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小麦花的漫漫生死》宋樊姑娘

12、第 12 章

　　这是一种恐怖的隐喻，我吓得一身冷汗，找到雨轩和茴烟，告诉她们这个可怕的梦。

　　我问，“是不是爷爷杀的我？”

　　雨轩说，“并不是，你是跳进游泳池溺水死的。之后来到荒山。”

　　我有些丧气，“不找到我丢失的记忆，这梦早晚要成为我的病，或是绝症。但我也知道，记忆是无人问津的臭咸菜，如果找回来，会是另一种痛苦的深渊。”

　　雨轩提出建议，“若是我们去人间看看你爷爷，寻找他的踪迹，或许有些线索呢？”

　　“她来荒山也有十余日，人间过去了十余年。”茴烟问，“你确定人还活着吗？”

　　“人间现在寿命可长着呢！各种闻所未见的先进医疗设备，进口的创新的，就算你快死了，也要再折腾你活上十余年！”雨轩想到另一出，连眉毛也飞起来，“你那白马乐园死了两个没用的女人，四处的流言正盛，不如我们去人间躲躲。”

　　茴烟说，“怎么着？人间一年，才抵得上天上一日的时光，难不成你有人间爱慕的姻缘，想要找个机会去玩玩？”

　　雨轩拍她一下，“瞎说！只是日子烦闷，出去透透气。我不像你，不光去人间玩乐，还闹出一桩孝德的闹剧，居然还立了座雕像供人瞻仰。”

　　茴烟眼睛瞪得老大，“你听谁说的？”

　　雨轩神秘一笑，“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茴烟抱怨，“那可真是件乌龙事！我本来在人间玩了数日，却被务农人家误认为是丢失多年的女儿，拉着我的手就不放开，一定说是他赶集会走散的宝贝，还用一只长命金锁困住我，偏偏这金锁有灵性，这一困就是七八年！直到有一日自称为爹的人坐船过河，遭贪婪奸人陷害，掉进湖中，而我想着他还未解开金锁，不能这么孤身一人长久地困在人间，于是跳下河要救他，结果被河中的鱼咬住，再不能浮上来。”

　　我问，“这一死，这不就解脱出来了吗？”

　　茴烟说，“对啊。没想到就这么轻松离开，不如早就跳河多轻松。可是那周围村庄的人，都道我是为了救父跳下的河，说我是天下第一孝德之人，还说我之前为了寻找亲生父亲，走了上千里的山路水路，千里迢迢回到亲人身边。后人为了警示世人要孝德，将我的故事编得长篇累累，只是十有八九都是戏说，骗人的。”

　　雨轩说，“你说这是闹剧，我听着觉得有趣，还指望人间能给我立作丰功伟绩的碑呢！所以说你赶紧想个法子，带我们去游历游历！”

　　茴烟想了想说，“这要去清平岛，吃到一口荔枝才行，只是此前偷荔枝的人太多，如今管得严。”

　　雨轩说，“今晚就去！”

　　等到暮色将近，我们三人乘着风筝来到清平岛，此岛藏在穷灶山河忘俗山下方七十里外，四下幽静古朴，颇有晚唐遗韵。先是一片朦朦胧胧的烟雾，将瑶台栏杆笼罩得烟雨缥缈，雨轩说，“她不喜热闹，总是冷冷清清。”

　　我问，“她是谁？看守荔枝的人吗？”

　　茴烟噗嗤一笑，“她可是清平岛的主人，多少诗词都是为了搏得她红颜一笑，可如今少有人见过她。”

　　我说，“这人这么厉害？”

　　雨轩边探路边说，“她叫杨不玉，原本她名字中带王，虽有倾城的国色，但年少时并不自知，白白浪费了光阴，后步入皇家，流淌于男人之间的争斗，惹得父子反目，堆上了无数骂名。如今她守着这无尽的杏树，随意拨弄着人间的因缘际会。”

　　穿过凝香门，路过一间间无人却亮着暗灯的房间，浓雾时而捏成人影，飘忽在凝满露水的房间，走近一招呼，马上消失不见。我听着她们嘴里关于杨不玉的传奇，总觉得此人出现在历史书中，却想不出线索。在水榭中走了两圈，走到一处门头，上面依旧写着，“凝香门”。

　　我说，“怎么名字一样的？”

　　雨轩遗憾地说，“我们又绕回原地了。早听说清平岛的雾大，最适合藏人。”

　　茴烟抱怨，“看样子一只荔枝也找不出来！”

　　院里院外绕了几圈，一点痕迹没有。只能作罢回去，待夜色清晰的时候再来探访。我问，“为何不白天来找，那不是简单些？”

　　雨轩说，“听说这杨不玉在人间的时候，白天都是睡觉用的。所以来到了荒山之上，白日根本看不到这清平岛，只有一片柔软的云。”

　　再绕了几圈，四处碰壁，在晚唐的风韵中浏览冰冷壁画，最后败兴而归。

　　第二日再来探访，大雾。第三日，依旧大雾。正要放弃离开的时候，在一棵弯折的杏树下，看到了个花容月貌的人影，原本周遭盛开的蔷薇和牡丹，着迷了魔法，纷纷合上花苞，垂头丧气地渐渐枯萎。雨轩拉着我的手飞到她面前，“您是杨不玉吧？”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她轻轻抬头说，“你们夜闯三回，以后不要来叨扰我了。看在你们都是女人，所以饶了你们的命，不然像那些欲求不满的男人们，非要看一眼我的容貌，全部耗死在迷雾中，连白骨也不剩，磨成一把灰吹散了。”

　　雨轩说，“我们前来找你，想要几颗荔枝。”

　　“做梦！”她哼了声，转头打量了我们三个，像是看着几个乞丐。然后头也不回地沿着石阶往高出走去，我们跟在后头，走到一处如碧湖般的地方，凹进了一片靠山的行宫，四处流淌着温泉，冒着腾腾热气。我知道在历史书上，西北有个地方，一代君王宠爱妃嫔的行宫，盛名曰华清池。

　　我嘀咕，“原来岛中还有这么片温暖的地方？”

　　雨轩说，“我也是第一次才知道。”

　　杨不玉不耐烦地说，“你们这些俗人，怎么能看得见天赐给我的所在。”

　　看到山门上写着“华清池”三个字，我感叹说，“这真的是华清池！怎么飞到天上来了？”

　　杨不玉说，“人间我的那座行宫，早被我烧了，不过是后人遐想我当年的气派风姿，胡乱堆砌出来的。”

　　我问，“那里还有一处雕像，说是杨贵妃的。”

　　听到这话，她气得脸红，折下树上一支杏花，扔去温泉中，“该死的俗人，捏出那么个丑东西，我还没办法毁掉！气死我了！”

　　我马上想了个法子，赶紧献计，“如果你能赏赐给我们几颗荔枝，我们能够帮你完成一则夙愿。”

　　她听得这话，先是一愣，然后觉得可笑，“我在这清平岛万事无忧，还要你帮什么？再说了，你们三位可笑废材，能做什么？”

　　我说，“我们能把人间那杨贵妃的雕像给砸了。”

　　她听得起了兴趣。问道，“只是这样吗？”

　　我继续编纂，“寻几个天赋异禀的雕刻师，重新立几座雕像。再有几个作家，写出那妙笔生花的文章，流传百世，岂不是更热闹？”

　　杨不玉看着我说，“我也许好久没过人了，看到你这张灵巧的嘴巴，竟不觉得讨厌。这样吧，我送你们三颗荔枝，我等你的承诺，若是没有，那以后你们休想找到清平岛，或是我派遣裙下的爱慕之臣，去要你们的性命。”

　　说完她往雾气中走去，我大声喊，“这荔枝所在何处呢？”

　　茴烟和雨轩四下查看，都无从踪迹，只是往回走的路上，原本杏树的枝条垂下了几只鲜嫩的荔枝。想来是夜色偏驳，之前看错了，哪里有什么杏花，分明是粉白的荔枝花，像一团团白色烟火。

　　烟轻轻摘下后捧在手里，“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离开的时候，我看到湖面升起一个戏台子，两位华丽的木偶戏子唱起才子佳人的演绎，那杨不玉在台下看得出神，歌词到动情处，她仿佛坠下泪滴。

　　我问，“你不是说她只喜冷清的，怎么看起热闹的戏？”

　　佩夕不知何时出现在我的右边，说道，“一千二百多年过去，她只愿沉浸在无人打扰的热闹中，好不忘记曾经的风光吧。”

　　我一阵唏嘘，在这个光怪陆离的荒山之上，已没有什么事什么人是让我觉得惊奇的了，只是我片段的回忆，像是散落在天空的星星，不知所踪。

　　回到潇晚山，挑了个良辰吉日，三个人吃了那诱人的荔枝，便化作三只青鸟，几分像麒麟山上泉公子的三脚鸟。飞去人间，一连数日，还毫无头绪的城市中，终于找到了一座荒凉的坟墓，那是个挤在公园角落的格子间，杂草丛生，连小小的石碑上的字迹都斑驳模糊，只能隐约看清“苏源里”的名字，还有落款“二零零六”的年份。

　　茴烟说，“这是你爷爷最后的家。”

　　雨轩算了算，“看日子，他是在你来到荒山之前死的。”

　　这让我更困惑，他死在我之前？那肯定不会是那可怕的噩梦。

　　可这吃过荔枝的青鸟，只有这一身狭小的姿态，只能游览陌生人间，并无更多技艺。连茴烟都抱怨，“这荔枝和我先前吃的，甚不一样。”

　　又挨了几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男人，前来在墓碑前跪下，拔去了周围乱糟糟的杂草，还露出了旁边的一座小小的墓碑，上面写着“苏羽”两个字。雨轩这只青鸟惊奇地飞了过去，示意我也看看。

　　这是我的墓。

　　那年轻男人烧过纸钱，对着墓碑说话，“爷爷，不知为什么，最近我总是梦到曾经和你还有姐姐生活在一起的时光，虽然没钱，日子过得拮据，可是真的好开心。姐姐宠我，我不爱写作业，她就帮我写作业。我被同学欺负了，她就半夜跑去砸人家窗户。只是爷爷你偏心，每次买冰糖葫芦，总是把大的给我，小的给姐姐。你还派她去老杨家端茶倒水，那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每次都对姐姐动手动脚，有时候我不小心路过卫生间，就看见姐姐在那擦拭伤口。那些伤痕累累的衣裤，我看得生气急了。有次在院中遇见他，我将他直接推到湖里，可是却被人看到救了起来。天下的坏人，要是从一出生就死了才好呢。”

　　他又烧了几叠纸钱，转而看向我的那一块墓碑，“姐姐，我真希望你没死。人们常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是你到底在哪里呢？如果你能听见我说的话，托梦来见见我好吗？”

　　说着一滴眼泪掉进火里，吱的一声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