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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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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撇嘴,一脸无奈和无赖,像衣冠禽兽,“我也没办法,其他人都知萍水相逢的道理,她偏陷得深,不能自拔。”
佩夕觉得可笑,“雨轩岛上的天真姑娘,被你教坏了。你送她一筐枇杷,勾起几百年前在人间未吃到的相思,她怎么不赖上你?”
男人转移话题,“时间太久了,我都忘了到底是李白的《琵琶行》,还是杜甫的‘榉柳枝枝弱,枇杷树树香’。”
雨轩说,“你真是活得太久了,《琵琶行》哪里是李白的,明明是白居易的!”
男人眯起一只眼,像个调皮孩子,“谁叫李白写了那么多诗,竟让我忘了,怪不得《琵琶行》柔情犹豫,哪里是李白的豪迈洒脱。”
话毕刚要走,立马折回来问,“昨儿地狱使者乌泱泱地来了荒山之上,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雨轩说,“我怎么会知道,说不定是你贼喊捉贼,在人间骗了年轻姑娘,被一路追来。”
男人走下来,像神仙一样飘在空中,走到我面前说,“你到底从哪里来?那些黑影不会是来找你的吧?”
茴烟护在我面前说,“你快走吧,不然我把你丢下的扇子都打开,扇面上的女子不纷纷跳出来,围着将你一顿好打!那可都是些嘴巴灵活的厉害女人!”
男人轻轻在我面前打了个响指,我一个激灵,脑中像是有另一个年轻男子的身影,圆脸大眼睛,好似一嘟嘴你就能对他百依百顺,只是影子模糊,像一张浸过水的画,飘在波光粼粼里。我叫不出他的名字,却有个勾子,将我牵绊。
我恍惚地如同在水中惊醒。
眼前的男人收起手,一脸遗憾地看着我,嘀咕道,“好奇怪,她眼里什么都没有,好像记忆都被人偷了。”
雨轩将他拉开说,“你知道什么?你在人间做了那么多负情的事,我看那地狱使者肯定是收集了不少罪状,编述历历,特地来找你偿还,将你送去判官面前,仔细审审!如今那些黑影都不见了,你倒嚣张起来,装起好人来了!”
男人邪魅一笑,“你们越是这样躲闪,我越是要算算,都藏着什么算计?只是今儿我时间赶,要将人间一件风流冤孽,塞进碧水葫芦,再藏在我后院才长出来的桃子里。耽误了时辰可就要坏事了!”
雨轩和茴烟立马骂了他几句,然后糊里糊涂地说了一筐话,不过是相思困扰,男人一脸轻荡,深情款款,说了几句话乘着鹿又走了。我问,“他是谁?”
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茴烟说,“他叫泉乐恩,我们喊他泉公子,曾经是宋朝的落榜书生,时运不济做了仵作,可他生性怕血,一见到猩红就吐得昏天暗地。后来在烟花巷对面的街巷开了个私塾,见识了多少年男女恩仇,碰巧又遇到一场大劫难,认定人生索然无味,于是剃了头发,烫了九枚烧香疤,成了一名混迹在寺庙的假和尚。”
我问,“都烫了烧香疤,怎么还是假和尚?”
雨轩说,“他说他这人不干净,杂念太多。连自己都渡不了,怎么去全解世间的苦难。再寺庙中,只有一个字,躲,躲他混乱的世俗之心。”
茴烟说,“虽说如此,可他在寺庙中救了不少兵荒马乱的逃命之人,死了本来可以有个好轮回,可是他说,我这辈子生性风流,辜负了太多人,只怕在地狱里也不得安生,于是来到这荒山之上,掌管着人间的笑容。”
我正要多问,茴烟喊道,“眼看就要来到雨轩的潇晚山了!”
顺着茴烟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一处青砖白瓦的院落飘在云朵上,如同江南贡院。船在云中泊口靠边,方才眼见咫尺的院落,如今藏在雾气之中,几人陆续下船,路过一片奇花异草,漫山遍野的浪漫,一阵风吹过,混合的花香从嘴边拂过,辨不出来源。
我看着五颜六色千奇百怪的花,高的矮的,花瓣大的小的都有,只有一个答案。我猜测地问,“这些花都有毒吗?”
佩夕采下一朵,将花瓣捧在手心,迎着风吹去,花蕊跟着风飘飘荡荡,离开荒山之上。她笑着回答,“怎么会呢?哪来的毒。”
雨轩说,“这个荒山之上的生命,如有盼望,每个女生都会成为一朵花,每个男生都会成为一株草木,乘上春风,播撒在人间。”
我问,“你们为什么不愿做一朵花呢?”
“那多没意思呀。”雨轩说,“做一朵花多乏味,来往多少人来观赏你,随手摘走你,却不知怜惜。”
佩夕说,“风无情吹过,各种路过却不停留。看中你的眼神采了去,却是宣告你的死亡。”
路过繁花,雨轩用手一招,女人轻松的笑声响起,藏在雾中的院落出现,跨过门槛,跟着走进回廊,看着园中的风雅景致,再白色的砂石上种着矮松,墙角还有一棵未开的梅花。茴烟说,“这儿就是雨轩的画室了,人间的样貌,都出自这里的画纸。”然后瞟了我一眼说,“包括你的样貌。”
我路过廊下的水缸,对着水面看了看,一张寡淡的脸,眼神有些飘忽,像大病初愈,脸颊微红,像是熬了半宿的夜,藏有些热气。
佩夕说,“我就说雨轩的生计,是荒山上最有趣的。”
雨轩走在前头说,“一开始画画还饶有兴致的,毕竟一张面孔,哪怕眉毛上是否多了一颗痣,或者脖子上一块红晕,都能改变一生的轨迹,相遇或是离别。没日没夜画了一堆稿纸,等了好久,去了趟人间,如看戏般看着人们靠着这张脸演绎了无穷的乐事,可是再回来空空荡荡,像是一出闹剧,乱哄哄一场,却什么也没留下。我才明白,与我无关的事,都是无趣的。”
我看着院中的姑娘将作好的画贴在了风筝之上,然后飘向更远的天空,问道,“画像都消失在空中,怎么送去人间呢?”
雨轩说,“人间仰望的尽头是天空,那我们站在天空之上的荒山,再抬头看向的尽头,就是人的梦。”
寥寥几个字,穷尽荒山的浪漫。连佩夕都轻轻眨巴眼睛,“就像花的种子,总要随风飘上天空,才能送去土壤,好等待生根发芽。”
雨轩说,“可是就是太清醒了,才不开心。”
绕着回廊进了个画室,雨轩成了一名老师,路过排排列列学生的画作,走到一个小姑娘身后,指着她画纸上的女人责骂,“你干嘛把她画这么漂亮!这种标致玲珑的五官,就算出生在贫民窟,也是要出事的,你知不知道!”
那人委屈地说,“那我也没办法,我收到的指令就是这样。”
雨轩问,“什么指令!”
那人送上一张纸条,上面果然写了“温文尔雅,落落大方”这几个字,看她生气的模样,我悄悄问她,“这人是谁?犯了你什么忌讳?”
雨轩说,“她是我在人间偏心的外婆,在人间这也算轮回第二世了,上一世我没留心,让她占了便宜。”
我问,“她怎么惹你了?”
“那一世她是潮汕人,因为战乱躲去了香港,她总觉得从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在香港没了地位,将这罪责怪到我娘头上,说都是怀她怀错了,不然不会嫁过来!我心想分明是你想借着英国人的太平。从小我和娘无论对她有多好,她的心里却只有舅舅和唯一的孙子!”
我说,“既然偏心,那就少搭理好了,既然在人间不痛快,以后不见面也就算了。”
雨轩说,“她当初怎么折磨我们的?一生病就赖在我家,我娘稍微有点怠慢了,她就出门哭街,到处痛诉我娘不孝顺。偏我娘是只哑巴葫芦,什么也不懂分辨。大半年在我家养身体,等到春暖花开腿脚利索的时候,这位活祖宗才晃去她宝贝儿子家住几天,吃上一个苹果,也要到处显摆儿子的关切,巴不得把这苹果说是日本越洋摘来的。我那时候年轻气盛,受不了我娘委屈,偶尔顶了两句嘴,这外婆马上直起腰板,把下辈子的精神头都挺起来,拉着我几乎要去游街,让城南的乡下人朝我扔臭鸡蛋才好!”
我说,“旁人也不是瞎子,哪能都听她的话。”
雨轩说,“她那张厉害的嘴,他人若有一句反驳,她恨不得扑上去咬死。又看她年纪大,谁犯得着去争这口气?”
佩夕说,“不怪雨轩生气,要是我,就去地狱改了她的命薄本子,下辈子做头猪才好!”
雨轩说,“我听说她在地狱抽了个好签,所以这一次投胎,是条顺遂的命!”
刚刚那委屈的姑娘弯着腰,小声抱怨说,“就是,我不过按规矩办事,白遭一回骂。”
雨轩说,“骂你是因为你蠢!听人的话,将我说的都当耳旁风!”
她们在画室内争吵,我听着她们说着人间的情愁,平添烦闷。那我的人间故事是什么呢?就算是报复,也有有个刻骨铭心的记忆吧。
我走出画室,坐在廊下,嘀咕道,“我怎么都忘了呢?”
雨轩在我身边坐下说,“你要回忆干嘛,那不过是死在臭水沟里的野猫,救不回灵巧的生命,也不好拔了毛,烹饪一道鲜美的佳肴,只能好生埋了,随着泥土被虫子咬了,烂了臭了,化作一堆白骨。”
佩夕说,“她记不起来,当然好奇。好似有人和你说你背上有块花骨朵胎记,你百般照镜子,找个湖面顾盼自怜,也要好奇那胎记究竟是何模样。”
我说,“有没有办法找回失去的记忆?”
雨轩说,“俗话说覆水难收,你丢在人间的记忆,怎么能在荒山之上找回来?”
我问,“那我去人间找呢?”
雨轩说,“人间那么大,你去哪里找?而且过去了这么几天,人间早已物是人非,你能找到什么?岛屿都被沧海淹没,何谈你那点芝麻大的记忆?”
我看着院中飘起的只只风筝,都是别人的故事,无论是喜是忧,总有个挂念,而我,除了那位泉公子稍稍勾起脑中的画面,其他一无所有。
雨轩的话并不能劝导我,即便无聊度日,她带着我游览荒山之上的美景,和令人浮想联翩的奇幻故事,都不能打消我对于回忆的向往,可是雨轩那几乎是扇冰冷的铁门,每次我提及这一想法,她都找出千万个推辞去回避,大体就是“这怎么可能呢?”“回忆有什么好。”“你看我,花了上百年才将前世的难过事都忘记,即便这样,偶尔勾起星点记忆,都是泪眼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