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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恨人不易 ...

  •   不由分说,白鹤立即打出一枚铜钱,想是照着绳子去,却命中军官额头。军官“啊”地叫出声,抓绳套的手去摸额角,脚下垫石松动,晃了两晃失去平衡摔倒在地。军官也不挣扎起身,停了一会就这么四仰八叉地哭了起来。
      开始是小狗一样呜呜的啜泣,听得小素乌悲从中来,也跟着嗯嗯啊啊地抽起来。白鹤没有阻止,见她一时半会停不下来,干脆抱着小女孩在五步远的松树旁坐下。拿出干粮,一边哄拍小孩,一边给自己塞口吃的。
      林素乌渐渐止住,军官还在哭。他从抽泣到嚎啕大哭,这会已经转到愤怒的嘶吼,像驴马响鼻,一声声从腹底往外喷。白鹤拉起林素乌想继续赶路,小素乌站起来看看军官又看看白鹤,“白姨,我们要看着他,不然他会哭死的。”
      白鹤无奈叹口气,示意小素乌坐好,自己去捡了些柴枝,在二人之间点了丛篝火。
      烤山芋的香味刚出来时,军官就止住哭泣,抬头望过来,发了个气声,发现嗓音不对,用力清清嗓子再次开口:“请问,能给我点吃的吗?饿。”小素乌也被味道吸引,爬到白鹤旁边拉她袖子。
      白鹤用树枝穿了个山芋递给军官,军官起身郑重其事地鞠了个躬,这才双手接过吃了起来,林素乌也得到一颗剥好的山芋啃着。月亮初上,晚归雁子凄厉的鸣叫划破深靛的天空,噼啪作响的柴火成了寂静的背景。白鹤深深吸了口气,看看两个伤心人,想着自己不知在哪个时空的小团圆。
      “你家也死人了吗?”林素乌吃完,盯着还在斯文啃食并且一边抹泪的军官,看了好一会问。军官停下动作转头吃惊地看小女孩。白鹤像是忘了什么似的怔在那里,没有制止唐突,继续保持情绪,望着已经见不到一点蓝的黑夜。
      军官像哑巴一样,张合嘴却发不出声音,接着用力咽了口唾沫,“我……我是有人死了……”嗓音有些发哑,军官又咳嗽一下,好像久疏言语,时时需要调整。他接着说:“不过,不是家人,她不肯做我家人,她不肯跟我走。”
      “那你也不能自己死了,白姨说想见到死了的人,我们就不能死。”白鹤闻言低头摸了摸小素乌的脑袋,又往火堆里添了些柴,“那些消失的人,起码还在我们的记忆里;我们死了,他们就真的毫无依附地彻底消失了。”白鹤的话像是对自己说的。
      “不是消失……不止消失!”军官有些着急,接着情绪转向愤怒,不过话倒是流畅了。“你不懂,你不懂我的痛苦,你不懂爱人在面前灰飞烟灭是什么感受。”
      这话很没有礼貌,白鹤觉得被冒犯到,“苦难不是拿来比较的,不要妄自断言别人的经历。”
      “为什么不?死了几个家人算得了什么痛苦?这天底下,哪日不死人,大的守城车一发下去能砸死三四十。干嘛不跑,想吃军饷、抵傜赋?这是有得选的;病害灾祸呢,那些没得选的,也是苦吗?你知道我的苦是什么?”
      军官站起来爆发,“明明他妈的有得选,她他妈的偏选最伤我的!明明能不死,她偏自己去死了!我就是全世界最痛苦的人啊?怎样?认领要证章还是怎的?我他妈连陪他去死的资格都没有,只有暗戳戳在这里吊颈。你觉得救了我,我就欠你的吗?话都不能好好说?”
      白鹤火起正待发作,小素乌突然插嘴,指着军官腰间配刀说:“叔叔,你为什么不用刀而是去吊颈。你可是军人!”
      “我嫌刀脏。”军官解下佩刀扔到一旁。
      “你是逃兵,督军抓到也是砍了的,不用上吊。”在军营长大的小素乌懂得许多军规。
      “不,我不要死在陈国人手上,那些人更脏。”
      “你不是陈国人?”白鹤升起警觉。
      “自己人害自己人才是最狠的!”
      “为什么……”林素乌还想接什么,突然嘴被白鹤捂住,“阿乌别说话,有人来了。”
      “是抓我的。”军官无所谓甚至有些自嘲地说。
      白鹤瞪了军官一眼,军官起身脱了外衣覆在火上把火熄灭。白鹤则飞身跃上一棵大树四周观察会,回到地面背起小素乌,临走前她看了军官一眼,军官迎着目光嗤笑一声,“放心,我不会落在贼兵手里。”
      白鹤不再理会,轻轻跃上树梢,朝前荡去。追兵北面来,白鹤往西边跑了一刻,眼见植被越来越密,白鹤担心林深露重,过夜的话小素乌身体受不住。也是为了少绕些路,她干脆折返,看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榆树,跳上藏进离地两丈的树冠中。
      刚找好合适的位置安顿下来,这支五十人的队伍就明火执仗地开进林子。骑马走在头里的军官指挥手下,“人散开,仔细搜搜这片林子!”又抬起马鞭指着旁边骑士,“李卫,下午那几十箭有没有中的?”
      “回樊都头,一箭都没有。不是要留活口吗?都瞄的腿,不好射……”
      “中了再救嘛,要死哪那么容易。搞一个逃兵,要出动虎豹骑,战事还没平呢?不用打仗咩?”
      “樊都头忍忍,朱副官说了抓到赵离授云锦勋,起码值五十敌首,划得来的。”
      “真的假的?什么勋无所谓,五十敌首,得六品吧?”
      “视正五品,授上骑都尉。”
      “这么值钱,就这赵离?先锋营逃兵?”
      “不止逃兵,还是个实打实通敌卖国的叛徒。”
      “叛不叛的……就那么回事吧。这也是那个狗皮膏药说的?”
      “不,狗皮膏药——朱副官是兵部的。这事怪就怪在这,督办下令的不是兵部也不是刑部法寺,而是东宫来的御使。”
      “有点意思,那肯定是跟太子的死有关。”
      “嗯,我跟将军府的人聊过,很可能是贝叶城的活口。”
      “乖乖,那就真值当了。正五品,嗯……千里从戎不图功绩来旅游吗?”抬头对远处搜查士兵喊道:“仔细着点!”又对李卫:“猎犬呢?还有味儿吧,提上来。”
      “在后面同朱副官一道吃饭呢。没跟丢,放心吧都头。”
      “这龟孙子跟狗一样饿得快哦,老子还没吃呢,去后面给我找口热的垫垫!”
      树上白鹤听到猎犬心中一紧,本来期盼不被发现,现在可能要祈祷即使发现也能装作平民蒙混过关。
      她们的运气不够好,猎犬上来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异样,三条狗聚在树下绕着圈地吠。
      出来喊话的正是李卫,他从队伍后带来猎犬和樊都头的晚饭,“树上的姐姐别躲了,都看着了,下来吧。”几个火把强光照射下,白鹤两人无所遁形,怏怏下树。
      白鹤抱着小素乌站在树下,旁边围着一圈士兵,不过大家看上去不太紧张,没人亮兵器;小素乌也不害怕,相反,边军熟悉的作战服让她看了十分亲切。
      “各位军爷……”打完招呼白鹤就没词了,尴尬地笑。感觉可能暴露她就在心里想说辞,到下树被围也没想到怎么解释这个状况。
      樊都头急人之所急,道出白鹤的烦恼。“我都替你着急,是真的难编吼。离前线不到八里地出现个女道士,还带着小孩。道姑您受累试试吧,我们都听着。差不多就能放了。”
      “找人……迷路?白鹤讪笑着说出两个词。
      “怎么样?”樊都头回首询问李卫,当是他最信任的副手。
      “行……行吧,不然是什么呢?探子?逃兵?克鲁木女斥候?都挨不着呀。凉城里倒是有几个道观。”
      “嗯,是啦,走吧走吧,不管你是干什么来的,这块还没太平呢,别哪都乱蹿——太平了你一个女人家,这大晚上的也不能乱跑,去吧。”
      白鹤仍然保持尴尬微笑,弯腰鞠躬,刚想谢大人被李卫截住,“等等。”
      “樊都头,那小孩……好像是……”
      “是什么?道姑带的拖油瓶?哈哈哈。”都头开了个玩笑,零星响起附和的笑声。
      李卫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外人,小声道:“好像是林将军的女儿。”
      “嘶”樊都头深吸一口气,像是被人扎了一针,皱紧眉头。
      “应该。我在都护府吃过饭,好像是叫阿乌,是吗?阿乌。”李卫骑马走近两步俯在马背上看林素乌的脸。
      “我是阿乌!”林素乌笑着朝李卫伸出手掌,李卫莫名其妙而小心翼翼也伸出手,小素乌“啪”地用力在他掌上拍了一记。
      李卫苦笑着收手退回樊都头身边。“是今天吗?”樊都头沉着脸问。
      “昨天,初三。”李卫也很严肃地回。
      “还好救了一个,只有一个吗?”樊都头眼光示意,白鹤轻轻点头。
      樊都头的目光在自己手下身上逡巡了一圈,左右拉缰走了几个错步,继而甩蹬下马。李卫心领神会叫过来一个士兵,让他去后面看着朱副官——朝廷安插的督查眼线。
      樊都头抱拳单膝跪倒,李卫陪跪。“多谢道姑出手,我们……我们这些不争气的,不能为将军做什么……唉!”胡子拉碴的大汉一边一下用掌根揉了揉眼角,“对不起了,林小姐。”
      “不要相信那些人,将军——你爹是好人,他对得起陈氏社稷,陈国江山。千万不要看轻英雄,更不要看轻自己!”李卫振振有词,旁人更是目露不舍。
      樊都头截过话头,有些焦急地迅速吩咐:“你们快走吧,不要往北了,林子外面有督军抓散兵,不是林家军;直接向东,不放心的话再走一两日,有个荒村,穿过去向北走正路应该就碰不到军队了。”
      都头和李卫站起来,士兵们也围在他们旁边,对着白鹤,和自家冤死将军、险之又险逃出生天的独女,大家不知道放什么情绪在这告别时刻。小素乌倚在白鹤怀里直了直身子,右手握拳在左胸处撞了三下,这是林家军誓师会最后的礼式。士兵们肃然立正,齐刷刷回应同样的手势,林间响起三声整齐的撞胸声“嗵嗵嗵”。
      白鹤朝林家军虎豹骑点点头,携着林素乌朝东走去,走得几步抱起小孩又飞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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