒山。

　　突然，一只硕大的黑色飞蛾冲着我扑面而来，我踉跄一摔，手中的灯滚了出去，一下熄灭，而黑暗中的窸窣之声更加肆无忌惮，四面八方像是一个个垫着脚，过来要用刀取走我的性命。

　　我站起来就跑，冲出这个房间沿着走廊跑去另一个房间，一间接一间，我撞到无数脆弱了估计已经腐朽的陪葬物，却始终不能摸出一个出口。

　　我突然想到一则道理：陵墓不会有出口。

　　这让我由衷的沮丧，我像是一位殉葬的妃嫔被孤独地关在死去的丈夫身边，在富贵华丽的陵墓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徒手扒开那沉重的石门，却永远出不去。

　　直到我撞上一个四方的大盒子，我用手摸去一个角，然后有一个角。我知道古代下葬封墓后，工匠会保留一条隐蔽的出路，以防止自己成为陪葬者之一。也许我在冥冥之中找到了这个出口。

　　我整个人钻了进去。

　　空中有一则女声笑着说，“这口量身定做的棺材，你倒是自己主动躺进去。”

　　这话吓得我浑身发抖，马上又摸着边缘爬出来跑开，我大喊，“你是谁？这里到底是哪里？”

　　那女声回复我说，“这是你自己的坟墓呀！你要老实长久的睡下，总要经历些不甘心。”

　　我拼命往黑暗中跑走，甚至如果能逃回那扇进来的石门，可能都是出路。直到我脚下一片泥泞，像是走进了沼泽一样，越是挣扎越是往下陷，我知道我一定要死在这里。

　　空中腐朽酿就的味道有些熟悉，我一下猜出来，这是地狱的诸香沼泽。

　　我大喊雨轩的名字，依旧没有回音，我再喊，“清浅，这一定是你和地狱勾结的陷阱吧！”

　　我听见奚落的笑声，“没了泉公子，你孤身在地狱，只能等死了。不过就算泉公子在也没用了，他和地狱阎王早就达成了交易，不然他们怎么这么快就能从地狱一路杀上荒山？”

　　“这里到底是哪里？”

　　清浅的声音飘在空中，“这坟墓就是地狱的入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坟墓，你这一座是你一千年以前的坟墓，不像雨轩的那座坟，挤得就只有一口棺材的大小，你倒是体面，那么多金银玉器陪葬，不如就睡在这里，长久太平吧。”

　　身边突然出现另一个沉重苍老的声音，“快趴上我的背，我带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