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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那年冬天 ...

  •   观众散去、球馆归于宁静、教练训话完毕,蜚蜚等到陈佩乔开完会出来,她从口袋里拿出两粒甘草糖。陈佩乔第一次吃这种糖时还不习惯,只觉得它比凉茶好一点,现在吃习惯了竟然上了瘾,回甘溢脾,像人,初见时只觉新奇,后来才发现最打动的人从不是惊鸿一瞥后跪倒裙下,而是润物细无声的温柔和坚韧,让人不知不觉信赖。
      冬天外面冷,两人坐在球馆内闲聊,陈佩乔问:“你怎么还有这么多甘草糖?”
      “我让我爸给我寄了一点。”
      “寄过来?苏和这边又没有凉茶,你吃这么多吗?”
      蜚蜚撕开糖纸递给他一粒,陈佩乔乖乖张口等待投喂:“我呀,我怕你输了比赛会哭呀,我怕你难过呀,就多准备一点咯。你要是真的输了我就给你这个,我们家那边很多小朋友第一次喝凉茶都会苦到哭的,妈妈们就会拿这个哄他们。慢慢的,大家就会习惯了。”
      陈佩乔嚼着甘草糖,问:“你呢?我们蜚蜚小时候也会因为凉茶太苦就哭吗?”
      蜚蜚想起小时候为数不多的记忆:“会呀,我第一次喝凉茶比你第一次喝差多了,我直接就吐了。”
      “那不一样,我喝的是菊花茶,本来就不苦。”陈佩乔有点小骄傲,何况还在她面前,再怎么苦也会咽下去。
      “但我那时候没有哭,虽然第一口我吐了,但真的没有哭出来。”七岁的江蜚蜚,倔强地忍着,喝完了一整瓶癍痧凉茶,直到最后吃着甘草糖时眼眶里闪着泪光,也不曾哭过。
      陈佩乔只当是她在安慰自己,我们蜚蜚都不会哭,作为她的男朋友陈佩乔怎么可以哭呢?又怎么可以输!
      “蜚蜚,你好像一直都很独立。”
      蜚蜚蹦跳下一阶楼梯,盯着地板,语气里饱含骄傲:“当然呀!不然怎么会在这么大个苏和里独自一人找到你。”
      刘烈教练整理好数据材料等准备回去,刚好在球馆门口遇到牵手等车的陈佩乔和蜚蜚,顺路一起送他们回学校。
      路上陈佩乔和刘烈聊今天的表现和下场比赛的计划,蜚蜚靠着车窗安静地看风景。街上行人不多,下了点小雨,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陈佩乔给她搓搓手,小声问:“冷吗?”
      蜚蜚摇摇头:“不冷。”
      车子在红绿灯处停下,已经回想了一路的刘烈教练透过后视镜看了看蜚蜚,忍不住开口问:“你叫蜚蜚?江蜚蜚?你爸爸是不是叫江翔?我总觉得你好眼熟。”
      蜚蜚笑笑,大大方方地说:“对啊,您终于想起我了啊,刘叔叔。”
      看来是自己变化太大了吧,也有可能是当时只是匆匆见过一面印象不深,才这么久了也没认出她。
      才会没有听懂她说“自己一直很独立,在这么大个苏和市里独自一人找到你”的弦外之音。

      在南区二栋宿舍楼下,蜚蜚给陈佩乔说她十五岁时的故事。
      刚刚过完十五岁生日的蜚蜚,孤勇,凭着一张明信片就单枪匹马从柏溪来到了苏和,想要找她已经十年没见的妈妈。
      那张明信片只写着两句话“蜚蜚生日快乐”,落款是“妈妈”地址只写到苏和市文佑区世和府。
      江翔年轻时也曾是南远篮球队青训班队员,也曾像陈佩乔这般意气风发,迷倒不少美貌少女,比如蜚蜚妈妈。可正如他曾经问过陈佩乔的那个问题,那么多梦想成为篮球运动员的少年,最后又有多少个能如愿。他江翔,就是事与愿违的平凡人中的一个。
      蜚蜚三岁时,江翔右腿十字韧带严重撕裂,自此彻底断送运动生涯。在队里领导帮忙下,他到柏溪四中做了个闲职。收入自然是大不如前,他的风采也不如当年,自己都还没能从打击中走出来又怎能快速挑起养家糊口的重责。
      贫贱夫妻百事哀,争吵越来越多,在一个平静的秋日,妻子离开了这个家。
      很奇妙的是,本该是小孩子最容易闹脾气哭泣的,可是在他和妻子吵架时满屋只有他们两人无休止尖锐的争吵,他们的女儿蜚蜚却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才三岁的小孩子甚至可能根本不懂眼前的争吵到底意味着什么。她只是坐在那里笑,仿佛只要她主动乖巧听话父母就会和好了。
      妻子离开的那天晚上,江翔再次喝醉倒在乱糟糟臭烘烘的沙发上睡着,醒来已是半夜。五岁的江蜚蜚一直守在他的身边,用湿毛巾给他擦脸,小孩倔强不肯离开这个客厅半步,困到眼睛都肿了也没肯去睡觉。
      江翔起来只见她笑,说:“爸爸,你醒啦!你还要毛巾擦擦脸吗?我去给你洗干净。”
      毛巾搭在他的额上,吸了浓重的酒气,小小的孩子还不够洗手台高,被搬来垫脚用的凳子还在洗手间里,蜚蜚小心翼翼地伸手想拿起毛巾再去清洗,被江翔挡住了这个动作。
      他看着才五岁的女儿,看着她那张眉眼和妻子如出一辙的脸,听见她肚子咕咕叫,忽而很想扇自己一巴掌,但他还是忍住了。总归不能在孩子面前动粗,他蹲下来和蜚蜚平视,说:“蜚蜚,爸爸带你出去吃饭,好吗?”
      蜚蜚却摇头,指了指外面黑漆漆的天,说:“天黑了,外面没饭吃了。”
      “那爸爸给你煮面吃好不好?”
      蜚蜚笑着挥手:“好啊好啊!”
      江翔眼睛酸涩,这几年的自甘堕落和争吵,他已经很久没审视过外面的天是不是黑了这个问题了。自伤病早早退役离队后,他的天一直都黑色的。但他的女儿不是,她才这么小,她的天空应该是晴朗的。
      看着狼吞虎咽的蜚蜚,江翔问:“蜚蜚,妈妈她有点事要出去一段时间,以后爸爸陪着蜚蜚,好不好?”
      蜚蜚非常平静,问:“爸爸,妈妈是不会回来了,对吗?”
      面对没有哭闹的孩子,看着她那双圆圆的眼睛,江翔实在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只能沉默,握紧了拳头。
      而蜚蜚却笑了,过来牵住爸爸的手,说:“爸爸,你这样说不对。应该是妈妈她有点事要出去一段时间,以后蜚蜚陪着爸爸,好不好?”
      江翔跪地一把抱住女儿,忍着没有哭出来。三十年来为了篮球梦想活着的男孩已经死去,活下来的是作为父亲活着的江翔。
      蜚蜚每次想起这天都觉得时间觉得很快,明明那天她还不够洗手台高,而今却已经出落得比爸爸更高了。不知道是她健康成长了,还是因为江翔受右腿伤病折磨身影逐渐佝偻,又或者两者皆有。
      七岁时,蜚蜚从楼下信箱看到来自妈妈的物件,是一封EMS寄件。江翔将那份文件拿回家躲在房里看了好久,随后将之锁到了柜子最深处,从此没有再打开。
      蜚蜚猜得到那是宣告两人婚姻关系正式结束的通知,两年了,时间到了,理智也够了,她也更懂事了,水到渠成,像一道河水穿山过石,终于筋疲力尽地汇入大海,水回归至水的世界,从此再也没有了河的形状。

      妻子和母亲这个角色彻底从两人生活中消失,日子细水长流。直到蜚蜚十五岁,收到一封说是妈妈寄来的明信片。
      她没敢让爸爸知道这件事,只能将明信片藏到抽屉里,像爸爸藏起了文件一样。
      三个月后,遭遇了人生第二场磨难的江蜚蜚对不公平的命运发出了质疑,孤胆求问,孑然一身坐车按照明信片上的地址找到了苏和去。
      富丽堂皇的高档住宅小区世和府有服务尽职尽责的物业,实行严格的人员出入管理,外来人江蜚蜚没有门禁卡,被挡在了外面。
      十二月的苏和寒风冷冽,从南方来的蜚蜚没有足够的保暖衣服,只能靠抖腿、哈气和刚强意志挺着。保安大叔都看不下去了,劝她早点回家去。
      “你都说不出你要找的人到底住在哪里,你要是知道她在哪里我还能帮你问问,你这样子干等下去怎么可能等得到。你说她叫千雅,我们这边查了业主名单,没有找到这个人啊!”
      蜚蜚也想找多点线索好让保安大叔帮忙找人的,可是关于妈妈的回忆实在太少了,她只有一张很小的时候和妈妈的合照,只有一点残存回忆,记得她长得温婉优雅。小时候人人都说她长得像妈妈,现在长大了,她也无法确认现在的自己是否还和妈妈相像。她甚至根本不知道妈妈的姓名,只记得她应该叫“千雅”,应该是这样写的吧,她记得读音,却不能明确是否是这两个字。
      只有她的倔强和母亲一脉相承。她在门口等,坚信只要妈妈出现了她就一定能感应到她、确认对方,母女之间的感应还是会有的吧。
      从下午三点多一直等到晚上六点多,晚饭时间到了,半天滴水未进滴米未食的蜚蜚竟不觉得饿,她只觉得肚子隐隐作痛,仿佛有几只手在胡乱地撕扯着她的内脏。而理智告诉她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晚饭时间,如果妈妈今天是去上班了的话,现在正好是她下班回来的时候,她一定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候离开这个大门,这是她最好的蹲守时间。
      她强忍着苦苦坚持,大门人来人往进进出出,没有人让她有感应,也没见到有和记忆中的母亲有半点相似的人。
      很久后,在下班回家高峰期过了很久后,她快要支持不住的时候忽而听见有人和她说话:“同学,你是要进去吗?要是你忘记带卡了,我带你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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