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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我的意义 ...

  •   江离年刚刚被提上来的情绪瞬间又低落了下去。

      他不联系温明,是因为觉得没脸联系他。

      大学毕业的时候,温明选择了继续进修,而江离年自己因为被Arios校招招走,就拒绝了本校空间研究所的邀请。

      而且他那时候也有从温明身边逃走的想法。

      从江离年没了家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温明在支持他,他也想自己做点什么事,能支持一下温明。

      想来想去,他这个人太笨,唯一会的只有驾驶机甲,除了打职业赛和进入军队之外,他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而江霖生前说过,江离年绝不能进军队,鉴于江霖有很多事情都没来得及告诉江离年,他还是决定听话。

      江离年离开克大之前温明还挽留过他,但他拒绝了。

      其实这些想法也不是最重要的,他内心最深的想法江离年自己都不愿意去想。

      他真正的想法是,这么优秀的人,他无论如何都得不到。

      他一直不太敢看温明的眼睛,他怕那里面充满的悲悯,那种眼神就像是在看三十四区的流浪儿。

      既然温明注定不能是他的,那不如自己先离开,至少这么下去两个人还能做朋友,他也不会犯错误。

      现在事实证明他又想错了,离开温明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但这些话他一句都不能和温明说,哪一句说出来都有可能摧毁他们二十年的友谊。

      他低下头,但眼神和表情已经完全暴露了他的心虚。

      “你比我学习好,你读研了,又参加什么研究小组,那么忙,我还去打扰你不好。”

      “我说过,你的一切事情都可以来找我。”

      温明看着他线条分明的侧脸,从这个方向看过去,江离年的睫毛遮住了他的蓝眼睛,漆黑浓密,像两把小刷子。

      “……其实也没什么,和过去在学校里一样,被无视和排挤。”

      江离年又把下巴埋进了膝盖中间。

      “他们不是雇了我做前锋吗?可入了队以后,他们却不让我上场当前锋。”

      温明点点头,伸手把他手里的矿泉水瓶摘走了。

      “我知道,你的每一场比赛我都看了。你只有一场是前锋。”

      江离年也听话地松手让他拿走,半张脸埋在手臂里,只露出眼睛。

      “是,那是第一场,我19:2拿下比赛,可是那之后他们就不让我做前锋了,队长做了前锋,我被放在游走位。”

      江离年声音里带着苦涩。

      “游走位我也打了,打了两场,赢的那场我一个人打掉对方三台机体,剩下两台还砍爆了他们一台后卫,可是最后我还是想办法让他们赢了。”

      温明点点头,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平淡。

      “那是第三场,我也看了,第二场你们后卫不行,被对方偷了基地输的。”

      “呵,所以第四场我就变成后卫了。”

      江离年笑了一声,眉毛往下垂着。

      “你用伊尼亚斯守家,守的很精彩。”

      温明银灰色的瞳孔盯着他,眼神很专注,但江离年没注意到,只是短促地大声笑了两下。

      “哈哈,然后那场赢了以后,他们说,安德烈比起做辅助,更适合做后卫,把我放到辅助位去了。”

      他的声音骤然提高,床边监测精神力的仪器上数字正在缓慢地上升。

      “然后我就去干了!我给伊尼亚斯装了紧急修复单元,给他们做辅助!连着做了两场!”

      情绪就像到了极限的水压,如果不去碰它,它就能维持一个危险但微妙的平衡。

      “伊尼亚斯的武装是光子军刀和电磁冲锋枪!他们让我做辅助!”

      “我一共就打了这五场比赛,他们说我不适合打团战,不让我打了!”

      现在这个平衡被打破了。

      “他们说我除了前锋什么都不会打,可是我明明什么位都打过了!”

      “他们新招了另一个人来,是,我承认,那个人比我性格好,人家能和所有人打成一片,不像我平时连吃饭都在驾驶舱里,可他就是个双A而已!”

      江离年几乎是用吼的说出最后一句话,他的情绪正在濒临崩溃。

      仪器发出滴滴滴的报警声,江离年的精神力正从B评级的600开始飞速上涨,700,800,900。

      温明霍地站起了身,按住江离年颤抖的肩膀。

      “阿年,先别想了,躺下,我给你加药。”

      江离年越缩越紧,温明能感受到他肩膀上的肌肉正在僵硬地痉挛。

      “凭什么?凭什么他能上场,我不能上场?凭什么我只能做替补,当陪练?”

      他胸口又开始发闷。

      当一个人在唯一擅长唯一有信心的事情上被打得一无是处时,他还能做什么?

      “凭什么啊,我就那么差么?我就那么没用么?我学的东西都是没意义的么?”

      江离年低着头,把脸全部埋进了臂弯,声音里带着哭腔。

      “深呼吸,阿年,深呼吸。”

      温明紧紧抓着他的肩膀,尽可能地把声音变温柔,一边按下了床旁边的呼叫按钮。

      “什么四年王牌,什么特招生,什么调整者,有什么用?我不照样是个连上场的资格都没有的废物?不照样没有任何人认可我?”

      那种熟悉的窒息感又翻了上来,江离年感觉无处可逃,双手双脚开始发麻,一股血腥味从胃里直冲喉咙,又在他嘴里弥漫开来,伴随着溺水一般的意识模糊。

      有人抓着他的手臂,抓得很紧,很痛,他却没有力气去甩开这令人难受的禁锢。

      “到最后我连陪练都不能做了,他们说我下手不知道轻重,训练时刮花了他们的机甲,搞得我只能给他们做点杂活,给机甲上光,买水,甚至补坐垫……”

      江离年在自己制造的黑暗中大口喘着气,两手紧紧地钳着自己的手肘,白皙的手背上爆出青色的血管,温明甚至听到他的手臂骨骼发出了轻微的爆响。

      “松手,阿年,你要伤到自己了,不能这么做,听我的,放松。”

      温明扯着江离年的手,想让他松开那两只快把两条手臂捏折的手,却发现自己的力量和他比起来天差地别。

      半分钟后,那两只骨节分明的手在温明的钳制下终于松开了自己的手臂,却又挣扎着插进那一头齐肩的黑发里抓着头皮。

      那些声音又在江离年耳朵里响起来。

      “小江,去给阿斯特莱雅右手上个光。”

      那是队长,他只记得队长胸口总是别着个冠军队徽章。

      “小江,买五瓶水来。钱?几瓶水而已,能花几个钱?等会给你,你快去。”

      那是副队,他喜欢戴一块老式的全息表。

      “小江,我驾驶座垫子破了,你那边的抽屉里有针线,给我补一下去。”

      那是那个人缘最好的家伙,机体是红色的,但是他叫什么来着。

      “哎呀不好意思啊小江,买饭忘了你了,喝个营养液凑合一下吧,反正你又不上场。”

      那是口红颜色总是很深的经纪人。

      “你能打辅助吗?你又打不好,机体也不合适,还是坐在旁边看吧。”

      那也是队长,江离年脑中他的脸总是模糊的。

      “前锋?前锋谁都能当啊。阿叔之前的工资待遇?人家工资高是因为他什么位都能打嘛,你只会打前锋,经理给你降薪也是正常的,别多想。”

      那是招他进俱乐部的HR,高跟鞋的声音总是很响。

      “奖金?你又没打过几场比赛,赢的那三场奖金不都给过你了么?请队友的客花了?你们这代孩子就是不知道节省,像我们那时候……”

      那是那个大腹便便的经理,声音很腻,带着他最讨厌的那种油滑。

      “你要走啊?转会么?不是转会啊。哎呀,你非要走什么呢,你离开我们Arios还能去哪呀?一定要走?那我们得谈谈违约金的问题,我们签了你十年……”

      他从来没有抬过头看那些人的脸。

      江离年不想听见那些声音。

      但他们的声音不停地在他脑中滚动播放,就像坏掉的播放器。

      那些声音重叠到一起变成震耳欲聋的讥讽与嘲笑,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那些恶意和孤独像山一样巨大。

      而他就要被那恶意的山峰压倒了。

      江离年胸膛起伏,剧烈地呼吸,身旁的精神力监测仪已经开始报警,那上面的数值已经升过了1500,几乎到了仪器能够检测的极限值。

      穿着睡衣头发散乱的埃德加从门口闯了进来,伸手就去扯温明,祖母绿的眼睛里盛满了怒意。

      “温明,我昨天是不是说了你是刺激源!你今天为什么还来刺激他!他是病人!他病了!他病得很重!不能和普通人一样对待!”

      温明没理他,直接抱住了缩成一团颤抖着的江离年,一下一下摸着他的发顶。

      “听我说,阿年,没问题,一切都能解决,没问题的。”

      埃德加扯了温明几下没扯动,索性直接去药柜里拿了一支针剂,先扯着江离年的手臂打算进行肌注,却发现温明在的地方是真的非常碍事,金色的眉毛皱得更紧了。

      他又伸手拽了一下温明。

      “你先走开,我要给他打镇静剂,还要加高压氧,你在这里很碍事。”

      温明没理他,只是仍然不松手,直到江离年的颤抖开始慢慢缓解。

      “放轻松,你很棒,松手,什么都不要想,现在睡觉就好。”

      他低声在江离年耳边一遍又一遍重复这句话。

      埃德加一脸“我真搞不明白你们这对狗男男到底什么毛病”的表情,准备做最后一次对温明的柔性劝导。

      “我说过了我才是他的主治医生,你走开别再给我添……”

      他乱字还没说出口,旁边有个年轻医师出声了。

      “埃德加医生,病人的异常精神力正在缓慢下降。”

      那是个戴着圆眼镜的棕发年轻医师,他在监测仪器上的数字,声音和表情都显得有些紧张。

      埃德加一时哑了火,看着江离年在温明怀里慢慢放松下来。

      似乎是因为刚才多少有些过呼吸,黑发青年还有些颤抖,但有温明扶着他,他就听话地躺下了,蜷起身体的样子像一只大型的猫科动物。

      温明终于站起身来,离开了床边,给埃德加腾出做诊断和处理的地方。

      “你无法让他真正平静下来,如果他的肌肉不放松,你用什么针头都刺不进去。”

      他声音很轻,似乎怕惊醒了正在迷蒙中气喘的江离年。

      “现在应该可以了,别用高压氧,他有些过呼吸,用高二氧化碳的空气给他做个缓冲,然后再打镇静剂。”

      埃德加的表情很复杂,心情也很复杂。

      他是个工作了十二年的执业医师,当然不想承认自己对于病患的评估能力还不如一个勉强算是业余医师的机甲技术员。

      就算温明手上拿着和他一样的医师资格证,他也不想承认这个年轻人是和他一样的医师。

      他是公认的优等生,在大学和医院里一共学习了八年的医学,到最后就这样被一个工科生给简简单单超过了?

      但他不得不承认,温明的安抚行为是有效的。

      和棕发医师说的一样,监测仪上的数字在缓慢下降,已经从1600降到了1400,还在慢慢地往下回落。

      埃德加把手上的针剂交给了旁边的辅助医师,盯着温明看了半天,最后叹了口气。

      “我真是不知道,你这个人的大脑到底是什么构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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