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病娇》昼苏

3、003

　　施见桃从木柜里翻找出一床被褥，铺在少年的身侧。
　　施见桃小心翼翼跨过少年平躺着的身子，缩进里面的被褥里。

　　借着屋中摇曳的烛火，施见桃圆圆的眼睛直直盯着身侧的少年。
　　她用被褥半遮着自己的脸，缩成一团。

　　她和他，这样算是成亲了吗？

　　村里的姑娘们及笄之后都有媒人上门，只有施见桃和施闻梅生得好看，却无人问津。

　　施见桃之前听人说过，他们都是嫌弃她家里穷，平民百姓们心思单纯，娶个媳妇回去大多都是为了生子、照顾婆家。

　　而施见桃和施闻梅两人，既没什么嫁妆，还有个久病缠身的爹，就算长得好又怎么样，也不能当饭吃。

　　除非是有个家中富贵的公子能看上空有皮囊的女子，用几两银子将人买回去做妾做婢。

　　施见桃不想这样，她既不想给人做妾，也不想给人做婢。
　　她可以自己养活自己，还可以……

　　施见桃侧眸，期待地看着少年漂亮的面容。
　　从她的目光看过去，少年的肤色瓷白，在灯烛下，像是精美的瓷器，脆弱又精致。
　　只是脸上又几道细碎的血痕，被她抹上了药粉，等他的伤好了应该会更漂亮一些。

　　施见桃本来不想将他带回家的，她还有久病在床的父亲需要照顾，还要给姐姐攒嫁妆。
　　就算她这辈子嫁不了人，施见桃也觉得没什么关系。

　　但是这个少年，他点头了。
　　他愿意跟她回家。

　　施见桃觉得自己像是见到一个从天而降的宝物，他们都惧怕他，嫌弃他，但他们都不知道这个少年有多漂亮。

　　施见桃想着想着，双颊有些泛红，猛地缩进了被褥里，将脑袋也埋了进去。

　　辜游虽然受了重伤，但也不是完全失去了感知。
　　他将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听得很清楚，他微微睁了睁眼，眼前被一层纱布覆盖着，他的眼睛还是看不清。

　　但眼前却舒服了许多，清凉的草药驱散着毒发时的灼烧感。
　　旁边这人，呼吸像小猫似的，微弱低缓。

　　吵死了，就算是微弱的呼吸，辜游听在耳里也像是在他心尖上挠痒痒。

　　他要杀了他们，所有人。
　　包括如今敢大胆睡在他身侧的少女。

　　毕竟他是江湖杀手，做坏事不需要任何理由。

　　直到身侧的呼吸越来越平稳，四周突然安静下来，她好像是睡着了。

　　辜游又仔细地听了一会儿，也没再听到少女的声音。

　　施见桃没睡多久，便感受到身旁像是有一团火一样。
　　她还没完全清醒，只是眼睫颤了颤，想接着睡过去，又突然意识到，自己捡了个人回来。

　　施见桃猛地从榻上坐起来，灯芯快要燃尽，最后的一缕光又黄又黑。
　　施见桃俯身贴近辜游，耳边传来辜游若有若无的呼吸声，总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邹武说得没错，他果然发热了。
　　之前被泥浆和血覆盖的身躯，被施见桃清理干净之后，还是引起了感染。

　　施见桃看了看窗外，天色仍昏暗，她披衣起身，将灯烛换上，明亮的一簇火骤然照亮整间屋子。

　　施见桃怕他死了，没熬药，而是直接拿出邹武给她的瓷瓶，“这个的药效应该比草药好不少吧？”

　　神思迷糊的少年没法回答她，而且少年吞咽艰难，施见桃将他扶起，喂了好些水，才将一颗小小的药丸灌了下去。

　　施见桃舀了一盆水，将帕子打湿，敷在少年额间。
　　不一会儿帕子也变得温热。

　　施见桃又得更换湿帕，一番折腾下来，天边几乎泛白。
　　施见桃坐在脚床上，想着休息片刻，能缓解一下身上的酸痛。

　　身侧少年的长指却动了动，像是在探索。
　　“你是谁？想杀我么……”
　　少年的声音很难听，像是铁皮之间摩擦发出来的声音，低哑又浑浊。

　　江湖上的人果然是比普通人要谨慎许多，施见桃都还没有说话，辜游已然察觉到了她的存在。

　　施见桃愣了一下，向辜游解释着，“不是我，是我救了你。”

　　她坐在脚床上都能感受到辜游身上传来的热意，辜游的手摸索着，想要起身。

　　施见桃下意识握住他的腕骨，一手灼热，一手冰凉，辜游不适地往后一撤。

　　施见桃倒先松开了少年的手，她忽然想起，他的手脚都被人打断过，不能太用力。

　　施见桃将一旁的褐色茶杯递到辜游嘴边：“你的伤还没好，又发了热，先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少女的声音轻柔，像是柔软细腻的棉花，让人忍不住贴近。

　　辜游拧紧了眉头，他眼上还覆盖着那条裹满草药的绸带，药效已过，他的双眼又不免地传来烧灼的痛感。

　　施见桃将茶杯贴近少年的唇瓣，少年明显愣了一下，辜游红得鲜艳的唇瓣紧抿在一起，鼻息间都是灼热的气息。

　　辜游别过脸去，不喝施见桃递来的茶水。
　　他哑声问：“你……”

　　施见桃双脸红红的，圆溜溜的眼睛装满了无措。
　　她忽然觉得自己像小说话本里面写的山匪，而面前这个好看的少年，是她抢回来的“压寨夫人”。

　　不对，他不是她抢来的，是晏云简送给她的夫君。
　　可施见桃不想强迫他。

　　施见桃偷偷打量着少年的面容，他的头发被她洗干净了，又黑又亮的长发很好看，嘴巴红红的也很好看。

　　“我叫施见桃，桃子的桃，”施见桃小声道，“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

　　施见桃也不知道少年有没有相信自己，他用手肘支撑着身子，固执地坐起来。
　　覆眼的绸带随着他的动作，从鼻梁上滑落，连带着里面包裹着的草药，滚落在身上，草药的清香溢满鼻尖。

　　他的眼睛很痛。

　　施见桃直起腰，微微向辜游的方向倾斜，轻轻呼出一口气，甜腻的香味抚过辜游的眉眼。
　　辜游的眼睫脆弱地颤了颤，他的双眼闭得更紧了一些。

　　“吹一吹，会不会好一些？”少女娇声问道。

　　辜游怔了一瞬，冷冷地摇了摇头。
　　她当她是什么神仙妃子吗？吹一口气，就能让他的眼睛变好？未免太可笑了一些。

　　辜游暂时不知道少女的身份，但也大概明了这少女不会是晏云简的帮凶。
　　晏云简手下的人，不会像身边这少女这样犯蠢。

　　施见桃抿了抿唇，她不是神医，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辜游感受好一些，只能笨拙地做一些她觉得他会舒服的事情。

　　施见桃将手中的茶杯又递到少年嘴边，“我不会给你下毒。”

　　辜游闻言，思绪一顿，这少女虽然蠢，但察言观色的本领还是有的。

　　辜游借着少女的手，将她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她说得没错，喝下水之后那快要冒烟的嗓子，的确舒缓了不少。
　　但她说着是茶水，却一点茶味都没有，既不清甜也不涩苦，倒像是白水的味道，可辜游却是吃到了那水中的茶叶。

　　泡软的一片细小茶叶贴在辜游唇瓣上，他还没来得及抬手，那片茶叶被少女轻而易举地捡走。
　　施见桃恍然：“茶叶跑到杯子里去了。”

　　施见桃将茶叶丢进水盆里，她捻了捻手指，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少年唇瓣的体温。
　　她抬眸看去，少年半倚在床边，神色淡然，一动不动像个漂亮的玉雕。

　　辜游被她盯得太久，纵然他眼睛看不见，但他行走江湖，靠的不只是那一双眼睛。

　　江湖人比一般平民百姓警觉太多，他们时常行走在刀尖之上，若是一个恍惚，就有可能命丧黄泉。

　　辜游也以为，自己早该死了。

　　“你想要什么？”
　　辜游声音冷然，像是春夜里突然落下的一场暴雨，将所有冒出头的绿芽全都打落。

　　施见桃悄悄扫过一眼少年的面容，唇瓣微微动了动，她欲言又止。

　　正当施见桃想说出自己的想法，屋外突然传来施闻梅的叫喊声。
　　“你还真是捡了个人就不管家里了，是不是？！”

　　隔着门窗，施见桃似乎都能感受到施闻梅的怒气。

　　“等我一下！”
　　少女撂下这句话，端着木盆急急忙忙地出了房间，只留下辜游一人。

　　他动了动手腕，经脉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痛，但这伤也不是养不好，只是需要一段时间静养。
　　辜游艰难地抬起手，指腹落在嘴角，刚才施见桃触碰过的地方，她好像真是个救他的人。

　　但知恩图报是侠士才会做的事。
　　他只是个杀手，他只知道怎么接任务杀人，从未学过什么是报恩。
　　至于这个少女，且等他伤好罢。

　　施见桃端着木盆出去，施闻梅一脸怒意：“捡了个男人回来，你连爹都不管了是不是？”

　　施见桃将木盆里的脏水倒进院中的菜地里，神色平静：“姐姐，爹一般是辰时三刻才醒，现在才一刻。”

　　施闻梅从逃回家开始就一直心慌，这一夜施闻梅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几次起身都见着施见桃的房里点着光，看施见桃这样子，似乎与那废人相处得还不错。

　　施闻梅反驳道：“你莫不是以为晏公子将人给你了，这人就真是你夫君了吧？你也不害臊？哪有良家姑娘自己将男人往自己房里引的？”

　　施见桃放下木盆，虽然被施闻梅一直骂，但施见桃的内心却没什么多余的波动。
　　她早就习惯了施闻梅这样指责她，她不想和施闻梅多说什么，只当施闻梅说出的话像是天上的麻雀正在唧唧喳喳乱叫。

　　这样一想，施见桃嘴角微微勾了起来，露出唇角的两个小小梨涡。

　　“你还好意思笑？！”施闻梅气不打一处来，“我已经将你带了男人回家的事告诉了爹，你就等着爹来处置你！”

　　“我没笑呀。”
　　施见桃瞬间将唇角压下，圆溜溜的眼睛望着施闻梅。
　　就算施闻梅不告诉施父，施见桃也会去说的。

　　施见桃回头，看着自己的房门，也不知道里间的少年听到了多少她和施闻梅的对话，施闻梅说这样的话，少年听了心里会不会难过？

　　施见桃在施闻梅的注视下，还是先去了施父的房里。

　　施父几年前下海捕鱼的时候，差一些就被巨鲨吞入腹中，还好有同行的渔民相助，将施父从巨鲨口中救了出来，只不过施父的两条腿变得长短不一。

　　从那以后，施父也很少出门，总是躲在房间里，只偶尔会在院子里坐一会儿。

　　施父被外面的声音吵醒，形容枯槁，面色苍白至极，他朝着施见桃招了招手：“桃桃，过来，不要听你姐姐瞎说，我们救了人，就得送佛送到西。”

　　“嗯。”施见桃低下头去，她低声道：“但是，爹，我挺想娶他做我夫君的。”

作者有话说

　　“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