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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简陋模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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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
游戏仓盖缓缓打开,躺在里面的人也慢慢地睁开了双眼。
姬子都回来了。
他躺在仓内,静静看着眼前熟悉的天花板没有动。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恍惚,大片的记忆潮水般褪去,空荡荡的沙滩上,只留下几块碎裂的贝壳碎片,和一个表情茫然的旅人。
他捡起这些碎片,努力拼接了半天,也只得到了几个零星的闪回。
他好像...在帐篷里睡着了...
之后关于刘照...关于被很多锁链缠绕住的刘照...是他在做梦吗?
姬子都极其缓慢的眨了眨眼睛。
沙滩上的旅人疲惫的躺下,空旷的天地间他是那么的渺小,小到不管他用多大的声音呼唤,又或者用大的力气去奔跑,都无法得到另一个人的回应。
他独自一人...
好累啊...
好漫长。
姬子都安静的躺着,仿佛失去了所有站起的力气。
他感到一切都在离自己远去,喜怒哀乐,爱恨情仇,所有所有,连同他所剩无几的记忆。
只有无边的虚无正在将他包围。
他疲惫,且孤独,破碎的胸腔里空荡荡的,就连风在那里面也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只能打着转的进去,又打着转的出来,发出呜呜的悲鸣,仿佛在哀悼着自己白来了这么一遭。
他是否还活着呢?
还是已经死去?
“你醒了?”
门边悄然接近的人观察了有段时间,见里面的人一直没有动静,踌躇着小心翼翼地开口问。
平静的湖面被投掷的石块激起了涟漪,一圈圈地荡漾开。
姬子都侧头,看见张章正站在那里,有点局促的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他仰起头,露出一个讨好的笑,用和线上截然不同的殷勤态度,希冀地说:“饭菜我已经做好了,要一起吃吗?”
涟漪传递到岸边需要一点时间,刚刚返回的姬子都同样也需要一点时间,才逐渐在恢复的感官中闻到了一阵饭菜的味道。
更迟一步的视觉信号,经由过载的大脑排队处理,再反馈做出行动的时候,显然耗费了超出常态的时间。
姬子都迟钝的意识到,张章来了,来到了他家,站到了他的面前。
缓慢升温的名为怒火的情绪让姬子都双眼逐渐聚焦。
眼前的这个人,他不应该出现。
张章被看的很是心虚,他无措的稍微往前挪动了半步,但又立马挪了回来。因为他其实也知道自己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是个巨大的错误。
果不其然,姬子都在静静的看了他很久后再次开口。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姬子都问的很平静,甚至有点平静过了头,这明显和他应有的情绪反应不符。
他应该愤怒才对。
终于落下的达摩克里斯之剑让张章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憋住了下一口气。他张了张口,可想要说的话在对面逼人的目光下终究是没能说出来。
以他对姬子都的了解,对方现在的状态非常的不对劲。
“出去。”姬子都淡淡道,压抑着怒火。
古怪的氛围在蔓延,文字聊天时的熟络气息一扫而空,此时发生在他们之间的对话模式,倒更像是只会在陌生人之间才会有的。
姬子都说完便将脑袋重新转了回去,仿佛不想再多看他一眼似的。
但自知理亏的张章却没有走。
他真的很久没有在线下和姬子都见面了,线上的那点互动,根本不能满足他对他的想念。
他知道他讨厌他,但...
“你,要吃饭吗?...吃点我就走行么?你现在脸色很不好,我很担心...”
张章盯着脚下的过门石,这段黑色的界限是他不敢轻易逾越的鸿沟,即使那根本不可能阻拦住他。
真正将他拒之门外的是另外的东西。
“滚。”姬子都却感到厌烦极了,皱眉转身背对着那张令人讨厌的脸,语气不善的下达着逐客令。
面冲着墙壁侧卧的他,腰臀处展现出惊心动魄的内弧线。
姬子都最近又瘦了不少,纸片人的身材不光看上去不健康,实际使用起来也极其的困难。
偶尔的晕眩、手抖是身体正在发出最后的警告,但姬子都却把这警告看作了前进的号角,肆无忌惮的将身体的本钱尽数挥霍。
他不在乎这个。
他现在已经没什么在乎的了。
但某些原则问题,他却并不想退步。就比如在他这里,说话就要算数。
姬子都眼前闪过无数片段,过往的一幕幕像是幻灯片飞速划过,然而等他伸手想要抓的时候,却什么也没能捞到。
指间沙,井中月,他已见过太多。
明明早就说好了的。
他和张章,他们曾经长谈过这个问题,不要见面,不要见面,不要见面。
所有可能的联系都只在线上进行就好了。
这些条例张章是都答应了的。可为什么说好的事情,就这么轻易的打破了呢?
姬子都每次看到张章的那张脸时,都会不可避免的想起另一张脸。
一张和他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或者换句话说,姬评的脸。
姬子都和张章在外人看来,应该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好友,因为他们在大概两三岁的时候就认识了。
在姬子都过往的记忆长河里,追溯到源头,那最初始的画面便是姬评牵着张章的手来到他面前的画面。
......
“子都,这是张章。”姬评牵着另一个人,和姬子都差不多高,穿着一身精致的定制西装,头发整齐的剪成蘑菇盖,服帖而柔软。
一双灰蒙蒙的眼眸死水般沉淀。
姬子都激动地想要冲向久未见面的母亲的步伐慢了下来,停在了距离对面一米远的地方,手足无措。
“他刚来这里,还不认识什么人...”
然后安静地看着她怜爱的摸着另一个男孩的头,眼神完全没有瞄向他一秒,用从没有对他用过的温柔语气叮嘱着,“他就是我说的之后会带着你适应的人。”
那画面就好像他们才是母子一样。
彼时的姬子都因为母亲的常年缺席,一直由一位雇来的阿姨负责照顾。
可雇来的阿姨见他家常年只有一个小孩子,大人永远不在,逐渐变得懈怠起来,不是抛下他一个人出去打麻将,就是将他的房门锁上,几天不来。
姬子都的周末永远都是被锁在家里独自度过的。他用玩具们构建出了一个个童话故事,陪伴他成长至今。
他茫然无措的看向那个备受母亲偏爱的少年,内心忍不住泛起三分波澜。
他...是谁?
难道也是妈妈的孩子吗?
妈妈不在家,就是为了照顾他吗?
小小的孩子心烦意乱的暗自猜测着,规矩垂放在身侧的手指不安的扣着裤子上的线条。
可姬评没有发现姬子都的不安,毕竟她的目光从来没有落在他身上过。她只顾着笑盈盈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并将此行的目的用命令的语气告知。
“这是妈妈同事的孩子,以后就是你的朋友了,要好好相处啊。”
他不是妈妈的孩子。
他是妈妈为他找来的玩伴。
姬子都眼神一亮,惊喜的看向对面,可那比他还像母子的氛围,还是在他敏感的内心上扎进了一根刺。
姬评更喜欢张章。
这让姬子都感到无措,因为他日常看到的母亲都是更爱自己孩子才对。
小小的他分析不出这中间的缘由,但为了得到妈妈的喜爱,姬子都即使不开心,也会选择尽量将不好的情绪收敛,乖巧地点头应下了妈妈的要求。
“好的,妈妈。”
他明白她话里的主要意思,她希望他们好好相处。
姬子都鼓足勇气主动上前一步,牵起对面另一个人的手。
“今后我们就是朋友了。”他率先介绍着自己,“我叫姬子都。”
而男孩只呆呆地看着他,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别的反应。
像个空有人类外壳的无机物,介于生物和非生物之间。
在之后的日子里,姬子都教会了他怎么自己穿衣服、系鞋带,教会了他怎么用枕头和毯子搭建出一座独属于两个人的城堡。
锡兵做前哨,坦克做后援,而他们则可以安全的躺在城堡里,翻阅带有图鉴的本草纲目。
“我是姬子都。”
“我是姬子都。”
“不,你是张章。”
“你是张章。”
姬子都无可奈何的摇着头,对冥顽不灵的学生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大概需要一点教具。
稍后他们一起出现在了浴室的落地镜前,姬子都拉着张章的手面冲镜子坐好。
“你是镜子折射出来的你。”
“我是镜外可以触摸的我。”
如果一切都止步于此,那么他们可能真的会成为彼此今生的好友。
可是,当张章和他犯了相同的错误时,却往往只有一个人得到惩罚。
当他们同时打碎杯子的时候。
当他们同时不小心摔倒的时候。
姬评都做出了截然相反的选择。
对姬子都...
“笨手笨脚,你太让我失望了。”
“这种简单的错误为什么会犯两次?”
对张章...
“没关系,反正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不错,已经可以自己站起来了。”
姬子都垂下头,看着自己站立的那一小块地方,那里似乎也因为被他踩过而变得有几分暗淡,拥有了几丝不幸的色彩。
他大概就是这样一个不招人喜欢的人,毕竟连自己的妈妈都不喜欢他,所以没人愿意和他组队、坐同桌、打扫卫生,都是可以理解的。
没关系...
这没什么。
上小学的姬子都这么安慰着自己。
这些他都可以自己完成。
姬子都和一般的同龄人不同,他很喜欢上学,因为这里没有张章,没有明显的区别对待。
他可以像一滴水一样完美的融入人群。
社会化的动物就是要在社会里才会获得安全感。
如果一切就这么平稳的发展下去的话,也许他也会得到一点幸福。
但世事难料,孩子的成长过程必然伴随着父母的参与,这一点是体现在方方面面的,不光是私底下,也包括明面上。
而这种明面上避无可避的事务让姬子都恐惧。有一段时间,他甚至害怕别人提起他的妈妈。
比如每学期末的时候,当考卷发下来后,班主任都会站在讲台上,通知下周的某一天要开家长会。
姬子都往往这个时候最难过,因为在老师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他就已经看到了这件事的结果。
“家长会?我没时间去。”
除此之外,不会有第二个选项。
姬子都垂着头走在暴雨中,他今天忘记带伞了。
校门口被关心孩子的父母围绕的水泄不通,可姬子都知道,这里没有任何一柄伞是为他而来的。
他看见同班的小胖子被母亲亲手穿上了雨衣不说,还将他背后的书包背到了自己的背上。
他看见一柄七彩的骨伞轻轻松松的将父女两人都罩了进去,还绰绰有余的又塞进了她的母亲。
他看见和孩子一起奔跑在雨里的母女,相互踩着水坑跳进了车里。
母亲...又一个母亲...
姬子都穿过这片热闹的人群,步入冰冷的雨幕,那些微的烟火气很快就被寒冷打散了,就好像他刚刚看见的只是一片海市蜃楼。
这没什么的。
他已经长大了,上三年级了,理应自己回家。
而且他家离学校很近,并不需要坐公交,走路就可以回去。
他只要走快一点,所有人都会被他抛在脑后。
可对面车道上飞驰而过的轿车后排,分明坐着姬评和张章。
是...妈妈...
姬子都停在了斑马线上,微微怔愣。
然后他很快意识到他们没有看到他。
骤然亮起的红灯稍稍拦住了他们的脚步,这让姬子都有足够的时间可以看清一对真正的母子应该是怎样相处的。
可能会喂饭,大概会夸奖,也许有亲吻。
被雨水模糊的画面里一切都虚假的扭曲起来。
之后车尾灯很快远去,消失在了他目所能及的视线尽头。
只有冰冷的雨水不断敲击在姬子都的头顶,像个循循善诱的老者那样教导着他这个世界残酷的真相。
啪嗒——
没谁应该将他放在心上。
啪嗒——
人生的路只能自己走下去。
啪嗒——
不要渴望来自外界的帮助。
姬子都湿淋淋地回到了家,打开门后他很懂事的赶紧吃了药,又洗了个热水澡,然而可能是体制问题,也可能是淋雨的时间太久。
他还是发烧了。
等第二天昏昏沉沉醒来的时候,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去。
世界在旋转,所有的玩具手牵着手围绕着他开始跳舞,他被他们簇拥着抛上抛下,久违的快乐紧紧包围着。
他看见墙面掉帧般闪烁不定,缺失的像素格子从最初的一小块,很快塌陷出了一人高的洞,露出后面幽深到无边无际的黑。
姬子都摇摇摆摆地走过去,伸手摸向那片暗。
然而眼睛看到的和他实际感受到的却产生了出入,他手指间冰冷的触感说明这里依旧还是那面墙。
他出现幻觉了。
他病了...
姬子都将头抵在墙壁上,盯着里面的黑暗看,恍惚中,他诡异的发现黑暗也缓缓旋转起来。
那漆黑的东西,像水似雾捉摸不定,聚聚散散变化莫测,他眨了一下眼,对面就变成了他的模样,他们使用着相同的姿势,额头抵在墙上,直直看向彼此。
他的幻觉大概更严重了。
竟然从对方的瞳孔里看到了一些爱。
姬子都笑了,对面也是。
这笑容让他发现自己和对方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膜。
非常薄的膜,看上去像是轻轻一戳就会破开,但却十分的华丽,虽然透明,但附有五彩斑斓的颜色。
很像下雨天时,他偶然在路边看见的悬浮在水面上的彩带。
那是从汽车或者别的什么东西里面洒出来的汽油,因为不溶于水,所以当它和水接触的时候,便会在那上面形成一层油膜,并将所有光散射出去。
走近一些还能闻到特殊的刺鼻气息,它们猛地撞入鼻腔,将朦胧的陶醉吝啬地播撒开。
姬子都凑近了这层膜,恍惚中似乎也闻到了一阵花香。
温柔的味道如月光般将他浸透。
他大概真的病的很严重,也许会死也说不定。
不然怎么会看见自己的灵魂?
薄膜另一面的他也凑上来闻了闻,小巧的鼻子皱起又撑开。
那双黑黝黝的大眼睛一刻也没从他身上移开。
如果这就是死亡的话,似乎也不用很难过了,因为他只感觉到了平静和解脱。
往日里沉甸甸的心脏被人将里面的水分拧干了。
让他再也感觉不到痛苦。
姬子都在昏睡了一整天后奇迹般的康复了,他完美的错过了家长会,而老师也不相信他是因为发烧才没来。
“怎么就这么巧?”
是啊,怎么就这么巧?
“一开家长会你就发烧了?”
对啊,发烧了。
“那为什么你父母不给我打电话请假?”
...因为...
“小小年纪就说谎。”
没有,没有说谎。
“你连病例条都没有。”
我睡着了。
老师抬了抬眼镜,像是懒得再跟他废话,他被要求手写一份不少于1000字的旷课检讨,并在第二天当着全班的面将它念出来。
更加巧合的是,张章在第二天转入了他所在的班级。
在他正站在讲台上,捏着自己的检讨准备当众朗读的时候。
三辆漆黑的防弹车护送着他进到了校内,校领导诚惶诚恐的集体出来迎接,他们组成了一只绵长的队伍,一路从大门笔直的延申到了他们班级前。
那真是很大的一群人,最前面的是点头哈腰满脸谄媚的教导主任,中间是两位保镖,然后是张章,然后是...姬评...
姬子都站在那里,无措的和后者对上了视线。
而姬评也一如既往的轻轻越过他,将注意力放在了她更喜欢的孩子身上。
“这是张章。”她轻轻拍了拍张章的肩膀,将人稍稍往前推了一步,对同样开始恭敬起来的班主任这么说,“今后希望您多关照。”
“哪里哪里,应该的应该的。”
急于在领导面前表现自己的班主任,目光在教室内略扫一圈,很快锁定在了某个方位,殷勤的为这位一看就背景不凡的少年挑选着座位。
“张章和班长坐在一起怎么样?”
她指着的方向,明明还坐着另一个人。
“这位置靠前,有什么不懂的正好能随时问老师。”
那是个很好的位置,原本应该属于成绩前十的同学,然而既往的规则在更强大的规则面前匍匐下了身子,让对方在它身上跳起了踢踏舞。
衣着华丽的舞者雀跃的跳动起来,特殊的鞋底每敲击一下都奏出了悦耳的音调,他充满自信的旋转,将这间不大的班级仔细打量了一圈,视线扫描的终点,站着已经被所有人遗忘的姬子都。
张章自然而然地走到了姬子都面前,大声地宣布:“我要跟他做同桌。”
班主任面露诧异,校领导连连点头,姬评若有所思。
然后所有人都同意了,这一次也依然没有人在乎姬子都的想法。
然后所有人都喜欢上了张章,而姬子都却不可避免的开始厌恶他。
他恨这个人。
他恨这个人将他衬托的像个小丑。
他很这个人。
他恨这个人夺走了所有母亲的关注。
即使他自己也知道,他的恨毫无缘由。
他只是在自欺欺人。
没谁规定母亲需要爱自己的孩子,爱本身就是根本不存在的幻觉。
他在为了一个从来不曾存在的东西憎恨一个人。
可是...在这个没有爱的世界里,如果连恨也没有的话,他要依靠什么活下去呢?
如果爱可以没有理由的话,那恨是不是也应该不需要理由?
姬子都和自己达成了和解。
他将自己的手从对方的掌心抽了出来。
是啊,他恨张章不需要理由。
啪嗒——
一滴雨或者一滴泪,像一段小小的溪流,平静的划过大地后流向不知名的远方。
姬子都惊讶的摸向自己的眼角,不知道这眼泪从何而来。
眼泪是软弱的,他为什么会这么软弱?
他憎恶这样懦弱的自己,就好像只有他还被困在那些过去的岁月中一样。
都这么大了却一点长进也没有。
......
张章趁着这段时间悄悄出去了一趟,动作迅速地来到厨房,将已经做好、放进保温箱的菜品,每样挑了些装进一个餐盘端了进来。
他想再争取和对方多呆一会儿。
“都是你喜欢吃的...”
张章将餐盘放在了地上,局促不安的望向背对着他的人,像只渴望得到主人认可的小狗。
而他冷酷的主人,却连一个目光都懒得落到他身上。
“为什么不遵守约定?”
甚至对方每次开口说出来的话,都是驱逐。
张章听着对面的质问,内心瞬间闪过了无数个开脱的借口,但这些粗糙的理由连他自己都知道没有一个能站得住脚的,更何况姬子都。
他只能尽量将话题往另外一个方向带,“我...很久没见你了...”
“上一次还是去年...所以我想,也是时候见一面了...另外就是,我听说刘照要来骚扰你...这才过来的。”
张章的话说的断断续续,似乎每一个字都经过了反复的斟酌。
他全程都在密切关注着对面的反应,生怕有什么地方触碰到了雷点。
万幸没有。
安静的晚风被玻璃窗阻隔在外,可喧嚣的叫卖它却显得有点无能为力,张章听见楼下小吃摊摊主热情的招呼着路人,默默数着自己的心跳。
隔了很久,姬子都才回答:“...不是每天都有在线上聊天吗。”
他们是彼此所有应用软件的好友,且姬子都的直播间榜一永远蹲守着张章。
所以哪怕不见面,他们也都能随时了解到对方的近况。
姬子都觉得保持这种程度的联系就很好了,面对面的接触只会让他窒息。
他们是朋友,同样也是解不开心结的仇敌。
即使这份怨恨只是单方面的。
可惜言多必失,开口的次数多了,便也暴露了姬子都某些想要掩藏的秘密。
他似有若无的鼻息声很不对。
对话间,张章一直是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姬子都身上的,在剔除聒噪的背景音和所有其他干扰项后,他顺利将异常项单独拎了出来。
姬子都吸进的确实是气体,但是呼出的时候却带着点潮湿的水声。
身体的行动快于大脑,张章猛地扣住姬子都的肩膀,稍一用力便将对方整个人翻转了过来。
“你哭了?”
他看着姬子都脸上的泪痕,心脏处传来的痛感几乎将他的灵魂撕碎。
如果他...有灵魂的话。
姬子都猝不及防之下暴露出了自己的状态,他迅速用手臂遮住眼睛,想要阻止那些已经暴露的眼泪继续被发现。
同步升起的愤怒让他浑身都开始颤抖,“滚!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他怒吼着,冲着另一个人拳打脚踢。
他不喜欢将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现在任何人的面前。
可这份心情没有的到张章的理解。
“身体不舒服?胃痛了?”体型已经长成了姬子都两倍的男人小心地想要检查另一人的身体。
然而姬子都零帧起手给了他一巴掌。
重重甩在了那张符合绝大多数审美的帅脸上。
“我让你滚!为什么不听?为什么!”
姬子都的这点力气是根本打不动他的。
张章怔愣的看着对方愤怒的面容,慢了一拍才想起来自己应该顺着力道侧过脸去才对。
他赶紧将这个后续动作补上,即使现在再做已经显得有点过分滑稽了。
“滚!滚!滚!”
继那一巴掌之后,姬子都挣扎的更厉害了。
张章缓缓转回脸,僵硬的挤出一抹笑,“对不起,手打疼了没有?”
他尽量在自己的脑海里搜索能让姬子都感到快乐的事,但他的快乐几乎都不曾在他面前展现过,这些被他小心积累下的喜好都是来自他日积月累偷偷观察中得来的。
他记得他更喜欢雨天...
喜欢纸质书籍翻开扬起的细尘。
张章手指痉挛般沿着自己的裤缝往下划,身体上备注着的小抄在他慌乱的时候,能很好的指引他如何让另一个人开心。
喜欢太阳落下后天边的余晖。
喜欢完美对称的红色落叶。
喜欢热情专注的小狗。
“我给你当狗怎么样?你喜欢小狗对吧?”张章慌不择路地抓到了解题线团的一头,紧紧攥着不想放手,他快速回想了下犬类的行为模式,将之完美复现在了自己的身上。
“汪!”他叫了一声,讨好的想要用鼻子去蹭姬子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