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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锦衣卫的任务 ...

  •   董长青观察了一下两张符咒,确定它们尽忠职守地在燃烧,这才退下台阶,一转身就看见谢骊倚墙而立,一手搭着腰间的绣春刀,双目微阖,仿佛在养神似的。

      白日里那场急雨带来的短暂爽意已经消失,即使已然是深夜,院子里也似个蒸笼一般闷热。董长青不得不扯起衣摆扇了扇风,同时有些羡慕地看了一眼自己顶头上司。

      谢骊脸上一滴汗珠都不见,仿佛这不是酷暑,而是什么温凉宜人的仲春初秋似的,甚至眼皮都不抬,只微微挑了挑眉毛:“人醒了?”

      “总算醒了。”董长青看了看烧起来的屋子,“大人,这小子真的妖化了?怎么看着都不像,就一个半大孩子,还是娇生惯养的,他熬得过妖化?”

      谢骊淡淡道:“娇生惯养的半大孩子?你不是没看过那妖人的祭坛,四把铜插都钉入石缝中足有三寸,可是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应有的力气?何况他若没几分本事,怕是饿都饿到动不得,岂能逃得过那妖物毒手?”

      紫芝观这祭坛是精心筑造的,石头都打磨得平整规矩,石缝里浇铸的是用糯米汁调合的黄泥,虽然比不上《天工开物》里记载的那种“永不隳坏”的三合土,但也十分坚硬,能硬生生钉入三寸深,已是远超常人。

      不过这力量跟董长青比起来倒也算不得什么,难免就有几分轻忽。再者他过来的时候人头蜈蚣已经被谢骊一箭击杀,所以他的印象就更没那么深刻了。

      当然,也是万家那小子生得实在是——在祭坛的时候满脸血糊滋拉的看不出个模样,等拖回来擦了把脸才发现,虽是有些憔悴,也不掩眉眼的秀致,跟京里万家兄弟们没半分相似,甚至比宫里的娘娘都俊俏多了。

      且少年人,身条都还没长开,腰细得仿佛一只手就能握过来,董长青比比自己的粗胳膊,也实在是没法把万家那小子跟“妖化”这个词儿联系起来。

      不过他这话才说一半,谢骊就真的有点生气了:“胡闹!以貌取人?那我怕你不知要死多少回!妖化之人,难道还分男女老幼不成?你若是这般托大,我看你是真该去皇觉寺好好念几卷经了!待回了京——”

      没等他说完,董长青就直接滑跪了:“别别,老大,我就是说说,就是说说。”皇觉寺那地方,每日吃斋念佛,三天嘴里就能淡出鸟来,他是打死也不想去!

      谢骊其实也就是吓吓他。董长青平日做起事来也是可靠的,只是这张嘴却时不时的就得给他压一压,免得说得多了真的飘了起来,有朝一日必吃大亏。这妖化多种多样,既有董长青这般高大,一眼便知孔武有力的;自也有外头不显,却暗地里多了些古怪的。若只看外头,怕不知要被阴死几回!便是锦衣卫自身与众不同,也未必抵得过。

      董长青窥着他神色略和缓些,才陪笑道:“我就是担心,这小子毕竟姓万……”虽则是个不受宠的婢生子,但人死了却金贵起来这种事儿,锦衣卫可见多了,难保京里那几位不借机生事,“万通万达那两个,可是想往咱们北镇抚司伸手许久了……”

      谢骊冷笑了一声。万通万达的心思他岂不知?但想要伸手,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份本事。真当北镇抚司是捞钱的地方了?

      “万小公子失踪数日,本家与官府竟不知他陷在紫芝观,实为荒唐。”谢骊垂着眼,说的话慢条斯理,却在这午夜时分透出一股子冰冷来,“本官数次催促人口走失一案,他们竟连这等大事都不上报,以至万小公子冤死于淫祀之中,殊为可惜。”

      董长青嘿地一声笑了出来:“大人说的是。如今咱们锦衣卫在外头说话越发的不算数了,不但比不得东厂西厂,便是这各地的官员和镇守太监,也是拿咱们不放在眼里——若不是他们推三阻四,或许咱们早就查到这紫芝观,就能救下万小公子了呢?”

      他这话虽是笑着说,却也带了几分怨气,因谢骊所说的,正是此次他们锦衣卫来山东办案的事实。

      谢骊一行六人,原是在河南查白莲教余党一案的,但一路追查到山东境内,便发现此地近几年人贩子颇为猖獗。

      本朝与前朝一般,也是允许人口买卖的,多的是穷到没饭吃的人家卖儿鬻女,都不为罕事。只是有些人贪心不足,连买人的本钱都不想出,就干脆干起了拐带偷窃的行当,其中尤以拐卖美貌女童男童为甚,拐了来稍加调教,就能卖进那风月场中,可比卖去人家做普通奴仆赚得多。

      有利可图的事,便有人黑了良心去做。且这几年各地的烟花场所都愈加繁盛,人贩子也就越来越嚣张了。

      谢骊一到此地,就向当地官员提出,要他们打击略卖人,也就是人贩子——有的人贩子竟然已经嚣张到直接在乡村之中掳走他们看好的少年少女了!就在他们借宿的村子里,就有一个寡妇因唯一的儿子大白天失踪,哭求无门而上吊自尽了。

      然而话虽说了,官员们却多是敷衍。毕竟被掳走的不过是些农家孩童,却要他们费心费力……且敢做那等买卖的地方,背后都有靠山,小官小吏惹不起,大官自己或许就是“靠山”,还指望什么呢?

      对此,董长青是一肚子忿忿。须知本朝开国初期,可是锦衣卫一家独大,虽然后头被洪武皇帝撤了一回,但到了永乐年间又再次起用,那叫一个威风。只是好景不长,后头先立了东厂,锦衣卫就受到了一些限制,到了今上,又宠幸太监汪直,再立了西厂。

      这西厂比之东厂还要气焰滔天,有这两厂压着,倒真让他们锦衣卫出不了头了。

      且因东西厂公都是宦官,宫里的内监势力愈发兴旺,连带着各地的镇守太监也都得意张狂起来。据董长青所知,山东这边的烟花之地,此地的镇守太监就插了一脚在内。上行下效,可想而知。风气如此,便有些略正直的官员夹在其中,也不大敢管这些事,毕竟这位镇守太监跟宫里头当红的梁芳太监颇有些渊源,谁又敢轻易得罪他呢?

      从地方镇守太监到宫里头的梁芳,这再追根溯源下去可就不好说了,谁不知道梁芳是得谁的宠呢?所以董长青也只敢拿东厂西厂撒撒气罢了。

      谢骊心知肚明,由着他说了半晌,才淡淡道:“这回却容不得他们推搪了,牵扯上白莲教的妖人,我少不得在文书里禀明皇爷,且看皇爷如何发落罢。”

      其实知道那道观里是白莲教妖人之后,当地的官员早就吓破了胆,这会儿大半夜的没人睡觉,所有的衙役都已经派出去清查人口,抓人贩子去了。

      谁不知道,如今坐在皇位上的那位皇爷于政事并不怎么用心,别说他们这些地方官员政绩好些差些他不关心,便是皇宫里头的那些内侍们做些出格的事,皇爷都不甚在意——听说去年,皇爷发现宫里头几朝累积下来的七窖金子都被那梁芳、韦兴两个太监用光了,也只是斥责了两人几句,未曾重罚。

      有这样的皇帝,底下人疏懒些也无妨,要不然也不能有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的说法。只消打点好上官,考评里头不得恶评也就是了。可这白莲教不同,成化十二年那白莲妖人李子龙化形入大内行刺,之后又假死遁逃,在京城里甚至闹出妖狐夜行的诡异之事,一时人心惶惶,更惹得皇爷大怒,这才有了汪直借势上位,建起西厂。

      这等谋逆的大罪,谁敢有半分牵扯?那之后各地大举搜捕白莲教徒,好几年才渐渐平息了些,若是这会儿又让皇爷想起来,那牵连上的人必会倒霉——皇爷性情再宽和,这等干系自己性命的大事,那是断不会轻轻放过的。

      董长青在谢骊面前总是嘴上没什么把门的,也知道话说给谢骊听并不怕往外泄露半分,因此幸灾乐祸叭叭起来就没个完:“也辛苦他们了——若是知晓万家小子出了事,又不知要慌成什么样子了。”

      谢骊听着他说话,并不言语。这些官员若肯下力,想必几日之内便有成果,只不过再有成果,他回京之后的奏折也还是该写什么写什么,若是有人想着抱这几日佛脚就遮掩过去,那却是休想。

      尤其是那自称梁芳干儿子的镇守太监,听说每逢皇爷寿诞,还要来紫芝观为皇爷祈福——寻一群白莲教妖人做法事,谁知道用意何在?便是这镇守太监本意乃是祈福,焉知妖人不借机生事,对皇爷不利?

      这些话只要入了皇爷的心,就是梁芳的亲儿子也保不住,更不必说此地的这些尸位素餐的官员了。

      谢骊在心里已轻描淡写地给这些人定了罪,此刻再看这些人上蹿下跳地折腾,不过像看猪羊在被宰杀之前再多吃几口饲料罢了。只他素来话少,便是在左膀右臂面前亦不多言,只抬眼又看了一眼屋子,微微皱眉——此刻屋中都无动静,火都开始烧进门窗去了,倒也沉得住气?

      董长青倒有几分担心,小声道:“莫不是被烟熏晕了?大人,若他不是——那,那可……”若是搞错了,可就不妙了。

      谢骊晓得他心里终是不信万家小子能有多大能耐,略一思忖还是提点了他几句:“你可知紫芝观在做什么?”

      这董长青真不知道:“献祭童男童女?”可献祭都是成双成对的,这九男一女可是什么讲头呢?

      说起来他们锦衣卫办了不少白莲教的案子,其实还是装神弄鬼的多,似这样有“真材实料”的道观,却是不大多见。

      尤其是那人头蜈蚣,还是许多人合成的——妖化至此,倒是少见得很。

      “是在祭炼旱魃。”谢骊冷冷道,“这几年山东频有干旱,这些白莲妖人趁机传教,宣扬什么此世将要大灾毁灭,唯有无生老母才能救世的妖言,但恐人不信,还想造一场大旱出来,以证其言。”

      董长青听得摸不着头脑:“竟是还想造旱灾?白莲妖人果然是丧心病狂——不过他们不是信奉青阳红阳白阳么?怎么又出来个无生老母了?”

      青阳红阳白阳,是白莲教信奉的三位神灵,分别代表过去、现在和未来的燃灯佛、释迦牟尼与弥勒佛。锦衣卫们跟白莲教不少打交道,自然都是知道的,却不晓得这个无生老母又是何人。

      谢骊道:“说是这无生老母才是创天地之真神,那些佛都是她派下界来拯救苍生的。唯有这无生老母所处的什么真空家乡,方是极乐归处……”

      董长青听得直嗤:“怕不是又是要分什么新道门了,前有三佛,如今就造出一个更在三佛之上的神仙来,专门哄骗那些愚夫愚妇罢了。什么真空家乡,岂不就跟那些和尚所说的西天极乐世界一样么?”

      白莲教乃源于佛教净土宗,建立初始供奉的乃是阿弥陀佛。自元之后,势力扩大,然宗派林立,各自都有信奉的神灵,简直是数不胜数。其中青阳红阳白阳之说渐渐占了上风,尤其因反元之故,最受尊崇的仍是弥勒佛,可算是白莲教的中坚力量了。

      如今这紫芝观偏又另僻蹊径地搞出一个无生老母,大约就是要另立山头,所以才编一个能压倒弥勒的新神出来,以示自己地位崇高。

      这套把戏,董长青自觉看得明明白白的,不屑地贬斥了一番,又疑惑道:“这祭炼旱魃,怎的偏要找这些活人来,不都是寻那经年干尸么?莫不是要将他们亲手制成干尸?”

      旱魃之说久已有之,皆说是死后百日之内者为祟,若发其坟墓,可见尸身不腐,即为旱魃,烧之则天即降雨,山东这边便有此风俗。但似紫芝观这般,用活人祭炼,倒是头一回见。

      谢骊道:“干尸倒未必稀奇了,你可知旱魃原为天女?”

      董长青愣了一下,有点窘迫地抓了抓头发:“嘿嘿,大人,我,那个……我识字不多……”他是市井之人,天生有把子力气,又生得五官端正高大雄壮,是以才选进了锦衣卫。原就是个普通校尉,执行的也是锦衣卫最初的职司,不过就是在皇帝出行时打打仪仗罢了;只后来偶然妖化,这才能进北镇抚司为缇骑。

      虽说进了北镇抚司之后,都要读书识字,好习学那些古怪知识,但董长青在这方面着实无甚天赋,一说识字便头痛,读书不过两页就能睡着,成绩实是差劲,若不是能打,怕是年年考核都不过关。

      譬如眼下谢骊说起旱魃之事,他便只知些市井传闻,不知什么天女了,显然是书没读好。

      谢骊也知晓他的德性,懒得说他,只道:“旱魃之说,实起于黄帝之时。蚩尤作兵伐黄帝,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即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此后魃不得复上,所居不雨,民间即呼为旱魃。”

      董长青听见“即下”这个词儿,顿时眼皮子一跳,骇然惊问:“所以这些人不是炼尸魃,是在请——天女?”

      对锦衣卫来说,凡是要“请下来”的,都是最危险的,毕竟那高高望不到实质与尽头的天空,正是圣人所谓“六合之外,存而不论”之处。相比之下,用死人炼出来的尸魃,只怕反是小巫见大巫了。

      董长青到此时才明白,为何自家上司审到一半就把犯人扔下,反而跑来这房子外面放火试炼姓万的小子了,原来比起这些白莲妖徒,在妖祀之中活下来的这小子,可能才是最危险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锦衣卫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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