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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中计 ...

  •   此后黛玉仍然每隔三五日就收到果子,各色各样的都有,有的还在书上见过,有的干脆是闻所未闻;有时还会夹杂些奇花异草,约莫是见着了觉得稀奇,因此也一并送了来。

      黛玉不由得失笑,觉得这位孙师弟人虽鄙陋,本性却极好,实实在在有一副热心肠。她自己是清高自持之人,见到这样纯粹赤诚的好意便格外觉得珍贵,一开始还收得不好意思,日子一久,心知说了对方多半也是我行我素,便也听之任之了。

      因着这些赠礼大多不常见,且生长环境迥然相异,黛玉便猜到是孙悟空生性好动,喜欢到处乱逛,既觉得好笑,又渐渐地于其中生出一种好奇与期待之心,便在那平淡的修道生活之中平添了几分隽永的意趣。

      随着送来的奇珍异果越来越罕见,有一次甚至有一颗颇类灵芝的紫色小草,连黛玉也吃了一惊,认出是一种绝域才有的灵草,且伴有凶兽守护,就是隐居深山的练气士,若无几分伏魔手段,也决计无法得到,因此猜到孙悟空怕是已得祖师传授本领,不禁好生替他高兴。

      想到自己平白受了这许多好处,黛玉得闲便又做了点心,放在庭院中以示回礼,结果对方礼是收下了,下一次送果子时更比以往丰厚。

      黛玉哭笑不得,只好琢磨着又去还礼,如此一来二去,便逐渐成了常态,虽则两人从未打过照面,却又以这种方式维持了一种微妙的默契往来。

      这一日正值仲春讲经日,每当此时,祖师便会登坛高坐,唤集诸弟子,开讲大道,极为隆重。

      黛玉赶来时,众同门十之六七已提前落座,孙悟空也在其中,因气氛庄严肃穆,黛玉不便说话,只向他微微颔首示意,就在一旁坐下了。

      稍后祖师驾临,开讲无上精微甚深法,既说禅又讲道,指引性玄之至理,黛玉听到妙处,真个是如痴如醉,欢喜不尽。

      正在这个时候,耳旁忽然传来暗中嬉笑之声,黛玉心下好生不悦,不禁侧目而视,只见几位同门正相互挤眉弄眼,在背后朝着孙悟空指指点点,一边窃笑不已。

      黛玉顺势看去,原来是孙悟空腋下处的衣服破了个洞,偏他还浑然不觉,兀自在听讲时手舞足蹈,那破洞处便愈发显眼了。

      黛玉眉头轻蹙,碍着祖师在上头讲法,不好说什么,只等着稍后去提醒孙悟空一声。不想此时一分心,便漏过了好些紧要之处,不得已,只好待法会结束后再向祖师请教。这一耽搁,不仅众同门皆已散去,孙悟空也早不见综影了。

      黛玉无法,只好又去寻他,好在不久就在后院里找到,见他正擎着钢斧劈柴,旁边是一堆已经劈好了的,整整齐齐码放得跟小山一样。

      黛玉不由得惊了一下,问道:“你刚刚听完师父讲经,为何不去做功课,反而来劈柴,岂不是本末倒置么?”

      孙悟空道:“今日事忙,正是怕误了功课,所以先来把这些做了。师姐放心,我手脚快得很,一会儿就能做完,半点不会耽搁!”

      黛玉又看了眼那堆木柴,不由得起了疑心,又问他:“你就一个人,都在忙什么啊?”

      孙悟空笑道:“我不是说过么,师姐怎地忘了?便是扫地锄园,养花修树,劈柴烧火,挑水运浆哩!”

      黛玉顿时噎住,骇笑道:“你该不会是把这些事都包圆了吧?”心念电转,疑心另有隐情,不禁有些着恼,气道:“你那几位师兄弟呢?这本该是众人分工合作的事,怎么可以全扔给你一个人做?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孙悟空见她竟然替自己抱不平,心中好生感激欢喜,又见她沉了脸色,忙陪着笑宽慰,解释道:“没有,没有,凭他哪位师兄,谁能欺负得了我!只他们太不会看人,见我是异类成道,以为我本事不如他们,我与他们辩了几句,非说除非我能一人做几人的事,才肯服我!哼,他们真没见识,不知我孙悟空天生石猴通灵,这些活计虽然繁重,于我却算不了什么,我偏要他们心服口服不可!”

      黛玉听着听着,渐渐愕然,最后竟回嗔作喜,实在忍耐不住,笑得花枝乱颤,连声道:“哎呀,哎呀,你这是中了人家的计了呀!”说着愈发笑不可抑,不觉间语气便亲昵起来,取笑道:“你这小猴子平时看着机灵,怎么现在却傻乎乎的!”

      孙悟空微微愣住,立即追问道:“什么?我中计了?中了什么计?”

      黛玉嫣然而笑,道:“想必是你常常在人前自夸,说自己如何与人不同,惹了人烦,人家便想治一治你,把这些都不愿做的事全给你一人做。这人倒也聪明,知道直说你必然不肯,干脆便反着来,说你必做不到,你又单纯好胜,可不就上当了?

      “这叫‘激将法’,在兵法中叫做‘怒而挠之’,意思是说,一个人如果性情刚烈暴躁易怒,就可以撩拨他,使他发怒失去理智,做事情失去条理,然后就可以战胜他了。”

      孙悟空心中微转,暗道果然如此,不由得恍然道:“怪不得他们突然做作,原来是想骗我替他们做事!”

      黛玉见他面上带笑,完全不像是生气的模样,不禁微觉诧异,奇道:“没想到,原来你真是这样好的脾气?竟然不曾发怒?”

      孙悟空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笑答道:“师姐又忘了,我本无性,人骗我也不气哩!”

      黛玉斜睨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当真?”

      孙悟空嘿嘿一笑,目露精光,道:“千真万确!只不过礼尚往来么,待我稍时骗回去便是!”

      黛玉笑得不行,点着他道:“那你可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孙悟空笑道:“这个自然,师姐放宽心就是!”又问她这兵法里还讲了什么。

      黛玉便调侃道:“难得你竟如此好学,不会是想学了去骗人吧?”

      孙悟空捂嘴偷笑了一下,答道:“不敢,不敢,师姐真个多心!我是个老实人,如今被人骗了,还不能多学点东西防着点么?还请师姐教教我罢!”

      黛玉忍俊不禁,道:“你老实就先来哄我?”摇头不迭,道:“不行,不行,若是教了你,保不齐惹出什么事来,万一攀扯到我,那就真说不清了。”

      孙悟空就指天发誓决不攀扯,又笑道:“师姐想到哪里去了?我虽然性躁,也知道尊敬师长,友爱同门;就是被人骗了,也不过想稍稍回报一二,又不是要拿他们怎么样,有什么好担心的!”

      黛玉闻言,也觉得有理,以为做师兄的欺负师弟,有违孝悌之道在先,合该受点教训,实在怪不得悟空;再者兵法深奥,学了也未必会用。微一沉吟,便点头答应了,道:“这兵法乃是兵圣孙武所著,因此叫做《孙子兵法》。它被誉为‘兵学圣典’,一共十三篇,讲的都是兵家大事。这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完的,既然人家对你用计,那我就单讲《始计篇》中的诡道十二法吧。”

      孙悟空大喜,道:“‘诡道十二法’?想是好东西!造化了,造化了!这兵圣孙武也姓孙,想必是我的本家,与我有缘,理应传授!师姐快快说与我听!”

      黛玉笑不可抑,连连点头道:“好吧,既是你本家,那我就教了。这十二法是说:用兵作战,就是在使诡诈之术。所以能战的反而要示弱,要打的反而装作退却,要攻近处,就装作攻击远处,想要远袭,又装作近攻。

      “敌人贪利,就用小利引诱;敌人混乱,就要趁机攻取;敌人力量充实,就要防备;敌人兵强马壮,就要避其风头。

      “敌人骄横,就设法扰乱他;敌人谦卑,就要使之骄横;敌人安逸,就使之疲劳;敌人内部和睦,就要离间他们。

      “总而言之,便是要在敌人没有防备处进攻,在敌人料想不到的时候采取行动。”

      孙悟空性灵天生,竟然一听就懂,听到兴头上,喜得抓耳挠腮,叫道:“好妙法!好妙法!我悟空今天学到了!”又忍不住追问道:“不知我这本家还说了什么,其他十二篇又讲了哪些?”

      黛玉见他颖悟绝伦,不由得暗暗称奇,心下已有些后悔,不该一时促狭,教些惹是生非的法子,此时听他追问,便敛了笑容,正色道:“你怎地还不知足?不是我不肯教你,只是贪多嚼不烂,做学问讲求循序渐进。一下子囫囵吞枣,半知不解,就是学了又有什么用?”

      孙悟空见她似有不快,不敢再问,慌忙赔笑作礼道:“师姐此话有理,是我太心急了,还求师姐日后千万不吝赐教!”

      黛玉颇喜他好学知礼,到底不忍心拒绝,只得缓和了脸色,含糊敷衍道:“学海无涯,勿要一昧贪多求快才是。”又想起自己来意,干脆转了话题,微嗔道:“都怪你顽皮,害我差点忘了正事。我问你,仲春讲法何等盛事,你为何不知礼仪?既不戴冠,衣裳也破败不能蔽体,旁人在背后指点嘲笑,你还半点不曾察觉,我都替你羞死了!”

      孙悟空大惊失色,一个劲的往身上翻看,都没找到端倪,待黛玉勉强指点了下,才发现腋下靠后背的地方有个拇指大小的破洞,一张毛脸瞬间涨得通红,急得呲牙咧嘴,直挠手背,不知如何是好。

      黛玉暗暗好笑,见他知道羞耻,也不好让他太过难堪,便柔声开解道:“此事原也不能全怪你。昔日我初入门中,也是不知珍惜衣物,又爱整洁,稍有玷污便去换洗,不久便见磨损,乃至多有破碎,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我见你虽无多余衣饰,却是常常浆洗干净,可见跟我当初一样,还要比我更勤快呢!”

      孙悟空一向敬重她,听说她也有过这等经历,心里果然好受了一些,又听她夸了自己,虽仍觉羞愧,面上却不自觉流露出些许高兴意味。

      黛玉便话锋一转,微笑道:“修道清苦,本来也不该讲究服饰之美,但是人有衣冠礼仪,不能不遵循。你虽是异类,却已通人性说人言,就要把自己看作是人,懂得‘先正衣冠,后明事理’的道理,然后才能成就人道,上体天心,从而感悟造化玄妙至理。

      “况且一众同门虽在一处修炼,但到底都还没有成仙成佛,尘心未褪,总免不了那等凡人习气,惯爱先敬衣裳后敬人。你既是后学末进,天资却高,本就有人不服气,现在你自己漏了短处,旁人可不就借机会笑话你了?”

      这实在是难得的金玉良言,孙悟空生平第一次见到有人对自己这样谆谆教诲,便是祖师慈爱,也不曾这样耐心讲解过为人处世之道,心中真是激动难言,仿佛有许多话积在心间不吐不快,又千言万语不知道从哪一句说起,到后来不由得双目含泪,欢喜作揖,不迭的道:“我懂了,我懂了!多谢师姐教我!”

      黛玉本有爱才之念,见他从善如流,也是暗自高兴,觉得这孙悟空真是赤子之心,毫无矫饰,灵性通透,不染尘埃,若然被庸人带坏,岂不可惜了这等良材美质?于是在那原本的惜才意中,又生出照拂心来,无形中已违背当初本愿而不自知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中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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