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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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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楚均去看了他外婆。
他没开自己的车,而是直接打车去了那栋他从八岁开始生活的地方。
破旧的小区楼栋顶着阴沉的天,穿过狭窄黑暗的水泥过道,他提着从商场买的衣鞋上楼。
“不是说等我来做饭吗?”
宁楚均把厚重的购物袋放在掉漆的红木沙发上,朝厨房张望。
张珍玉正在切鸡块,菜刀落在砧板上“咚咚”地响,声音振动在80平的家里。
“等你来菜就发霉了。”张珍玉把鸡块放到铁盆里,“你那么长时间不过来。”
宁楚均低头钻进厨房,“昨天晚上刚下飞机。”他拧开塑料水龙头洗了下手,从地上的纸箱里拿出土豆,结果一看发芽了。
他微微皱眉,又从里面翻出来一颗,浅绿的芽像扎根土壤似的。
“你是不是又吃了生芽的土豆?是不是也吃了发霉的苹果?”宁楚均沉下脸。
张珍玉愣了下,紧接着低头继续去择香菇,看起来很不在乎的样子。
“用刀把不能吃的部分切掉就成。”
“我在家你倒是把坏掉的东西全扔了买新的。”宁楚均把土豆扔进垃圾桶里,又弯腰在里面仔细翻找。
“剩下的都是今天外头买的,就剩俩土豆我打算晚上跟明天吃,还被你扔了。”
张珍玉十分可惜:“都是钱。”
“我最近在这里住。”宁楚均拿出一根葱走到洗手台洗,“不过下个月有一档长期综艺,我得去s市录。”
“你这孩子呀,劳碌命。”张珍玉把鸡块下到锅里,“可惜了,要是你能在学校……”
气氛骤然凝固起来。
张珍玉自知说错了话,闭口不再往下说,宁楚均把切好的葱花和豆腐块放在碟子里,慢悠悠开口:“我按部就班地读书,可能现在也当不了演员。”
张珍玉知道宁楚均心里其实很难受,这孩子从小就是读书的料子,学什么都很快,又肯用功,能静下心来学习。
他自己也乖巧懂事,知道自己能倚靠的途径就是读书——不断地往上读,往上升学。
但是他太乖巧懂事,老陈得了重病,能治好,抛去家里稀薄的存款,前后还需要20万。
张珍玉和老陈都不愿意让他辍学,他舅舅陈铁亮也是这个想法,成年人生老病死带来的经济压力怎么能让孩子承担。
但是他自己打定了主意,放完暑假后死活都不愿意去学校,老师和校领导来劝过也不顶用。
很多打工的地方不收未成年,他就去不合规格的小型黑厂和酒吧,两个地儿连轴转的打工,就为了每个月拿2800块。
“现在也挺好的。”
祖孙两个人吃饭的时候,宁楚均给张珍玉挑好鱼肉放进她的碗里,“真的挺好的。”
张珍玉把最大的鸡腿夹给宁楚均,忽然说:“你给我一部你用旧的手机吧。”
宁楚均早就提过这件事了,张珍玉一直不愿意让他给自己买,她用老年机和老伙计们打打电话,在外面买菜散步看看时间就行了。
现在她主动提,宁楚均只当她是在家的大多数时候觉得无聊,需要些新事物来解闷。
毕竟舅舅一家和他都忙着赚钱,很少能陪在老太太身边,电视的频道来去能看的东西也就那么几样。
“嗯。”
宁楚均现在用的手机其实也用了三年,如果不是彻底用不了或者维修的代价超过了购买的性价比,他是绝不会换的。
他打算做做攻略,看哪一型号什么牌子的手机最适合张珍玉,然后买给她。
“到时候我去让老陈也看看他外孙演的戏。”
宁楚均的筷子停在青菜碟沿,一秒过后他不紧不慢地夹了一根菜,慢吞吞咀嚼,没说什么。
每次提起外公,宁楚均都会沉默下来,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张珍玉习惯了他这时候的无言以对,又给他夹了一条焦红的糖醋里脊。
“你走之前教教我怎么用,我到时候给老陈放你在好几个频道播出的那个泥……泥什么。”
“《泥削骨》。”宁楚均提醒。
“是,就是那个。昨晚我还看了。”张珍玉笑起来牵动脸部的皱纹,沟壑挤在一起,“人老了,忘性也大,你再不来,我连你长什么样都要忘喽。”
宁楚均笑了下:“才说在电视上看见我,怎么又说要把我忘了。”
他心里知道张珍玉是想让他多陪自己,老人一个人住在小房子里,就守着那点回忆过活。
之前宁楚均提过让她和自己一起住,舅舅也赞成,她不愿意,她在这房子待了大半辈子,说这就是她的半条命。就连宁楚均想换些设施她都不同意。
宁楚均和她不一样,这栋房子有太多关于外公的回忆,比起琐碎的快乐,都不如残阳泣血的那个黄昏来得迅捷猛烈。
如果不是张珍玉还在,经济独立以后他永远都不会再踏足这里。
张珍玉给他念叨起碎事,老王家的女儿高考失利复读啦、小李找着工作了,天杀的老崔打牌又输不起……
宁楚均吃完饭收拾碗筷,接着去洗碗抹桌子,一边忙着干活一边时不时应上两句。
张珍玉说完以后又让宁楚均把天花板的灯泡换下来。
“你不试试吗?”踩着凳子拧灯泡的宁楚均低头看张珍玉从卧室里出来。
她刚才提着宁楚均给她买的衣服进屋,立马就又出来了。
张珍玉按开电视开关:“你给我买过这么多回衣服,也没见哪一次不合身,倒是你自己。”
宁楚均换好灯泡跳下椅子:“怎么?”
“你有不少衣服都穿好几年了,你现在又不缺钱,给自己多买点。”张珍玉把宁楚均微微乱的头发理顺,“我衣柜快塞不下了。”
宁楚均淡淡应了一声“嗯。”
电视里现在放的是一部偶像剧,女主角正是宁楚均才合作过的李稚。
张珍玉权当打发时间的消遣,就算从剧情的一半开始看也不要紧。
李稚似乎很合她的眼缘,看了一集夸她十几次漂亮。
宁楚均兴致缺缺,有些犯困。
“这里两个人开始谈恋爱了。”等到女主接受男主的表白,张珍玉意有所指。
宁楚均应了一声:“看见了。”
张珍玉又看了一会儿,电视里开始播片尾曲,她没忍住,问:“你谈恋爱了吗?”
宁楚均不吭声,张珍玉有些惋惜:“你得为自己的未来想想。”
“有人了。”宁楚均说。
“……有什么?”
“我谈恋爱了。”宁楚均的手从兜里出来规规矩矩放在腿上,“只是你应该接受不了。”
张珍玉不懂:“日子是你自己的,我有什么接受不了的?那女孩是有什么缺点吗?”
宁楚均诡异地沉默。
他以前就不是话多的性子,只是今天沉默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张珍玉察觉到不对劲,把电视关了,坐直身体问他。
“你那对象到底怎么回事?”
“他很好。”宁楚均闷声,“只是和我一样。”
张珍玉没想那么多:“闷些挺好的,文静。”
”不是性格的事。”
张珍玉愣住了,在电视机投放新一段广告的时间里,一个离谱的猜测和大脑产生了电光火石的碰撞。
她张了张嘴,喉咙发不出半个音节。
“你去午睡吧,我把地拖一下。”宁楚均站起来往房间走。
张珍玉在卧室里躺了近四个小时没合眼,窗户外的麻雀叽叽喳喳乱叫,不知道她这么久想出了什么,掀开薄毯下床。
宁楚均正在厨房煲粥,张珍玉上去看了一眼,嗔怪:“你怎么又做西兰花?”
宁楚均把那碟绿油油的西兰花下锅,铁锅发出滋滋的声音。
他暼了眼张珍玉:“降血压。”
“我一把年纪了,血压高低都不重要,就想趁还能吃的时候吃点好的。”张珍玉叹气,“你一来我这好日子就少了大半。”
“我不来你不知道要吃多少霉菌。”宁楚均炒着菜,头也不抬地回,“而且不能挑食。”
张珍玉笑骂:“臭小子。”
宁楚均也抿起嘴微微笑。
吃饭的时候,张珍玉端起碗喝了口菠菜粥,松垮的眼皮往上掀看了眼宁楚均,“我想了想,不管是谁都行。”
宁楚均看过去,她发黄的眼白里藏着他看不懂的情绪,隔着一层缥缈的薄雾。
“只要你喜欢,他也喜欢你。人活一生都要遭恋爱的苦恼,不就是因为奔着这句话吗?”
宁楚均的掌心扣着碗壁,手指在花纹上摩挲,“你能接受吗?”
张珍玉望了眼客厅摆在红木柜顶的相框,照片上黑白遗像的男人比宁楚均年长,但是比张珍玉年轻。
“我不接受你也不会放弃那孩子,是不是?”
宁楚均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就是了。”张珍玉笑着把目光转回到宁楚均脸上,“你是要和别人过一辈子的,你要是爱他,其他人都是不相干,我也是。你不要管不相干的人愿不愿意。”
“你是我的孙子,你恋爱了,你那个对象也算是我半个孙子。”张珍玉握住宁楚均的手腕把它从杯壁上放下去,“你们不容易,要是连我也不接受,多可怜。”
宁楚均缓慢地机械性点头,张珍玉给他夹了一筷子菠菜,“不说了,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