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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夜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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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欢宫主殿书阁内,沈璟宸正在伏在案前聚精会神地览阅一卷兵书。
除却几卷兵书,这偌大一张书案上还齐整地摆着四国史册与政纪通鉴,至于寻常儿郎所喜爱的精美绣品与精巧玩意儿是一概皆无。
书阁之内的摆设也显得十分冷肃,屋内正中央立着一面绘有磅礴山水的屏风,将屋子隔为南北两面。南面向阳,摆着好几张书卷架格,架格后的白墙上挂有一幅南臻文坛大家韩萧的墨宝。北面向阴,窗下置着屋内唯一的一张软榻,榻边有一梨木几案,上头还呈着一盘未分胜负的棋局。
无关风月,不见风雅。
更准确来说,没有半点人情味。
青溪姑姑在书阁之外得到准允方才入内,她是臻庭里打小照看嫡皇子的颇有些资历的宫人了,可是进到屋内却依旧不敢往前多踏半步,只是静静跪在屏风之后,低声禀报道,“殿下,内侍司新进的宫婢已到了。”
沈璟宸的目光未离开手中卷轴,闻得此言只是淡淡吩咐道,“这几日命她们守在外殿,未经召唤不得随意进到内殿走动。”
青溪恭顺应是,见殿下未有其他吩咐,遂静悄地站起身徐徐往书阁外退去。
“姑姑且慢。”
青溪足下一顿,就听见沈璟宸又悠悠开口道,“司织局今晨命人送来几匹云霞烟罗,现下正摆在库房内,还得劳烦姑姑去替本宫掌掌眼。”
身为嫡皇子,沈璟宸在臻庭的一切吃穿用度自然皆是上乘,就连这为了三月后四国来仪而新赶制的绫罗绸缎也得紧着宸欢宫先拣选。
平日里沈璟宸对这些衣冠首饰倒是不挑,只要符合他嫡皇子的身份规制,自乐得由这些宫人去费心思量。
“奴婢知晓了,奴婢告退。”
青溪离去后不久,一道身影悄然而至。
沈璟宸放下手中书卷,揉了揉有些疲乏的眉心。
“沉澜,替本宫去查查掖庭新进的这些宫婢的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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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灵的官籍并非虚假,延城之内确有此女,家中世代经商,母亲曾捐了员外闲职。此女本该一生富庶无忧,可其父故去后,母亲又娶一年轻美貌的继父,生下子女三人,是以家中渐不容她。
为了易替此女,真正的李云灵早已被暗鉴司抹去身份,藏匿于北鄢国都。而作为交换,成事以后,暗鉴司将会替她夺回本属于她的李家祖产。
作为暗鉴司中出类拔萃的探子,这挑选身份时也颇有讲究。身家不能选的太过清白无垢,得有入宫的动机,却又不能令人觉出刻意。
短短几日,“李云灵”已经凭借凄惨嫡女的身世迅速与另两名一道入选的宫婢打成一片。
那两宫婢名唤玉柳与香雪,出身并不富裕,入宫算是为了讨生活,可性子倒是良善,热衷于打抱不平。与云灵熟稔以后,心疼于她有苦难言的哑疾,便将素未谋面的李家继父与继子女咒骂得十分彻底。
因着守在外殿,日日能做的只有清扫庭院。这三个原本与延城李家毫无瓜葛之人,便将对李家的不满尽数化作打扫的动力。
宸欢宫外殿一时亮堂洁净得十分焕然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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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好不容易混进臻庭的妫寞而言,戌时歇寝以后,实则才是每一日真正的伊始。
待玉柳与香雪熟睡以后,妫寞会如鬼魅一般身法娴熟地溜出舍屋,而后纵身一跃蹿上房顶,踏着琉瓦逐一摸清宸欢宫外殿内院的每一座屋舍所在方位。
倘若是在鄢庭她与父君住的寝宫,约莫花上小半个时辰就能数清宫中统共有几面砖墙。
可是眼前这宸欢宫太大了,到了寂冷幽邃的夜里,更是空荡静谧得可怖。
整整三夜她皆在费心摸排,待到了第四日,终于趁着四下无人钻进了沈璟宸位于内院的书阁。
原本她对这位嫡皇子的书阁并无太大兴致,只是堂而皇之去夜闯皇子寝屋,眼下看来还是有些冒进。
听此处宫殿侍仆所言,这嫡皇子沈璟宸白日里除却去昭明殿面圣亦或是去含光殿同皇贵君请安,就数在这内殿书阁里待的时间最长。且就在入宫第一日,青溪姑姑特意同她们几个女侍提点过,就连殿下的贴身宫侍未经准允也不能随意进出书阁。
可见得是这宸欢宫里值得一探的地方。
伏在书阁屋檐之上,妫寞竖耳探听了一番近旁的动静,发觉除却风声呼啸外并无其他异常声响。她便如一片枯叶般轻飘地落于书阁之前,浑身紧绷着上前推开门扉,自浅浅一条门缝中挤身而入,紧接着回转身极轻悄地阖上门扉。
如是这般探查她曾做过千百遍,自然娴熟地连面色都不会改变分毫。
书阁之内,漆黑静谧得与她所料相差无几。她点亮怀中火折,目光徐徐扫过南面几张架格,架格之上皆是摞叠的书卷。妫寞用嘴唇咬着火折子,随意抽出几卷翻看,眉心微微就是一拧。
想不到这嫡皇子养在深宫,平日里却尽看这些用词晦涩的兵法政论,也不知是在外人面前装装样子,还是当真对皇权治世有意……
不疾不徐地,她又将几张架格之上的卷轴自上而下皆摸看了一遍,终于在最内里的一张架格顶端找到一个楠木暗匣。匣上的机括并不难解,她微动三指便打开了暗匣,里面只有几封书信,上头盖的是边关军营的鉴印。
妫寞眉心攒得更紧,将火折子凑得更近一些,只见这鉴印刻的是“尉迟秋水”四个大字。
这尉迟秋水不就是三年前在沉梦谷中擒住妫誉的那个南臻将军吗?
传闻三年前鄢臻之乱平息以后,臻国国主也并未立刻召尉迟秋水班师回朝、大行封赏,反倒是令她去平定从前因南臻与北鄢起乱而无暇应付的叛乱敌族。
这南臻将军多年来身在边关,竟和掖庭皇子暗通书信?
妫寞还欲拆开书信细读,没成想此时的书阁之外却猝不及防地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这脚步声颇沉稳有力,来人应当身怀武艺。若是觉察到这书阁之内还有旁人,只怕今夜她即便脱了身,也免不得打草惊蛇,往后若想再在宸欢宫里夜探就没那么容易。
不及细想,妫寞连忙吹熄火折子,足尖点地如一缕云烟般绕过屋子中央那面屏风,意欲伺机从书阁北面的窗户中翻身出去。
可是就在她来到屏风之后,却是瞬时浑身又是一僵。
只因那窗下的软榻之上,背对屏风正卧躺着一团隆起。若是她所料不错,此人约莫就是此处宫殿的正主,嫡皇子沈璟宸吧……
除却一宫之主,又有谁敢在深更半夜睡在主子的书阁之内呢。
此时若要堂而皇之推窗出去而不惊动软榻上之人绝无可能,可她若是不翻窗,待到这沈璟宸被屋外动静扰醒,再想脱身更是难上加难。
一颗心犹如放在烈火上反复炙烤,妫寞只能万分专注地屏敛气息,一点一点地退后朝屏风外挪去。待到那脚步声近至门前,她倏然间顿住了步子,紧接着飞快地旋身一跃,火急火燎地蹿上了房梁。
下一刻,书阁之门被用力推开,一个身佩长剑的玄衣男儿直直地闯了进来,也不顾屋内的主子是醒着还是睡着,自顾自地绕过屏风来到软榻前跪下唤道,“殿下,您前些日子吩咐的事,属下已经查验明白了。”
软榻上的男儿被扰醒了也不恼,仪态端方地缓缓直起身,露出一张透过窗棂外月光的映照而显得明艳至极的面容。
高挽的云鬓因着方才的沉睡而松散了几分,肆意风流地披散着一头乌黑柔亮的墨发,身上不着首饰,面上亦不施脂粉,此时此刻却美得像是皎洁月光化成的精魄。
听到玄衣男儿的禀报,他也不急着追问明细,反倒是神色淡淡地提起另一桩事。
“沉澜,听闻你长姊明日就要入都了。”
那玄衣男儿微抬眼眸,眸光中难掩欣悦,却是神色恭谨地拱手回道,“多仰殿下用兵如神,长姊才能早日回朝。”
沈璟宸闻言浅淡地一笑,璨若星辰的眼眸中徐徐流转过几许嘲弄,“本宫终年困在这掖庭之中,哪里又真正懂得什么用兵,还得是仰着大将军在边关为臻国出生入死。”
若非他的眸光沉郁冷冽,端看这肤白赛雪、唇含桃花的模样,确然不负这明珠公子的名讳,是个当世足以魅惑众生的尤物。
只可惜明珠再美却也淬了剧毒。
妫寞暗中思忖,难道这尉迟秋水从前颇为诡谲的用兵阵法,背后竟是这沈璟宸在暗中指点?
可笑妫誉自负一世英名,输给尉迟秋水也便罢了,究其源头却是败给一个养在深宫的皇子。
至于今夜前来禀报的男儿,端看长相的确同送到北鄢画卷上描的尉迟秋水有七分相似。此人应当就是尉迟秋水嫡亲的弟弟,南臻掖庭唯一的御前带刀男侍卫,尉迟伊人。
尉迟秋水,字沉钰。尉迟伊人,字沉澜。
今夜探查这内殿书阁当真是不虚此行。
书阁之内,尉迟沉澜见沈璟宸又彻夜研读兵书熬得双眸泛红,忍不住开口劝道,“殿下千金之躯,却总是为边关战事这般劳心费神,当保重身子才是。”
沈璟宸扯了扯嘴角,在尉迟沉澜面前难得松懈了心神,露出几分疲惫之态来。
“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尉迟沉澜抿了抿唇道,“回殿下,已是丑时末了。”
“是该回去歇着了。”沈璟宸微微抬手,就见尉迟沉澜立刻上前搀扶,这神情姿态当真是毕恭毕敬极了,“母皇今日一早还要召见,本宫得随母皇亲自去阊阖门外接迎大将军。”
“殿下,长姊若是见您憔悴,只怕是……”
沈璟宸轻挑了眉毛,声音低柔地发问,“仗着军功,她就敢对本宫指手画脚?”
尉迟沉澜忙敛了神色,“自是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