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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救命的旨意 ...

  •   知晓危险性,沈瑢在董长青心中的形象立时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包括此刻屋子里的动静:“这小子至今也未曾有什么反应,果然冷静!”

      屋子里的沈瑢其实半点都不冷静,他现在慌得一批!

      紫芝观香火鼎盛,但白鹤总是喊着什么神仙只为救世,非求华宇金身的口号,那观里的神像都是泥塑涂彩的,道观的屋宇也建得朴素,处处摆出一副不慕荣华的脱俗模样。

      譬如这客舍吧,就是竹木所造,看起来倒是清雅,可烧起来却也痛快得很。尤其近来此地久旱,那木头都干得透透的,火一点起来就烧上了房梁,沈瑢都听见头顶吱吱作响,房顶马上就要塌了!

      他也想干脆从门口冲出去,可是门窗处火舌滚滚,人还没到跟前,脸面已经感觉到了那能把人烤熟的热量,隔着几步都被灼得生疼——这,这火是一扇门板能烧出来的?

      而且不知怎么的,这灼热让他不由得又想起被绑在祭坛上,被太阳炙烤时的痛苦。

      何其相似!这种要被烤干灼焦,活生生死去的感觉正在慢慢地加热他的血液,像炉子上烧的水,开始有小小的气泡从底下浮上来,水面微微波动,仿佛底下藏着什么生物,呼之欲出。

      刚才那个放火的绝非常人!这火也绝对不正常!

      杀人灭口?不,应该是完成祭祀!

      沈瑢不知道白鹤的祭祀究竟在搞什么鬼,但祭祀是有成果的,因为他们成功地把一个未来的灵魂给召了过来。但在其他人眼里显然不是这样——九个祭品只死了八个,还有一个没“献出去”呢!

      那么,假如杀掉最后一个祭品,仪式就应该算是完成了吧?

      假如祭祀真的完成,又会发生什么?

      沈瑢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在祭坛旁边那些一边张大嘴拼命呕吐,一边身体像撒气的球一样瘪下去的道童们,也想起了自己那不知从何而来的超常力量与反应。他不知道原身的身体里究竟潜伏进了什么东西,但他有一种危险的预感,似乎这东西一旦被唤醒,一切就将滑向不可控制。

      这种预感可能来自于人类还不在食物链最顶层的时候,在被捕猎的危机中磨练出来的直觉。虽然这种直觉在现代人身上已经少得可怜,但此时此刻,也许是特殊环境的刺激,让沈瑢重新听到了这已经极其微弱的呐喊:不要唤醒!不要唤醒!不要唤醒!

      屋外的董长青一句话还没有落音,就听见屋子里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救命,救命啊!着火了!救火啊!救命啊!”

      董长青嘴角不由自主地抽了一下,感觉脸上有点发热:“大人,这……”他刚夸完对方冷静,就这?不由自主地,董长青再次开始怀疑,这小子真的妖化了?

      “不必着急。”谢骊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且烧上了再说。”人都还没烧着,还能活蹦乱跳地喊叫,算什么试炼呢?

      董长青嘴角再次抽了一下,闭上了嘴。得了,老大主意都定了,里头那位且自求多福吧。

      他正寻思着,忽然间从外头直跑进个人来,身穿丹黄曳撒,正是随着谢骊出来办差的几名手下之一,姓于名志,原是该在外头审人的。

      “你怎来了?”董长青正闲着这张嘴,“可是审出了什么?”要不然于志不会这么着急忙慌的模样。

      于志却不敢似董长青这般随便——谢骊官职虽仅是百户,在北镇抚司内却是极有名气,一则他是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袁彬的义子,二则便是他办案利落。

      这办案利落却有两重含意:一重便是能干,交到他手上的案子皆有交待,纵不说件件水落石出,却也有头有尾;二重便是手段狠辣了,此事外人或许不太知晓,但跟着他办事的人又怎会看不出来?

      于志已随着谢骊办过两次案,略窥见过谢骊的一些手段,哪里敢轻忽?他又不是董长青,乃是谢骊的心腹,说话行事自是可以随意些,当下先向谢骊拱手行礼,方道:“诸城知县跟万家人一起来了,说是他家公子大约在观中,来接人的。”

      他一边说,一边不由自主地看向后头正在燃烧的屋舍,听着里头的喊叫声,嘴角有点抽搐。

      谢骊眉毛都不动一下,淡淡道:“且叫他们等着罢。”

      董长青嘿笑着补充了一句:“一会儿看看是接人还是抬尸。”

      于志心里一跳,忙低声道:“可是——京中来了消息,贵妃召万家小公子入京,选拔太子伴读。”

      董长青差点跳起来:“太子伴读?就万家这小子?他也配?他读过几天书呢?贵妃是不是——”

      “慎言!”谢骊低声喝断了他。

      谁不知道万家是个什么德性呢?合家上下,说不定也就宫里的贵妃娘娘识字最多,毕竟她曾经陪着今上在冷宫里住了将近十年,长日无事总免不了以诗书打发时间,今上的画技就是在冷宫中练出来的,而万贵妃也跟着识了不少字。

      至于万家其他人,已死的万贵就不提了,单说万家三兄弟都是不爱读书的,至于这个万家小儿子,在老家闲掷六年时光,正经先生都不曾请一个,想也知道跟几个兄长不遑多让。

      这么个人,让他去给太子做伴读?数遍京中官员家的儿孙,再往国子监里点选穷人家考上来的子弟,怕也轮不到他!

      然而他却偏偏是贵妃的弟弟。别看于志说是“选拔”,但谢骊明白得很,京里能来这个消息,八成就是贵妃已经在皇爷面前开了口,这个伴读,怕是已经内定,只等把人接过去了。

      谢骊面色阴沉,抬眼瞥了一下已经燃起一半的房舍,霎那间真想直接再加一把火,但既在皇爷那里挂了号,这件事又不同之前了,到时候皇爷问起来,他倒罢了,只怕义父那里受连累。

      何况烧到此刻也不见动静,或许真是他多心了,那祭祀其实并未成功?若是如此,万家小子纵得了几分妖力,也是有限的,或许只用得那一时,过后也便散尽了……

      他正有些迟疑之时,却听哗啦一声大响,却是那客舍的屋顶支撑不住,半边都塌了下来,仿佛一个火罩,将底下死死罩住了。

      这下谢骊都微微变了脸色,一个箭步冲了上去——里头的人若是被这塌掉的屋顶压住了,若是个普通人,那这一下子可就真没法向皇爷交待了……

      屋子里头的沈瑢很幸运地没有被塌下来的房顶压住,但已经被火焰完全包围了。

      其实这屋顶用的都是木条,并非整棵树木刨出的大梁,按说烧了这一会儿已经快该烧完了,甚至沈瑢都能看见那屋顶一塌下来就四分五裂,木条都要烧成炭了!

      可明明没有什么可燃物了,这火焰却仍旧烧得半天高,宛如气势汹汹的火龙,兜头兜脸地扑了过来。

      沈瑢下意识地双臂遮脸,弯腰低头。这一刻人类对于火焰的恐惧太过强烈,压倒了他内心那点理智的警告——天平向着另一边倾斜,一种奇异的欢喜和渴望从恐惧深处探出头来,像蛛网一般沿着他的血脉伸展,眼看就要……

      火焰并没有烧到沈瑢身上,已经扑过来的火舌触到他的衣襟,将那里燎焦一片,之后便如泥牛入海,销声匿迹了。

      不过沈瑢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还在紧闭双眼准备忍受火灼的痛苦之时,忽然间轰地一声巨响,紧接着挡在他面前的火墙被一道劲风劈开,一个人影出现在火光之中,卓然而立。

      沈瑢有些茫然地抬头睁眼,黑夜之中火光赤红如霞如海,而那个人影就如分海的摩西,劈云的天使,立于火焰之中,正向他投来关怀的目光。红色的火焰照亮了那件绿色的官服——那种普通人穿上会像棵发蔫小油菜的青绿色,穿在他身上硬是衬得他松苍竹翠,革带一勒更显腰细腿长;还有一截雪白的中衣衣领自颈间露出来。就那么一抹白,就让沈瑢脑子里冒出了不知在哪里读过的诗句: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不是,这就是那个在祭坛上救了他的谢百户?这,这是不是有点长得太好看了?

      这一瞬间,沈瑢短暂地忘记了自己的处境,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要是他长这样儿该多好啊!

      不过下一瞬间,沈瑢的心情就变了——这位天神下凡般的帅哥,直接把他提起来挟在胳膊底下,冲出了着火的屋子。

      尽管客舍在背后发出彻底坍塌的巨响,但沈瑢全然无心去管,更忘记了自己是死里逃生,他脑子里又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他被人挟在胳膊底下,挟在胳膊底下!

      万瑢这个身体究竟是怎么长的,怎么十四了还跟个土豆萝卜似的,竟然被人这么挟来提去的,好像还趁手得很?

      是可忍孰不可忍?

      沈瑢不由得挣扎起来,张嘴想说话。但下一刻他就被灌了一嘴烟,剧烈地咳嗽起来。这烟也格外地呛人,他只才吸了一口,就像顺着五官七窍直钻进了五脏六腑似的,咳得他胃都要翻上来。

      偏偏就在此时,有人哭着嚎着冲了过来,还没等沈瑢被放下,就一把抱住了他,在他耳朵边上放声号啕:“我的哥儿,我的小爷,怎的就这样了!”

      沈瑢一口浊气都堵在胸口,好险没给憋死。还是谢百户把他放到地上,并顺手拉开了那个人,才让他终于可以痛快地咳嗽,直咳得鼻涕眼泪直流,吐出一滩带血的胃液,才终于觉得灌进体内的那股子烟气被屋外的新鲜空气给顶出来了。

      在帅哥面前这副模样有点太丢脸了……沈瑢尴尬地想拉起衣襟擦一下脸,险些被自己衣服上的血腥味儿又熏吐了——他还穿着祭坛上的那身衣裳,上头还溅着白鹤的血呢。

      可能是因为白鹤异化了,他的血也特别的腥臭,明明就溅上了几滴,还是中人欲呕。沈瑢赶紧把自己的衣襟放下,随手拉起刚才抱着他哭的那人衣袖,狠狠擦了一把脸。

      对方倒是并没有意见,反而一脸讨好地从衣袖里摸出一条手帕来递给他:“哥儿这几天不见人,可把小的吓死了!”

      沈瑢一边擦脸一边打量了一下这人——哎哟,这不是原身那个使唤不动的书童阿金吗?

      说是书童,其实万瑢念书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书童更是家里管事的儿子,说他生得体面,带出去像样,其实是就是在万瑢身边安插的眼线,大字不识两三个,更不会劝他读书。

      自打万瑢迷上在紫芝观做法事,怕被家里知道他在求转运,便不愿将阿金带在身边。阿金也是乐得逍遥,时常好几天也不露面,以至于沈瑢看他的脸都不那么熟悉,还得稍微想一想才能认出来。

      在阿金后头还有一堆人,有阿金的爹带着的万家下人,还有几个穿官袍的,进来先向谢百户行礼,满脸讨好的笑:“多亏谢大人识破妖人,破了妖术,不然此地百姓俱受妖人蛊惑,要酿成大害了。”

      沈瑢听得都想啧上一声。要是原身记忆没错的话,诸城这边的官员不说,就连济南城那边,都有人还跑来紫芝观求子来着。这会儿倒好,大帽子只扣给百姓,百姓受蛊惑,难道不是当地官员的失职吗?

      他看一眼谢百户,帅哥不知道啥想法,但显然是对这几个官员并没有什么好感,面无表情,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不过能当官的脸皮大概都厚,热脸结结实实贴个冷屁股也不觉尴尬,反而转过头来就对沈瑢又堆起了笑容:“万公子失踪这几日,本司上下人等都焦急万分,没想到竟是被妖人拘禁——所幸万公子安然无恙,这必是有大福气在后头,难怪能入宫做太子殿下的伴读呢。实是要恭喜万公子了!”

      太子,伴读?沈瑢一头雾水——历史上有万家人当过太子伴读吗?啊不对,历史上根本没有记载万瑢其人吧。

      不过他倒是明白为什么阿金哭得一副忠仆模样了,敢情他有用了,在万家不再是一块让人想丢掉又碍于万贵不好直接丢掉的垃圾了!

      阿金的爹比自己儿子更为热切——毕竟阿金年纪还小,没练出他爹那么厚的脸皮——眼含泪花地过来就要拉沈瑢:“哥儿这瘦得——这些天杀的妖人,哥儿真是受大罪了!幸好有宫里娘娘福气护佑,等去了京城,这以后就都好了!”

      等下,去京城?啊对,当太子伴读当然得去京城……

      但是且慢啊!他不要去当什么伴读,他得找回家的办法,去京城干啥?他是因为紫芝观的祭祀才出现在这个地方,那要想回去,只怕还得着落在原处,去了京城岂不是南辕北辙?

      “哥儿啊——”阿金的爹还在一唱三叹地表演,“咱回家吧,家里头都等着呢。”

      回家?沈瑢一眼瞥见已经被烧得只剩一半的房子,猛然打了个哆嗦:“我不回去!”在这儿还有人救命,回去万家,要是再有人放火,他指望谁?指望万家那些所谓的护院吗?就那群人,日常连个马步都不怎么扎,全仗着万家在诸城没人敢惹,才不曾出事。这要是真来个白莲妖人,一家子怕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阿金的爹愣了一下,还以为沈瑢没听明白:“不是——哥儿,宫里头娘娘来旨意了,挑哥儿进京去给太子殿下当伴读呢!哥儿赶紧回家,咱收拾收拾,就能回京城了呀!”是不是在紫芝观被吓傻了?这不一直都惦记着想回京城吗?

      沈瑢可不想!而且他还要抱紧谢百户的大腿呢!

      “我不回家!我——百户大人两次救了我,我还没道谢呢!”

      “不必了。”人既是不能杀,谢骊这时候也懒得再多看一眼,“万公子无恙便好。既有人接,便回去罢。”赶紧打发了,也好叫眼前这群跑来拍马的官员快些滚蛋,免得放在眼前一股子酸臭霉烂的气味,令人倒胃。

      阿金的爹巴不得听这一句,忙上来扯着沈瑢的衣袖道:“哥儿,咱们快家去吧,宫里娘娘还等着呢!”这都大半夜了,他想回去睡觉啊!

      “我不走!”沈瑢恨不得能把谢百户当根电线杆子抱住,可惜帅哥看起来太高冷,而且腰间的刀看起来也很不好惹的样子。更重要的是,帅哥对他看起来半点好感都没有——不过这也能理解,虽然成化年间不知有多少官员想方设法地拍万家的马屁,但也有不少忠直之士,对万家那是嗤之以鼻,看不上得很呢。

      没办法,沈瑢只能开动脑筋想办法留下来:“对了,那副观主玄鹤不是跑了?我,我能画他的画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救命的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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