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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

  •   书房里只有一盏烛火在静静燃着。许容英呆呆坐着,像一尊雕像一样。他面前摆的不是纸笔,而是一张泛黄了的画像。画上的人一头青丝如瀑,随意挽起,眉眼之间与许云平有六分相似,都是一双大而亮的眼睛。她带着淡淡的笑意,端坐在树下,怀里抱着一个粉雕玉琢、扎着两个朝天辫的小女孩。  

      这是许长星两岁的时候,许容英终于得了几天空闲,就带着她们母女去京郊踏春。彼时的许容英也还年轻,对这个女儿十分宠爱,对妻子更是言听计从。他特意带了纸笔,想着终于有机会为妻子画一幅画像了。他一路上怕累到妻子,一直抱着孩子,肩上还背着所有的东西。走到树下,许夫人终于累了,她好不讲究的随地一坐,朝许容英伸手,要把许长星接过来抱抱。许容英福至心灵,在不远处的地方,将这一幕画了下来。

      这是夫人唯一一张画像。身为朝中肱骨之臣,他实在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了,甚至匀不出一点时间给心爱的妻子画几张画像。以至于在夫人死后的若干年里,他只能看这一张画像来聊表慰藉。

      他想到了自己不算平顺的一生。在遇见夫人以前,他可以说的上是坎坷。屡试不中,怀才不遇。好在夫人并没有对他有过什么意见。她许多年如一日的相信着丈夫。无论丈夫是什么身份,她都毫无芥蒂的爱着他。

      直到三十多年前,许容英被先帝慧眼识珠,一路高升。先帝崩殂前,曾拉着许容英的手托孤,让他一定要好好辅佐如今的帝王。其实他们对怀正帝的脾性知道的一清二楚,也知道怀正帝满脑子男欢女爱,根本撑不起事。但谁让怀正帝是皇后所出,还是皇后唯一一个儿子。许容英心里也犯嘀咕,但他没表现出来。既然先帝这么说,他为人臣子,定然不能负了先帝,更何况,先帝对他有知遇之恩,他结草衔环当牛做马都不为过。哪怕这个阿斗再扶不起,他都得用这一身文人的书皮墨骨撑住天下社稷。

      他也清楚地记得,那年宫宴,怀正帝特意要他带上夫人,长女闹闹腾腾非要跟着,于是他们一家三口,把睡得无知无觉的许云平往奶娘身边一扔,潇潇然赴宴去了。

      宴席之上,他总觉得有两道视线不断往身边打量。妻子确实貌美。他不像别的男子那样觉得美貌的妻子值得夸耀,他只怕有人将他的明珠窃走。美貌在自己无法自保时,是一种隐患。

      他环视四周,却唯独没有把视线往高位上放,直到那视线越发肆无忌惮,让人无法忽视,连迟钝如许长星都停下了玩乐,悄悄往爹的怀里躲,许容英自然也不能再忽视下去。

      高台之上,陛下的眼神毫不掩饰,闪着炽热的光。他身侧的皇后,丝毫不遮掩自己看向大臣妻子时恶毒的神色。在接触到许容英的视线之后,他们骤然收敛。万幸的是,宴会上并没有生什么事端。但自此以后,许容英再也没有带夫人赴过宴。他太怕了。毕竟那如豺狼一样对自己的妻子虎视眈眈的是当今的圣上,他万万不能忤逆之人。他能做的只有拼命躲着皇家的人。至于那些香料,他从未多想。

      后来妻子逝世后,他竟觉得松了口气。随之女儿渐渐长大,到了婚配的年纪。他太知道皇上的秉性了。他没能保住妻子,但一定不能再保不住女儿。于是女儿一到及笄的年纪,他就马上给女儿订了亲。也算万幸。荀玉宸来的太是时候了。等女儿出嫁之后,他终于松了口气。

      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干到年纪,然后乞骸骨回乡,可偏偏就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这桩旧事被捅到了眼前呢。他应当痛恨的,自己为皇家卖了一辈子命,到头来却落得个这幅境地。若是个有血性的男儿,早就与他们同归于尽了。可他不能。他自诩为饱学之士,实在做不出弑君之事。

      可他又实在不甘心。不仅是恨毒了皇帝和皇后,更是唾弃自己的无能,他进退维谷,唯一的办法只有趁现在他重病,乞骸骨告老还乡,从此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烛火随着他重重的一声叹息而抖了几下,险些被吹灭。门外被他刻意忽略掉的声音骤然大了起来,隐隐有要撞门的动静。许容英觉得自己没办法再躲下去了,他毫不迟疑地起身,拉开门。他的声音苍老了许多,又沙哑,但长久浸润出的威严丝毫未减:“闹什么,都回去睡。”

      许云平带着席琼,一步三回头,回到院子后仍是不放心。

      那个念头又浮了上来。容不得他多想了。

      许云平当着席琼的面喊来一个小厮,吩咐:“明日请宏王来府上赴宴。”小厮不解:“用什么名头递帖子呢?”

      席琼难以置信地看向许云平。但后者神情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而像是深思熟虑了许久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许府近日没什么红白喜事,确实不方便找个名头出来。许云平正沉默着,席琼率先出声:“许府的大小姐会叫爹了,值得庆贺。就用这个名头。”

      许云平震惊,小厮想笑不敢笑,领了命下去写拜帖了。

      席琼有些跃跃欲试:“当真要将宝押在宏王身上?”许云平把玩着佩剑,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细细想过了。如今你我、我爹我姐都想让他死,反正他也快不行了,与其看着那群酒囊饭袋斗个几年不得安生,倒不如利利索索扶植宏王。起码宏王比那些整日流连烟花之地的所谓王爷要好得多。”

      这正是席琼希望看见的。那个人应当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他点了点头,许云平的行事他一向放心:“那你放心去做吧。若是需要配药送他一程,我能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许云平悚然,连连摇头,弑君之事太过骇人,还是不要做了。

      第二日,宏王如约赴宴,席上却只有许云平和席琼,不见许老太傅,更不见传闻中的许家小千金。他换了把折扇,慢悠悠地摇,问:“看来许大人今日约我前来是另有所图啊。”许云平拿过酒壶,亲自给宏王满上,边笑边说:“宏王是聪明人。那在下也就跟宏王打太极了。当日宿州一事,王爷的行事作风让在下实在钦佩,只是一直没得机会请王爷来府上坐坐,说说心里话。今日王爷肯赏光,寒舍蓬荜生辉。”“好说好说,许大人年轻有为,也令本王欣慰不已啊。”宏王不知许云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顺着他的话寒暄。

      许云平微微一笑,开始试探:“王爷在一众亲王中可谓是一骑绝尘,其他亲王可是难以望您项背。”宏王毕竟是朝中亲王之中的佼佼者,自然能听出许云平的弦外之音。他知道,许云平实在试探他有没有逐鹿皇位的念头。他自然有。宏王只是他登上皇位的基石,他最终想要的,就是那张龙椅。他不像其他亲王一样明里暗里的早早培植自己的势力,而是一直经营自己的风评和人脉。至于势力,他像所有亲王一样盯上了许家。毕竟两朝帝师,女婿儿子均在朝为官,风头没有比得过许家的了。但又不是谁都能攀附上许家这棵大树的。许云平如今已经向他透露出要和他联手的信息了,但他还不能高兴,他必须要稳操胜券之后,才能让人知道他的想法。一来一回的几个互相试探,他已经十分肯定,许云平已经放弃了所有的王爷,单单选择了他。这不是许家一向的作风。身处风口浪尖的许家人也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向整个朝廷传达着不一样的讯息,他们即便是心中有了储君人选,也不会大张旗鼓的昭告天下,他们为求自保,最好的做法就是作壁上观,不亲近任何一方。许云平着急来向自己表忠心的举动太过反常、太让人生疑了。但他不在乎,只要许家能够为他所用,他可以忍受许家任何的举动。

      他举起酒杯冲许云平笑了笑,说:“许大人是聪明人,我懂你的意思。本王有一子,今年刚刚两岁,我看与令爱十分般配,不如就定了娃娃亲吧。”席琼一听这话,差点就掀桌而起。帮你夺皇位也就罢了,竟然还敢肖想我女儿!

      好在许云平脑子是个清楚的,他不着痕迹的安抚住了席琼,随即歉然一笑:“这可不巧了,我家虞虞已经与我姐姐家的儿子定下了亲事,只怕不能如王爷的愿了。”宏王一愣,随即领悟过来,他这是不想让女儿成为联姻的工具。虽不知这女孩是他跟谁生的,但由此可见,他对这个女儿可真是上心得紧。宏王乐呵呵给自己打圆场:“原是如此。无碍,无碍。改日让犬子认下个干妹妹便是了。”达到了目的的许云平十分舒心,他垂首示意:“那就多谢王爷抬爱了。”

      解决掉王爷这边,接下来就是姐姐姐夫还有最难说服的爹了。许云平难过的挠了挠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这时许长星从老太傅的房里出来了。她开门见山:“许云平,你给我过来。今天怎么回事?听说你宴请宏王,用的理由竟然是虞虞会叫爹了?你好大的胆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

      许云平心虚的跑到姐姐身边,他已经比许长星高了许多,但在姐姐面前,还像是矮她半头的小孩,低眉顺眼听凭姐姐差遣。他理不直,但气壮:“那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啊,姐姐你若是不同意,那你教我怎么做,总不能咽下这口恶气吧。”

      看到弟弟对她还是十分尊敬的,许长星的眉眼舒缓了许多。她长相像极了年轻时候的母亲,细眉星目,眉宇之间既有母亲的刚强,又有几分父亲的文弱之气。实在怨不得许老太傅担心她,早早让她嫁人。她这一副相貌,说是艳冠后宫也绝不为过。她淡淡瞥了弟弟一眼,十分不屑:“我有说不让你干这事吗,你请人不能想个好点的理由吗。我跟你姐夫私下里也盘算过这回事,若是不早早选人站队,而是一直摇摆不定,日后不论是谁得了逞,都没有我们好日子过。不过没想到你小子动作挺快,为姐的甚是欣慰。”说到最后,许长星竟有些哽咽。在她眼前长大的弟弟终归不是她一直以为的小孩了,不知何时,他也变得能够独当一面,为了家族的存亡出谋划策了。

      得了姐姐的首肯,许云平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他偷偷摸摸回身给席琼一个得逞的笑,被许长星当场逮到了。许长星摸了摸席琼的头,十分怜爱:“傻孩子,跟着许云平这个没脑子的,可是受了苦了。”许云平一听这话可不乐意了,他推着许长星赶紧走:“快去教虞虞说话吧,我看你挺闲的。”

      隔着门,许容英已经听见了儿子和女儿自认为小声的密谋。他们打算做的事,是自己一直所不齿的。他自诩帝师,见不得这些蝇营狗苟之事。那些臣子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让他觉得厌恶。但当自己的儿子女儿做起这样的事来,他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了。若是在以前,他定然会把两个孩子当面斥责一顿,然后义正言辞的辞谢宏王,随即继续当他刚正不阿的老太傅。但如今他又该怎么做呢,枉死的妻子又想让他怎么做呢。已经几宿未合眼了,他眼里满布着红丝,炯炯有神的眼睛也不再放亮,而是不知何时暗淡了下去。

      罢了罢了,随他们去吧。当年的旧事给了他极为沉痛的一击,他已经永远不是那个杀伐果决、运筹帷幄的天下第一文人了。他总要承认自己的衰老,将一切转交给后辈。既然他已经改变不了,所幸就由他去吧。盛极必衰,他不知道将来的许家,是会继续荣宠下去,还是随着大流,就此衰败。不过这应该都是他作古后的事情了,轮不到他操心了。他突然十分想看看许无虞,他名义上的孙女。或者去荀府替女儿女婿看两天孩子吧。他已经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了,不适合再继续操劳。

      他推开门,把门外咬耳朵密谋的许云平和席琼吓了一跳。许云平忐忑开口:“爹……”“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老了,不想也没那个精神管你了。以后就随你的便吧。明日我带上虞虞,去你姐姐姐夫家呆上一段时间,许家就由着你作吧。”

      许云平先是愣怔了一瞬,紧接着听懂了许容英的意思。他大喜过望,恨不得当场给他爹磕几个头。许容英嫌弃儿子这副不值钱的样子,他撇了撇嘴,胡子也随着动了几动。

      剩下的事处理起来就方便了许多。原本在京行事低调的宏王骤然变得张扬起来,先是大张旗鼓地收拢人才,将许多要紧的位置都按插上自己的人。过去夺嫡的亲王都对这位不招兵买马、也不招揽人才的皇帝侄子十分轻视,从未将他当作自己的竞争者,但如今不一样了,宏王异军突起,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何况因为宏王在京中风评不是一般的好,许多人才也愿意为其所用,甚至百姓都愿意臣服于他。皇上身子越来越不好了,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往往一天能清醒两个时辰都算多了。

      许云平表现得对皇上十分关切,带了曾经给陛下诊过病的大夫入宫,为陛下调理身体。那大夫自然就是席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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