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性战争病（潘子同人）》轩辕寂

12、12

　　隔着一段距离，他又在上下颠簸的奔跑，刚开始的时候只能看到白生生的一片什么东西在沉色的沼泽上头相当显眼。地上有积叶树根，他踩陷进去又踢着脚尖，差点被绊倒，不得不又把头扭回来看路。等他再往后看的时候，那堆东西反倒是近了。
　　他还以为自己眼花，混乱中又看了几眼，那团东西的确是靠近了，他能看清蠕动的动作。
　　白色的虫子，长得像蛆，又更长些，数不清数量的缠在一起团成一个小球。说是白色，其实又更贴近透明。虫子的皮肤底下胀鼓鼓的，能看到血肉混杂着泥水在肠子里流。
　　整整一个人被吞进这团虫子的肚子里，好像还不够。他想起沉进沼泽里头的副班长，而他们身上染着副班长的血，这大概是虫子要追在他们后头的原因。他被树根绊了一下，差点一头栽倒，而他也不敢再回头。就算对着黑熊他都敢挺起枪去斗几回，可那是战友的血肉，他本能的只想逃。这种悄然出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钻身体里头的小虫子他也很恐惧。
　　有人往后头开了几枪，被打散的虫子身体里面溅出血浆肉沫粘在树干和地上，他光是用想的就几乎要吐出来。
　　“操，那东西打不死。”
　　开枪的人在他旁边小声的嘀咕了句，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虫子或者是像水螅一样能断开身体依然活着，但这景象永远只存在他的脑子里了，后来他再不敢回望，跌跌撞撞不知道怎样离开的。
　　他无论任何都不愿意躲到沼泽里去。对着敌人的子弹还能抗争，杀两个也就回本了，就算死了也落得个明白。对着虫子，却永远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死了没有。
　　最终他从搜巡队的缝隙之间逃了出去，拖着个昏迷的通讯员。他自己身上也满是伤，被横飞的枪弹和道上的枝干划出的血口子，不算很深，他都没有处理。可通讯员伤到了大动脉，他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用沼泽里头的泥浆给糊在那个大伤口上。就是这样血还止不住外涌。
　　“他娘的，他娘的……我们都要回去了，你不能躺这里。陪我回去，我把命给你，我们一起回去，活下去……活下去。”
　　他把身上几乎所有装备都丢下，背着失血昏迷的通讯员往边境揍，走不到半天背上就湿了一大片，有他的汗水和通讯员的血。他不敢休息，地图丢了，盲目的靠着模糊的记忆走。
　　无线电响了两次，沉闷的电子音在丛林里头突然响起，把他给吓了一跳，他转了转僵硬的脖子才突然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放下背上的通讯员，像溺水的人看到浮木一样扑到无线电上。
　　“尖刀连……三班……回……答……三班……”
　　无线电的音质很差，他几乎要听不清对面的话。他有些不知所措，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去操作那台对他而言复杂无比的机器。不管他怎么大声喊，对面都毫无反应，用一种重复着的冰冷杂乱噪音回应他。
　　他已经不在乎会招来敌人，喊得嗓子都哑了，那面却再没有任何声音。伸手去抹的时候他才发现眼泪和汗水很冷，流得满脸都是。他没办法形容当时的心情，那种被全世界遗弃，明明看到希望却不管怎样都抓不住的感觉。丛林里头热闹温暖，却脸搜巡队的声音都听不见。他哆嗦着把手伸进胸前贴身的口袋里，将里头的东西掏了出来。
　　最后两颗子弹静静躺在他手心里，他用力握紧拳头，已经被体温蹭得温热的弹壳压得掌心死痛，他才有点松口气，好像终于确定自己还活着，有勇气再背起通讯员一路走出去。
　　通讯员身子并不太健硕，但到底比装备要重得多，他行进得也更慢。没有干粮了，连饮用水都剩得不多。他每天晚上休息的时候会把水省下来给通讯员灌一点，但通讯员再也没醒来过。水也更多是流走，只润到紧抿的嘴唇。
　　无线电后来还又响过，但慢慢的也就没有了声息。搜巡队可能是缠上了别的队伍，也没再出现过。他们两人仿佛一下子被所有人给遗忘了，整个丛林里头就只留着他们两个活人。
　　自从喊沙了嗓子，他就再没有怎么喝水，声音一直哑着。就算这样他还是不停的和通讯员说话，连他自己都听不懂那嘶哑颤抖的声音了，还是自言自语的说。通讯员家里的事情，还有退伍以后的事情。他害怕安静，害怕那天就永远被这片丛林给淹没了。
　　他想得最多的是三班班长，说让他活着回去。他一直想，几十年以后还有谁会记得一个完成任务以后被云南林子给吞掉的尖刀连二排三班，所以他就是爬也要爬回去。
　　通讯员停止呼吸的时候他完全不知道。太安静了，而通讯员身上的伤口又早早的发脓烂掉，一直散着股死人味，到晚上他才发现那具身体有点僵硬。
　　他咬了咬牙，又把尸体往身上背。死了的人像滩烂泥，又沉又难着力，他试了几次都被不起来。他还是沉默着，最后把尸体给背了，连话也不说了。他已经无话可说。
　　到这时候他也终于明白三班班长的心情。在战场上死亡兵不算什么，他们甚至要在堆满了尸体的防空洞里头进餐。难受的是眼看着战友慢慢死在你面前，而你什么都做不了。
　　他以为至少能把尸体带回去，但最后连这都没办法做到。
　　闷热的丛林还带着湿，过了两天通讯员背上就已经整个的血肉模糊了。各种虫子和鸟在尸体背后产卵啄食。他已经连哭都哭不出来，也没有感觉了，整个人有些呆，拖着尸体走。直到有天尸体烂得都肿起来了，他一拉，尸体的手就被扯了下来。
　　他跪了很久，一个人走了。
　　边境那里早就没有部队在等着，穿过边境线以后，当地人都拿他当怪物瞧。要不是他身上的军装还隐约有个样子，早被那些居民当敌人给打了。
　　但那些人也并不喜欢他，常年战乱的地方对军人没有一丝好感。他身上没有钱，更不知道可以到什么地方去，好像自己是被部队遗弃了的东西，更不想尝试回去。
　　谁都救不了，只有他活着，为什么要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