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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十八个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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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相以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存了四季的花园,遭到身边的覃响问,“怎么了?”
“盲人看不见,怎么浇花?”顾相以有此疑惑,一路走来,都有盲人将水浇到了他们的身上,无需细心观察,粗略扫一眼就能看到各花各有各的水坑,这般无人看管、无人帮助、全是盲人的花园,能活几天?
“花园里面不缺花,我二叔以自己的钱,给了残疾人生计。”秦绯说解释,不需要酝酿、瞻前顾后的只有回答。
“哦。”顾相以转身进入童泰禾宫,在如巨人家一般的古堡里面待习惯了,对大空间没看几眼,对着十八道汤的晚餐是移不开眼睛。
等他们去餐厅吃饭的人走远了,专门给自己准备的房间里面只剩下两个人时,顾相以厌恶到不想多话,只出口一个“滚”字。
往常在顾家也是这般的餐食,比那多一个步骤的是——三十分钟的强制等待,在顾相以的世界里没有强制这一说,异常的改动令他抗拒。
他不是傻子,很清楚秦绯说在对自己的身体进行改造、推掉十七年的墙体,但顾相以不接受陌生的、不安地躁动。
他会按时吃饭,他现在不想也不能出事,可极其地讨厌被人堵住门口,这件事情不加以制止,时间会从刚开始的三十分钟变成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
顾相以不愿意僵持不下,从而在一动不动中逐渐成为秦绯说心目中理想的模样。
他是顾相以,和秦绯说没有干系,也不会变成他想看到的模样,所以,秦绯说要清楚的是,他没有任何资格插手自己的成长,让他跟随是自己没适应这个世界陷入的顾家误区,其中不乏金钱交易下的默许,这不代表秦绯说就能爬到自己的头上。
顾相以决心今天这顿晚餐给呆子立自己的规矩,打定了主意坐到凳子上,不动,他从来没有试过这一招,不知道效果如何,在等待。
他能等得,秦绯说等不得,趁着汤还热给他盛了一碗,放到他的面前,把调羹放正,站在他的身边等他喝,见到他不动,不敢下手,以往顾相以都是自己喝,这是安全模式。
秦绯说又等了一会儿,掐着时间计算着温度快凉时,端起来舀一勺汤,喂到他的嘴边。
“啪啦”一声,他把汤打翻了,这是第一次没喝汤前就打翻了厨具,怎么和以前的对调了?
顾相以得到答案了,既然这个呆子想让自己吃饭,那用自己的身体威胁,倒也会有成效,仰起头看着他,眼中不受控制就会出现厌恶,语气也变得生硬,“秦绯说,我吃完饭就要吐,你若是阻拦我,我便不进一口食。”
这个呆子总不能给自己打营养针、强迫给自己喂食吧?在顾家,虽说是强迫,实则力度都不如一根头发丝落到皮肤上,至于呆子!他敢!一个变态敢碰自己!
顾相以想过饿死、撑死,还没有付诸行动,就被爷爷预测到了,精准的控制食量、专人看护,密不透风,连想法都无法渗透。
“吃了吐,活不长。”秦绯说简单明了的概括下是医生啰嗦的,‘他这等反应是心理障碍加长久形成习惯的生理反应,能活到现在全靠大量的药材和补品吊命,如果不加以改善的话,最多活到二十出头。’
“我想让你活。”
“可我不想活。”顾相以没想过活,他注定会消失在这个世间,还白费功夫干什么?
“对不起。”
“什么?”
他的话和动作都极快,快到顾相以来不及反应人儿就面对面坐在了自己的腿上,不是亲密是禁锢,顾相以的脸颊被他的手给捏住,果然会强迫。
他的力气本身就小极了,加上一身的伤,如何也拧不过,唯有紧闭的牙关算是不负众望,幸好牙整齐,只要合上汤进不来。
顾相以打落调羹,汤不在嘴边才开口:“秦绯说,从我身上滚下去!”
秦绯说没有情绪,也看不懂、听不懂人的情绪,不知道他是生气、开心、悲伤、求饶、求救……仅凭入耳的一句话,怎么敢私自裹上自己以为的外衣?正因如此,只有动作是简单的。
“混蛋!”顾相以见他还打算强制喂自己,气地咒骂了一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嗯?”秦绯说的语气跟上了,手上的动作不停,感受到他还有呼吸,一口一口一口地喂进去……
顾相以一口一口一口地喝下去,这比全身的疼痛加起来都要命,有几瞬间是有感知的,他吐了,又被人擦掉,直到清醒过来,看清身边人是谁后,身上的痛苦自欺欺人的没有了。
顾相以伸出手,碰到了爸爸的脸颊,无意识地说:“别露出这种眼神。”他轻皱着眉,眸中软化的让瞳孔都快流下来了,顾相以看了心里不是滋味,眼角被覃响擦去了眼泪,才知晓自己哭了。
“对不起。”
“我在你的面前,总是控制不住眼泪。”
“没关系,我早知道了,你呀,一见我就哭,都让我不知道怎么办了,难不成要让我把……”覃响的话一顿,低头看着扑进自己怀中的人,笑着抱他,摸着他的脑袋,继续未说完的话,“所有哄人的方法都用上,才能换得你一个笑容吗?”
“可真是……好犯规啊。”覃响的胸膛湿得不成样子了,不断地暖意渗透衣服,让皮肤也尝到了难过,这个人是不是以为只要不大声哭,就不会被自己发现?但哭到快窒息的声音更令人揪心,不如发声大哭一场,是不是啊,顾相以。
覃响放大讲故事的声音,成为了一个没有回音的山谷。
“最近森林中有好多小动物吓得都不敢休息了,生怕有鬼影出现在窗边将自己抓走。
小兔子听到了这个消息,决定亲自查看一番,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后搞鬼。
它询问了看到鬼影的小动物们,这个鬼影好像专门吓唬小朋友,没有让大人发现,小朋友不敢睁眼,小兔子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只得每天在不同的小动物家里休息,守株待兔。
这一天夜里,让小兔子等到了。
身旁的小动物在床上瑟瑟发抖,小兔子蹲下身,躲避掉鬼影的眼睛,害怕打草惊蛇,猫着身子打开门……”
覃响被一阵儿跑步、开关门的声音吵醒了,他家里人没有少的时候,和多人都睡习惯了,睡觉途中的包容可谓是海纳百川。但这阵儿声响未免太大了,就怕惊不醒人,这么大的声音?莫不是顾相以和顾络尤两个人之间又发生什么矛盾了?
顾络尤不担心,实力强悍,心里总归是惦记着没有几两力气心底善良不愿意伤害别人的顾相以,如此想着,一下子清醒了,坐起身子,看向左侧,床铺倒是整齐地空无一人,像是所讲的故事是自言自语。
覃响刚睁眼,看到一个有点熟悉又有点点点陌生的人儿朝自己跑来,求救,“有人追我,你帮帮我。”
“这不该我管。”覃响只是一个客人,在主人家的地盘上发生的所有与自己无关的事情都要礼貌性地回避,别说其它可以做主的事情了,绝对不可能沾的,这与游轮上不同。
“砰。”门被打开,进来关门的是在游轮上有过两面之缘的人。
第一面是自己挡住了他的去路。
第二面是在甲板上,还未靠岸就打算跳下海域,被自己拦了一下没拦住。还好游轮离童泰禾不远,他们有个着陆的地方,不过这是秦绯说叔叔的家,他们怎么能进来的?是认识吗?
先进来的男子四处寻找躲藏的地方,和跳海一般,一个在前面跑一个在后面追,时不时扭头看一眼除了是在浪费时间,还会增加压迫感,从而慌不择路,但此时此刻他可以放下心,因为比起他,追人者好像更对覃响感兴趣。
“你好。”
“你好。”覃响回应,
“打扰你休息了。”
“没关系。”
“我想应该不会吓到你。”
“没吓到。”覃响很难被什么东西吓一跳,但这对话似乎有些奇怪,为何他要一句一句一句地说?自己也跟着一回一回一回地应?
“这位是我患有精神病的弟弟。”
“嗯……”覃响按照平常接话的速度,并未刻意按照他的节奏来,这位朋友的弟弟在旁边东躲西藏快要跳窗了,哥哥还气淡神闲地与自己聊天,有些搞不懂,只得继续接话,应和便是了。
“给我惹了不少麻烦。”
我想带他回家治疗。没想到他神志不清连我都不认识了。误以为我是抓他的坏人。拼命地跑。哦?怪不得他一直在躲避你,你好辛苦,辛苦了,覃响没遇到这种说话方式,要不是现在的情况着实是不对,还挺有意思的,就是感觉话有些反了。
‘这位是我患有精神病的弟弟,我想带他回家治疗。没想到他神志不清连我都不认识了,误以为我是抓他的坏人,就拼命地跑。打扰你休息了,我想应该不会吓到你。’这番也是可以。
“他似乎要跳窗了。”覃响提醒,这个哥哥的反应值得多此一举。
“这里的窗户都是封死的,不用担心。”
覃响:“……”他该是不担心。
“谢谢你给我解答。”既然弟弟无事,想来是在闹脾气,覃响主动和他聊了起来,“你很了解这里,你是这里的人吗?”
“不是,但略有耳闻,秦琼斯这个人不喜欢在家中上锁,因此哪怕是个陌生人也能畅通无阻地进来,我弟弟无意间跑到了这里,等我抓到他就会离开,不给秦琼斯添麻烦,也不想打扰到他。”
覃响只是个客人,没说什么,也不知两个兄弟之间的事情,尽管弟弟疯狂地在说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也因哥哥的提前声明没有多入心,礼貌地跟人告别后,睡不着了。
走到窗户边看着窗外的景色,有天空、类似仙境的罕见人的颜色,油然而生一种孤独感。
朝下看,花园里面正闲逛着一位看似无聊的人,从上往下看,他的身体被花园里面各式各样的花所瓜分,每每被遮挡住、故意隐藏起来的身体都有五六、三四、一二朵花翘着枝的装扮,以花点缀着身体的少年,尽管只有影子,却是天上人间独一份。
来到少年的身后,也想看一下他完整的身体里面是否藏着花,藏着什么花,轻唤了一声,“顾络尤。”
在前方的少年转过身子,藏在身前一束超大的向日葵,在明亮到让人虚无的花灯下,衬得他像托了柄玉如意,本有心间菩萨的相,一开口便是人间。
“吃瓜子吗?”
顾络尤的样貌和出口的话总是不匹配的,如果没有声音、没有动作、保持不动的话,他是神在世间摊开的一幅空白画卷,所见即众生,有了声音、动作之后,众生图上的每一副面孔都是他,无论两者如何变动,都令人难以忘怀。
覃响笑了,看到他胳膊上挂着的白色塑料袋,走到他的身边,“你准备的好齐全。”
“还有一朵花。”顾络尤从口袋里面掏出一朵小巧的转日莲样式的珠宝,闪闪发光状似银河“下嫁”,能当聘礼的程度。珠宝身后有一条蜿蜒的小金尾巴圈起来,链子硬质,被顾络尤舒展,抬手,珠宝搁在覃响的耳廓顶端,手轻轻一握,细条的金链子在圈子里左拐右拐地圈住覃响的耳朵。
“我昨晚扔了你的花,今晚赔你一朵。”
覃响昨天晚上在游轮上被送了花,还以为是每个人都会有就收下了,没有来得及看和顾络尤走到了一起,直到站在三楼花被大风吹散了花瓣,落到顾络尤的衣服上,才发现是枚胸针,就是不知道真花胸针为何还要带着根茎,长到大腿处,在奇怪间花已经进到了垃圾桶。
“你送的假花比真花贵重。”很多……很多,因为极其得重,花不是自己的,说了没关系,眼前的少年依旧拥抱着对不起。
“当我送你的时候,假花和真花就是等价。”顾络尤的左眼看着覃响的脸,右眼望着转日莲耳饰,慢慢地合在一起便是欣赏,有距离地离开,采摘下一些葵花籽,放到他的手里,又将塑料袋的一端给他。
覃响接了后偏头,看着已经站在自己的身边抱着向日葵吃瓜子的顾络尤,每一个动作跟世界设定好的程序一样,非人的完美,赏心悦目,尤其是脑袋旁边的向日葵,像是两朵花互相依偎,有利于缓解近视和渐缓生命力地流逝。
“你大半夜的不睡觉,专门来摘葵花籽吃吗?”
“睡不着,下来赏花,看到向日葵成熟了,就摘了下来。”
“不会没有礼貌吗?”覃响顺着他指引的视线看去,两位保镖坐在长椅上吃瓜子,一个不耐烦地抖腿,一门心思想出去玩,不愿做这些赏花的事情,一个慢吞吞地用手剥着瓜子,剥到干净的塑料袋里面三堆大中小瓜子仁,在他们两个人的身边,分别有着两朵向日葵陪伴,花随人性。
一朵向日葵的根茎未被完全折断,像个人似的坐在椅子上,一朵向日葵的根茎不仅完好无损、还有仪式感地绑上了丝巾。
“明天会给钱的,你要坐着吃吗?”
“边赏花边吃瓜子,破坏了花园的宁静,明早起来会收到花的投诉信吗?”花园里面无人,童泰禾岛上无声,安静给予了每个人单个的世界,想什么都可以被包容。
“你会收到,我不会。”顾络尤抱紧了怀中的向日葵,十分有勇气地说,“我有向日葵当花质。”
“所以,这就是你抱着向日葵的理由。”覃响自然知道他为什么抱着,因此没用反问的语气。
“我送你要吗?”
“不要。”覃响回绝的都没有超过秒数,不沾抱着向日葵花朵、供人方便摘葵花籽的活儿。
花从一开始就在顾络尤的怀中,经过时间的推移怕是成为了他的一只手臂,后来者只管悠闲地观赏即可,这就是顾络尤的想法,笑着灭了嗑瓜子的声音。
这一幕,落到了站立在百面窗户其中一扇的人儿眼里,小小的人儿,大大的柔情,突然,从楼上掉落下来的花盆惊醒了这份早已属于过他的现实梦。
……
街道上诸多店铺门口摆放的花瓶装饰频频消失不见,皆噼里啪啦地碎在地面,一碎吵醒一人、一碎吵醒一人,被惊扰了好梦的人们骂骂咧咧地走到窗户前,往下一看。
以一位少年为分界线,他的身前,旁观者的左手边,遍地的一滩又一滩的土壤、鲜花、碎瓷片,像是在研究新型种花方式,声势浩大到传遍了岛屿,听遍了月球。
又碎了一声,站在窗户里方的人的视线跟着飞起来的花瓶落到另一个少年的身上,忍不住惊呼出声,快躲开!但少年似乎并不想躲,花瓶砸在了他的腿上,发出“咚”一声,让人光听声音,腿也感同身受的疼了一下。
这个人儿,傻了吧,不仅不知道躲,还从口袋里面掏出两百现金,蹲下身,埋在泥土里,露出的另半面用拢起来的花束轻压住,是在祭奠死去的花枝还是赔偿店铺的损失?
换了旁人,必然是后者,但放钱的少年被私人岛屿上的工作人员认了出来,是秦绯说,岛屿主人的侄子,便是前者了,整座岛都是他的,还在乎什么损失不损失。
既已认出来少年的身份,想管的心落了下去,他们都是秦家的员工,开不了秦家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