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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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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早几年便赐下宅子,作为三皇女的府邸。
院内曲廊回环,假山叠翠,屋顶檐上如飞鸟展翅,穿过一道圆拱门,进入内院,有琉璃瓦顶,玉柱上刻着仙鹤祥山。
魏蝉衣站在镜前,双臂展开,侍从为她着红袍,穿戴完之后,她看着铜镜里的人。
镜中之人有副世间少有的好容貌,只是比起女皇,更肖似文贵君,因此作为女子而显得不够有威仪。
魏蝉衣心想,她好像还是第一次,如此深刻地凝视自己,今日过后,她作为一个被皇上忌惮的皇女,又该如何求全。
镜中人闭眸深思,面上不见一丝即将成亲的喜悦。
随着一声“吉时到”,魏蝉衣出府,骑上白马,去曲府迎亲。
铜锣鼓声震天响,有小孩子笑嘻嘻追逐着迎亲队伍,笑声飘进晃开的帘子里。
曲若清从盖子下偷瞟外面,但轿帘晃开的缝隙太小,看不见前面的人,他失望地低下头时,却听到轿前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曲若清瞪大眼睛,呼吸不经意地放轻,尽管仍然看不到什么,除了铜锣声,只有隐约的马蹄在地上踱来踱去地细微声音,可这一发现便让他心都热了起来,暖暖地偎依着。
嫁妆箱子排列整齐,游龙般被仆人陆续搬回库房里,院内宾客如云,人声鼎沸美酒佳肴奇珍异宝数不胜数。
曲若清在婚房里端坐着,有仆人上前想为他取下金冠,被他赶到一边去,他脸红,他要让三皇女亲手取下他的盖头,第一个看到他的脸,三皇女会认出他吗,她也会感到惊喜吗?
直至宴会散尽,杯盘狼籍,魏蝉衣才拖着步子朝婚房走去,有仆人在前为她引路。
这座三皇女府早早踢下,以示女皇恩宠,但她并不允许在府中居住,以身体弱为由依然住在宫里,因而对这座空阔的宅院感到陌生。
直至大婚前几日,宫里才拔了一批下人来府里充当人手。
“咯吱——”
推开房门,屋里红烛烧得只剩下短短一截,空气沉闷,听到声响,身着大红嫁衣的人身体几不可查地一动。
魏蝉衣抬眸,视线绕着对方打了个圈儿,坐姿端庄,羞涩不语,不愧是名满京都的贵子。
一旁端着托盘的侍人忐忑不安,这时候应该是他上前把称交给新人,再笑着说几句称心如意,幸福美满的吉祥话。
可这场婚事却让他不知如向应对,三皇女进来后不发一言,表情怎么看也不像高兴的样子,一堆人挤在屋里,气氛却沉默不安。
他硬着头皮上前,把托盘举起,正张口欲言。
魏蝉衣突然道,“夜深了,正夫还是早些歇息吧,明早还要去觐见母皇父君。”
话罢,转身离去。
夜露深重,斜风微冷。但她心里一团火在烧。
你们不是千方百计阻挠这桩婚事吗,我偏偏要夺回来。
婚房内,静得落针可闻。
红烛终于要烧到头了,莫离紧张地去关上门,门扉牵起的风声带走最后一丝烛火。
床上的人身体大幅度颤抖着,红盖头依然搭在曲若清头上,并没有等来他想的那个人来为他揭下,他表情空白,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个情形。
随即,他冲了出去,仆人惊地追他。
“公子!”
“公子!”
“正夫!”
一通乱喊,想去拦他已来不及,曲若清疯子似地跑过长廊,步伐仓皇失措。
他已顾不得什么形象了,只想找到三皇女,去问她,为什么要走?你不记得我了吗,为什么连看我一眼都不愿,你要去哪?我是你的正夫啊。
曲若清茫然地四面环顾,却寻不到一点三皇女走过的痕迹。
大批仆人提着灯找过来,胆战心惊地跪下,启禀道:“三皇女已骑马离开了,请您回屋吧。”
曲若清怔在原地,失魂落魄,他的盖头跑丢了,盘起的长发和礼冠松散,妆容被汗打湿变得凌乱,衣裙也沾到地上的灰尘……
他的妻子不喜欢他……
蔺府少有人登门,今夜,门房却听到叩门声,她一时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迷迷糊糊问了句,“谁啊?”
叩门声停下,外面的人高喊:“来找你家大小姐的。”
门房打了个激灵,来找大小姐的,那可不能怠慢了,赶忙站起来去抬门扉。
魏蝉衣在门外转转脚尖,“算了,你太慢了,我还是自己过去吧。”
门房正住备去喊人,就听到这么一句,她还没想明白,就听到门上发出两声闷响,夹杂在衣摆的翻飞声里。
她瞪大眼睛朝上看,只见一红衣女子于夜幂下从天而降,潇洒地翻过墙落到地上,站起身后闲适地拍了拍垂到地的衣摆,从从容容地从她身边走进去了。
门房吓了一跳,腿软地跪在地上。
蔺府与三皇女府截然不同,这是一座老旧的宅邸,桔黄衰老的植物无人照料,任意生长,小径上堆满落叶和土块,踏进正院的门槛时魏蝉衣还被拌了一脚,差点摔在地上。
魏蝉衣连忙朝四周看一遍,还好蔺府穷地没请多少下人,要不然三皇女脸都丢大发了,她低头看差点把自己绊倒的门槛,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红木的门槛断裂,露出里面糙黄的裂面,虽然本来就很破旧地裂开,但她刚才被绊过的地方还是出现一个豁口。
没事没事,又没人看到。
她自己安慰自己,重新迈起后步子多了些小心翼翼,对蔺府的路她早已驾轻就熟,进入正院后直奔蔺梓焉的院里。
院里的景色和外面差不多,魏蝉衣摸黑开了门,靠在门上朝里探头,轻声问:“表姐,你睡了吗?”
她等了会儿。
没人应,魏蝉衣觉得是自己的声音太小了,于是又重新说:“表姐,你睡了没有啊?表姐~~我来找你了。”
不会真睡了吧,魏蝉衣嘀咕着。
“……”蔺梓焉从屋内出来,一下把魏蝉衣靠的窗推开,魏蝉衣愣愣看着,一下没了倚靠的地方,身体晃悠了下,顺势摊在蔺梓焉身上。
“表姐,你也没睡啊,为什么不早点给我开门啊,我等你好久了,这府里连个下人都没见着,就进门的时候看到一个傻呆呆的门房,一惊一乍的,被我吓一跳……”魏蝉衣叭叭地和她表姐说话。
蔺梓焉打了个哈欠,脱了鞋又躺到床上,卷了被子打个滚把被角压在身下,“听到你来我才醒,平日府里也没什么宾客,请下人没必要,净浪费银子。”
魏蝉衣脱下外裳,硬从被子的缝里钻过去,“姨母在家吗?”
蔺梓焉:“不在,她忙在军营睡也在军营,距上次见面过了好久。”
她又问:“今晚可是你的新婚夜,离散席才过了多久,来我这干吗?你不会把你的正夫撇在那了吧?”
魏蝉衣很快感觉暖烘烘的,思绪也变懒了,“嗯,我和他就说了一句话。”
蔺梓焉无奈,“唉,既然不喜欢,干嘛要同意,索性推了,干脆利落。”
“一开始就不是我想的,我也没求着娶他,他们一家把我的婚事搞得乱七八糟,现在想退了,我才不让他们得意,想得美。”魏蝉衣声音闷闷的。
“现在曲相估计急得团团转,在向母皇求饶她儿子一命呢。”
蔺梓焉也偷偷笑起来。
女皇想清算蔺家的想法越来越明显了,姨母被迫从西北调回时,气得在朝堂上与女皇争论,在姨母看来,打了胜仗,正是乘胜追击之时,此时不战使是给休循休养生息的机会,可女皇不听。
她对蔺家的忌惮已达峰值,姨母顶撞之后,她无时无刻不想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把蔺家这个外戚插断。
更不会让西北之地的兵力再落回蔺将军手里。
两人断断续续说了些别的话,心里都明白,这样安静相处的时刻以后不知几时能再有。在这样的心境下,慢慢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
魏蝉衣醒来时意识到自己不能穿着一身婚服四处招摇,便从蔺梓焉的衣裳里随意挑了一件青色的。
随后进了皇宫,直往文贵君所在的永泽宫去。
永泽宫一大早便忙了起来,以往用久了的摆饰今日全换成新的,宫侍们来来住往,一刻不得歇。
“四年前你母皇下旨为你赐婚时我便有不详的预感,京中朝官斥责你姨母树大招风,独揽兵权,可陛下执意要让蔺家人接着她的好,接着她给的爱臣之心,我们哪有迂回的境地。
曲相是个聪明人,她早早看明白,先站队没好处,况且几位年龄小的皇女不成气候,你是众皇女之长,又有蔺家这个助力,女皇怎能不忌惮你,”
魏蝉衣跟在文贵君身后,低头沉默着。
她不经意地拾头一瞥,发现她父君今日妆扮得格外隆重,神色不由一怔。
“父君以为,我会带曲相之子一起来吗?”
文贵君侧身正言道:“我们的恩怨,何必拖一个无辜的人下水,去把他接来见我,既然禀明天地,那他就是你不折不扣的正夫。”
魏蝉衣犹豫着,双眉皱起,显得挣扎。她私心里认为这是一场不太光彩的报复,不愿承认曲若清的身份,更别提把人带到她父君面前。
几息后,她仍沉默着,未应答。
文贵君转身安静看着她,两双形状优美的,又有些相似的眼睛对视着,一双平静,笃定,不容置疑,一双纠结,懊恼,迷茫痛苦。
魏蝉衣仍没有说什么,她也找不出任何拒绝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