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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第 83 章 ...

  •   霁宁六月的汛期一至,满城就下起了暴雨,小巷里翠幄成荫,潮气和初暑的热气交织汇流,整个城市捂着一股揭不开锅的难熬。

      平安里的名字绝对是在这年头里犯了什么忌讳,越是叫“平安”,越是不得安宁。

      两栋小楼里聚齐了四个病患,7号9号各两个,外伤治疗好了才出院的,但四个人依然昏迷着。裴玉忙的脚不沾地,脸色铁青地在两家奔波用药,间歇施法,堪堪稳住了四位的病情。

      第一个醒过来的是筋脉尽毁的无恒,已经算伤的最轻的了。裴玉用先祖玉先生的续骨通脉灵药替他疗伤,总算缓了过来,经脉续上后留在身上的术法已然不多,但好在本来无恒的灵法之术也不算高明,印证了无欲则刚这话,拥有的不多,失去了便也不觉得可惜,将来靠坑蒙拐骗过活的日子也算是将就也续上了。

      刚能下地活动活动,老万就支使他当起了“护工”,实在是也没办法,那日酒店外大战前夜,它被林守岁留在车里,才躲过这一劫。老万自觉惭愧,没能履行有难同当的誓言,便在自己龟脑袋上绑紧头带,咬紧牙,一个龟当三个使唤,连轴转照顾四个病号,比裴玉还累。再加上林守岁和万曈曈都还没醒,它心里也焦躁,无恒醒了还能当个半残废的帮手,这一进一出省了不少力气。

      破蒙剑和探魂璧是被裴玉在“案发现场”和四位病友一起捡回来的,幸好他作为法医是第一个从楼外赶来的警察,否则这宝剑落入别的凡人之手,恐怕早就当什么出土的法器关进博物馆了。剑身是把历经万年的破黑铁,剑魂暂时没法随着碧婆萝藏入林守岁的筋脉之中,却也经历了大战需要静养,于是破蒙被老万扔进院子里养铜钱草的长条形石臼中,雨水全然淹没,静置于青苔绿藻之中,复返自然,潜心修练。

      老万坐在林守岁的床边,看裴玉用完药,沉沉叹了口气:“以后咱俩一步也不能离开,就我俩不在这一夜,就出了这么大岔子,一群废物。”

      裴玉托了托眼镜,专心施药,他心里知道,老万自这四位祖宗被横着抬进医院开始,没有一天不在自责。

      裴玉安慰道:“别多想,他们三没事,都会醒的。”

      老万“嘁”了一声:“你现在倒是说的轻松,我可偷听龚叔他们说了,你当时赶到楼下看到抱一起倒地上那二位祖宗,你那脸色可堪比青铜器。”

      裴玉想说什么,忽然收了声,他当时除了想杀人没别的想法。

      老万看了裴玉一眼,问:“所以四片拼图都显形了是吗?我们……我们可以回越枝山了?”

      “理论上是这样的,”裴玉抬眼看他,问,“你想回去吗?”

      老万噎住了:“……我无所谓,我神通广大,山神之后,我在哪都能活得很好,再说了,我还没娶媳妇儿呢……”

      裴玉提唇一笑:“那就是不想回去?”

      “嗐你也不能这么说,我……”老万看了看躺在床上那位昏迷中都毫无吝啬展示着一张帅脸的殿下,道,“看他吧,他去哪我就去哪。诶,你呢,裴玉,你不想回去了吧?你跟秦队……”

      “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你还管我,”裴玉甩在一张用药方子,其实就是施法通筋脉的术方,叮嘱老万,“这两天和药一起,一天三次,别耽误。”

      老万嘴里骂骂咧咧,手脚却勤快得很诚实,术法招式一丝不苟,药雾蒸腾开来,整条街巷随着潮湿的雨气飘满了当年山上玉先生屋檐底下那片药壤的芬芳。

      雨又下了起来,这两天总是一阵一阵的,时而暴雨倾盆,时而小雨淅淅,平安里安静地可怕。老万已经习惯了自己碎碎念的说话声却只剩下雨声的回答,他有时觉得这一刻的宁静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平和。

      它对未来的担忧没人回应,屋里屋外都空空荡荡的,沉默也更像是一种默认。

      三周后,乌啼月和万曈曈前后脚醒了。

      从乌啼月昏迷开始,就已经不再午夜化竹,本以为醒了还会回到原形,一连好几天她都保持着人形到天亮,这可能意味着她的修行已经成功。

      本是该高兴的事,可这姑娘从醒来以后就悒悒不乐,能恢复下床行动后,每天在小木屋外的台阶上盘腿坐着静心潜修。万曈曈倒是好一些,每日晨昏定省去林守岁床前守着,像是有很多话想说,但又只字不言。

      老万更愁了,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不说话倒也正常,俩大活人,好不容易醒了,都像在那场大战了被割了舌头似的。

      平安里更安静了,骨子里抑郁的气质随着雨季而弥漫开来,林守岁不醒,一场又一场的雨就永远也打不开蔽闷的夏日。

      密密麻麻的凌霄藤从木屋檐上挂下来,雨水顺流而下,沾湿丹红花瓣,滴滴答答又落在木屋前的拖鞋上。万曈曈斜斜依靠在身后的木阶上,陪乌啼月修炼,无恒在炉子上煎药,老万衔着根铜钱草,痴呆呆望着长石臼里苍老的宝剑。

      “所以救你的人是我馆里那个小任?”万曈曈问乌啼月,“他……他也是越枝山上的人?”

      乌啼月在盘腿打坐,闻言沉吸一口气:“我不想他是谁,我只知道,他是任遇。”

      无恒握着蒲扇探出头来:“龚叔调取了双钟寺的监控,老方丈圆寂前,这个小伙子出现在他禅修房的附近,后来去了大钟那儿,也就是那个时候,响起了司辰钟声。”

      “司辰钟魂……”万曈曈双目微瞪,旋即叹息一声:“他难道竟是……般瑀”

      老万沉思道:“般瑀是凤凰神族的后人,他一生唯一倾心之人便是神姬殿下,他从天神殿来到越枝山也是为了守护火霓殿下,可现在为什么甘愿为……为啼月丧命。”

      乌啼月缓缓睁开眼。

      万曈曈道:“也许你与神姬有什么渊源?”

      乌啼月从膝上翻转手掌,注视自己掌心的纹路,她还是原来的她,是凤灵宫后大殿后那片猗猗而立的竹海,她的命如草芥根本不值得一提,若不是羁恒那黑翼太虚境和念曲大师为她构建的修行圣境,她早就成为一片烧焦的干柴,随越枝山沉沦无踪。

      “他为什么要救我。”绿色发丝撩在唇间,少女眼眸忧恐,却又是一片化不开的哀伤。

      “等守岁醒了问问他,也许他能回忆起什么,”万曈曈道,“或许还有一个人知道。”

      乌啼月微微抬起头,看向万曈曈的眼里布满血丝,那瞳仁里透出一层阴幽的墨绿,森冷得令人发指,她抬手凌空就是一掌,身后木屋与围墙中那排茁壮的小竹林突然瑟瑟震颤,抖落下成片的水滴砸在他们脚边,乌啼月冷冷说道:“逐术!”

      她什么也没说,眼底骤然浮起的杀意却骗不了人,万曈曈紧扣乌啼月的肩膀:“啼月,冷静点。”

      ——“嘤”

      忽而,石臼里发出一声清亮的金属声,万曈曈连忙俯身查看,破蒙没有异样,布满水藻的浅浅水面荡开一圈圈微波,万曈曈轻触剑身,深浅斑驳的清碧水面恍然间变得模糊不清,水草浮动,水面映照着葱绿榛榛的竹影摇曳,再定睛一看,破蒙消失了。

      是夜,平安里9号的药香味还没散尽,床上的人就睁开了眼。

      “别动,慢慢的,做什么都慢慢的。”万曈曈一把握住林守岁想要抓他的手,道,“你伤了元气,魂魄受损,裴医生好不容易给你治好了,别浪费他一番心血,要什么跟我说。”

      林守岁眼睛还没睁利索,看见万曈曈就一把抓住了他,可全身零件就像刚重新拼接完胶却还没粘牢似的,牵根头发丝都全身剧痛,万曈曈连忙按住了他,林守岁只得作罢,轻轻动着拇指摩挲万曈曈的虎口,声音哑得自带电音似的,问:“啼月呢?”

      万曈曈抚了抚他额头的:“放心吧,啼月和春哥都醒了,还有我,都在等你了。白天我看见破蒙的剑身消失了,就猜剑魂已经归位,你应该要醒了。”

      林守岁本也没打算再醒过来,看着万曈曈憔悴的脸又觉得自己能醒来与他就这么两个人对视着就足够了。

      那些刺目的光芒,割裂的身体,灼烫的魂魄,还有霁宁的朝阳和回荡的钟声,都成了那一场恶战里零星破碎的回忆,只有万曈曈的怀抱是他魂归身位的指引,坚定得仿佛一动未动过。

      万曈曈俯下身来,轻轻拥住林守岁,直到这一刻,他悬在嗓子眼的心才沉沉放下,暃日祭下最残酷的朝阳里,原来那一刻来不及思考不舍或告别,他只是忽然明白,这世间凡事都有来有去,那些轮回的神话只是说给凡人听的谎话,这一世或下一世,都轮不到他想要就要。他怕的不是再也醒不过来,而是和前几世一样,醒来了如果再也没有林守岁了,那些记忆和过往都被命运擦除了,那这一场相遇,究竟是因还是果。

      万曈曈在平安里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就在想,光阴如刀刃,每一个刻痕都有迹可循,他们能在这一世清醒着相遇,是多么不可再得的事。可他遇上林守岁,本就是从越枝山存于世间开始就注定的结果,所以也许回到越枝山是他们命运牵系的根源所在。

      “你要去的地方,我们可能就快找到了。”万曈曈道,“也许现在才是分别的开始,但我说过的话已经向你证明,我会做到。请你也记住你说的话。”

      林守岁艰难抬起刚刚有一些知觉的手,用尽全力按在万曈曈后背上,眼角却飘出一丝余光,映照出跳跃的红光。

      万曈曈的卧室里冰咧清澈的松木香味迷人芬芳,一室幽静,墙上一双长影依偎,而对面的八角小楼的屋檐上,八簇火红的血雾熊熊燃烧着。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第 8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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