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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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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见桃垂眸,脚边了无声息的少年像是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一般,毫不挣扎。
他只静静地躺在那儿,只等什么时候血流尽了,便悄然死去。
施见桃小心翼翼地拂开少年脸上乱麻一般的长发,看清楚了少年的面容。
血腥的伤痕吓得施见桃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缓了缓,抬手将少年的发丝捋到耳后。
少年干裂的唇瓣微微嚅动,施见桃弯下身子去听他在说什么,却只听到了两个字“怕”、“滚”。
……她猜测。
这人是在对她说,害怕就滚。
他眼下还在流血,根本睁不开眼。
“我没有钱养你的,”施见桃仔细端详着少年,一字一句说得认真:“但是现在没有办法,我要是不救你的话,你就活不了了……你要是同意,就点一点头。”
施见桃等了很久,终于等到少年下颌动了动。
施见桃认命一般叹了一口气,“我背你回去。”
她用一种很怪异的姿势,抱着少年的身体。
少年的四肢无力地下垂,使不上一点劲儿。
少年身姿看着清瘦,但施见桃费尽了力气才将他抱着移动了几步。
还好施家的院子距离村口并不算太远,晏云简今日来闹的这一趟,现在家家户户都大门紧闭,没人敢再出来。
泥泞的路上藏着不少碎石子,施见桃拖着少年时,只见这他身下溢出的血越来越多。
鲜红的血水与深褐色的泥浆混在一起。
施见桃将少年拖回院子时,早就没了力气,瘫坐在地上。
屋里心惊胆战的施闻梅,一直在木窗边偷看着,见到施见桃安全回来,身边没有跟着晏云简的小厮才松了一口气。
但施闻梅走出房门一看,捂住嘴,将尖叫声压在口中。
“这……这是谁?”
施见桃大口喘着气,她手上也没了多少力气,只是仰着头对施闻梅说:“姐姐,帮帮我,烧一些热水来。”
施闻梅看着重伤的少年,一阵哆嗦,毫不掩饰眼中的嫌弃。
“他是谁?你从哪儿弄回来的?!你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带?这人看着就要死了……”
“姐姐!”施见桃打断她的话,“他是晏云简给我的人,我没办法拒绝,要是他死了,我也活不了。”
施闻梅显然也是一头雾水,对施见桃的话半信半疑。
但施闻梅的确不想闻空气中这股腥咸的海水与血腥交杂的气味,就像是同样瘫在床上的施父身上的味道一样。
施闻梅冷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去了灶房。
施见桃喘了口气,才又重新将少年连拖带拽,抱去自己的榻上。
少年身上的血还是流个不停,如果再不给他止血治伤的话,恐怕是活不过今晚。
施见桃找了把剪子,“我现在要解你的衣衫,只是为了给你上药,如果你同意的话,就再点点头。”
少年没理她,但却睁开了那双猩红的眼睛,他眼神茫然,没有焦点。
可他还咬牙切齿,声音难听得像是两块铁皮在摩擦:“废、话这么多……要杀就……”
“好了,你不准说话。”
施见桃拿了一张自己干净的手帕,塞进了少年嘴里。
她没给人治过伤,只是看别的大夫这样做过,说是为了防止病人因为疼痛而咬伤自己。
施见桃不熟练地解着少年的衣衫,他的里衣几乎快和触目惊心的伤口融为一体,施见桃艰难地将衣衫与伤口剥离。
光是上身,已然是伤痕累累。
施见桃抬起手肘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咬着牙坚持下去。
还好家中也有不少止血的药粉。
只是这伤口,像是刀剑伤,细长又深入的伤痕。
她必须去找个大夫给他缝起来。
施闻梅端了盆热水,没好气儿地放在施见桃身侧,溅出来的水打湿了不少施见桃的裙摆。
施见桃没有心思去管施闻梅的心情,人命总比心情重要。
施见桃颤抖着手,打湿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了少年身上的伤口。
“啧,也不害臊!男人的衣物说脱就脱,可别说你是我施家的人。”
施闻梅瞥过一眼逐渐被血染红的水盆,转身就走了出去。
施见桃给少年擦拭身体的手顿了顿,她是在救人,为什么要害臊?
施见桃忙活许久下来,双脚跪得发麻,根本站不稳,手指也是颤抖的。
少年身上的污泥已经被她擦拭干净了,在伤口上撒了一层止血的药粉。
少年清洗之后,露出了那张漂亮的脸,只不过脸上多了几道擦破的血痕。
施见桃给自己灌了杯凉茶,怀里揣着施和贤给的那些铜板就往外跑。
海村有个赤脚大夫,姓邹、名武,性情古怪得很。
从前施父经常犯病,每次都是施见桃去请他。
邹武心情好的时候,便很乐意给人看病。
若是心情不好,说不定还会被他打出家门。
少年的伤这么严重,施见桃硬着头皮也得去请邹武。
“邹大夫!”
施见桃不停地拍打着邹武的房门。
邹武一身乱糟糟的,衣衫也松松垮垮,黑白相间的胡须长至颈间。
他跻拉着一双草鞋,走来开门。
“谁啊?!”邹武见到施见桃的那一眼,笑弯了腰:“施二姑娘怎么也学上老夫了哈哈哈……”
施见桃摸了摸自己的发髻,也是如同邹武这般散乱不堪。
但她也没来得及整理:“邹大夫,能到我家去看看么?他的伤很严重……”
邹武叉着腰,“咋了?你爹又不行了?”
“不是!不是我爹,是……”施见桃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定那少年的身份,“他身上有很多刀剑的伤口,眼睛还一直流血。”
邹武一听,脸色沉了下来,连忙摆手:“江湖人?不救不救!!!”
施见桃用手挡住邹武关门的动作,却还是被木门压住了手指。
“嘶啊……”
施见桃一声痛呼,她忍着手指传来钻心的痛,将那一串铜钱递到邹武面前:“求你了邹大夫,日后我给你抓很多鱼好不好?!再不救他的话,他的伤太重了,我担心……”
邹武瞧着少女被自己弄伤的手指,神情一僵,转身进了房间,将药箱背了出来。
邹武哼了句:“算是我欠你的!”
施见桃见邹武出门,立马笑着迎上去:“我就知道邹大夫医者仁心,不会不管病人的!”
施见桃在路上将晏云简来村子里的事情都讲给了邹武听,“那个少年是晏云简丢给我的,我也不知道晏云简是什么意思,只是……他太可怜了。”
海州的人都不愿招惹晏云简,晏云简在海州就是个地头蛇,平民百姓谁也不敢与他牵扯上关系。
施见桃也和邹武讲清楚了少年的来历,救不救人,还是得看邹武自己。
邹武看着一脸单纯无辜的少女,气不打一处来,“你!可真会给我找事!”
邹武走进房间,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涌上鼻尖,越走近那血腥味越浓郁。
邹武拿出药箱和银针,检查着少年的身上的伤,回头夸了施见桃一句:“你做得不错。”
施见桃也小心翼翼看过去,她给少年敷上的那些药粉,几乎都被伤口吸收不见了。
少年脸色苍白地躺在床榻上,像是完全失去了意识,那眼角有一滴血已经干涸。
邹武替少年把脉之后,又检查着少年的眼睛和手脚:“他这是中毒之后,又被人打断了手脚。”
施见桃听着就害怕,更别说这少年是被人真的这么对待过,而且那人很可能就是晏云简。
“那要怎么办呀?”
施见桃站在门框旁边,攥紧了衣边。
邹武叹了口气,没好气儿道:“还能怎么办?养着呗!”
施见桃胆怯地看过去,邹武正在给少年扎针,银针封血、解毒。
过了许久,邹武才直起腰来:“手脚我已经给他接回去了,那些外伤你也上了药。伤筋动骨一百天,更别说他这是被人活生生打断的。注意着他会不会发热,若是发热的话,就熬药给他灌下去。”
施见桃呆呆地点头。
邹武收起银针,整理着药箱:“不过,这毒我没法解。”
施见桃一听,又紧张起来:“不解毒的话,他会、会死么?”
“死倒是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这小子身体硬朗着呢!”邹武从药箱中拣出一帖药包,“这药等他发热的时候,熬给他喝。你也不用担心,那毒只是让他眼睛瞎了、禁锢内力而已,解不解都无所谓。”
邹武补充道:“而且这毒不解,你还算安全些,留个江湖人在家里,你也不嫌瘆得慌。”
“为什么呀?”施见桃不解。
她听过的故事里,江湖侠客那都是行侠仗义之人。
邹武瞪着眼睛,剜了她一眼。
施见桃讪讪地闭上嘴,但她还是不太放心,一直眼巴巴地跟在邹武身后。
邹武几次见施见桃欲言又止,不得已又从药箱里拿出个小瓷瓶,“这是救命的药,你要是发现这人快死了,就喂一颗,知道了吗?只能喂一颗,别浪费了!”
“谢谢邹叔!”施见桃欢喜地接过,打开小瓷瓶看了看,里面总共也才两颗药丸。
邹武无奈,拎着自己的药箱赶忙走了。
这施二姑娘哪里都好,就是那张嘴太甜了。
明明不想帮她的,但每次施见桃一求情,就心软。
邹武跻拉着草鞋,急急匆匆地往自己家走,比来的时候更匆忙些。
施见桃回房替少年掖好被子,这才瘫坐在脚床上,她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太累了。
不只是身体的疲累,而在施见桃心中,像是压了一座大山一般沉重。
晏云简太可恶了,这样的人迟早会下地狱!
施见桃侧眸过去,少年的脸上污泥被她洗干净了,露出几道划破皮的伤痕,她用药膏也敷在了这些细小的伤口上。
施见桃用绸带包裹着药草盖住辜游的双眼,只露出少年下半张脸精致的轮廓。
虽然现在这些药草,根本没办法拯救他的眼睛,但至少这种清凉的药草能让少年的双眼没那么痛。
施见桃想着想着,过于疲累,便卸下防备,趴在床边,累得睡了过去。
施闻梅在门边见到的就是这样“和谐”的场面,没心眼的施见桃还守在那人的身边。
施闻梅正欲抬脚离开,却见着床榻上的那陌生少年揭开了覆眼的绸带,绸带里面的药草滚落一地。
少年那双血红的眼睛如寒冰般扫了过来。
施闻梅捂着嘴,压下惊呼,急忙往后退去。
那双眼瞳漆黑好看,但眼下却像恶鬼一般,流下血来。
这个少年不像是活人,倒像是个妖魔。
辜游忍着刺痛,睁眼往有声响的方向“看”过去。
他没有昏死过去,有人给他扎针,给他接好手脚,他都有感觉。
还有耳边的谈话声音,他听得清楚,有个少女在问旁人解毒的事。
辜游看不见,压根不知道将他带到这里的人是谁。
而他眼睛太痛,他闭紧了双眼,又重新躺了回去。
施见桃对此一概不知。
她醒来的时候,少年仍安静地躺在床上,只是那绸带落在了床边。
施见桃捡起来洗干净后,重新包上药,刚敷在少年的眼睛上,没发现施闻梅什么时候端了碗清汤寡水的汤饭,走到了她的身边来。
施闻梅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床塌上的少年,心有余悸:“他不知来处,留在家中始终是个祸害。不如丢去海边,任他自生自灭。”
施闻梅的语气过于冷漠,施见桃的手脚都忍不住发抖。
施见桃别过头去,“这人是晏云简给的,若是贸然丢弃,晏云简追究起来该如何是好?”
“……”施闻梅沉默不言,过了片刻才语气冷淡地问施见桃:“晏公子当真没有发现我么?”
施见桃如实说:“他问过你了。”
施闻梅瞬间紧张起来,“晏公子问什么了?你怎么说的?”
施见桃深吸一口气,“他问你在哪儿,我说你生了重病,不能起身。”
施闻梅噎了一下,施见桃这话确实能很好地躲开晏云简的追问,但说她生了重病这事若是传了出去,她以后还怎么找一门好的婆家?!
哪个婆家会想娶一个多病缠身之人?
施闻梅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施见桃,指着床塌上的少年出气:“咱们家可养不起闲人,你找个机会,别让晏公子发现,将人丢出去。而且爹现在病成这样,你又带个男人回来,村里会怎么谈论我们,你可想过?”
施见桃仰头看着施闻梅咄咄逼人的样子,心中不由得难过,这好歹是一条人命,怎么能说丢就丢?
“姐姐,”施见桃清了清嗓,轻声道,“你不用担心,这人不会影响姐姐的名声,村里人今天都听到了,这人是晏云简送给我的……夫君。”
“夫君”一词,在施见桃口中停顿许久,才说出口来。对于未出嫁的女子来说,施见桃说出口还是害羞的。
施见桃继续道:“他身上的伤,邹叔已经来看过了,我不会多花家中的积蓄为他治病。”
“哼,”施闻梅冷冷地别过脸去,“你知道就好。”
施闻梅转身向外走去,却被施见桃叫住,“姐姐,这段时日你还是不要出门了,以免被晏云简发现。”
施闻梅没了之前请求施见桃做事的低姿态,像是换了个人一般高傲地仰起头:“我知道,不用你来教训我。”
施见桃看着施闻梅走出自己的房间,立马上去关了门。
施见桃的房间里只有一张木榻,此时正被少年占用着,而地板上全是泥,也没办法在地上铺被子入睡。
施见桃趴在床边休息了一会儿,腰也酸疼得厉害。
施见桃瞥了一眼少年里面的空位,又将视线落在少年好看的脸上,心下微动:“这张床是我的,你也是我救回来的,他们都知道你是我夫君了,那我睡床也没什么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