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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悲回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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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到燕子坪的那几天,侯亭照常到镇上与上头的人联系。村子太偏僻,保留着旧时代的遗风,最基本的电灯也没有,夜晚还要靠蜡烛照明,条件之差可见一斑。
镇上的旅馆也没好到哪里去,每天上午都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肥皂水味。闻起来像硝烟,所以侯亭照不是很嫌恶。两个跟班在门口放风,电话响了几声就被接通。
接电话的不是苏缃,是苏缃家里的佣人。那边几番传话,一道杯盘磕在桌面上的响声,苏缃的声音跟着传过来:“到哪里了?”
侯亭照立即有条有理地汇报道:“已经见过那个叫化身的人了。宋迤非要在昆明停车,不知在打什么算盘。唐蒄还算听话,一路上没对我起疑心。”
他没等到苏缃的回复,于是将自己的疑问说出:“您说给宋迤传了东西,放在老金家里我怕不安全。”
“哪里不安全?宋迤住在老金家,不放在那里才惹人怀疑。”苏缃那边终于笑了两声,像是嘲讽他这无谓的担心,“宋迤不在,她的东西是由谁收着?”
“以前是金小姐代收,金小姐这几天病得严重,放在老金那里。我怕老金看了,”侯亭照揣摩她的意思,以为她会问金萱嘉,她没说话,便问,“那里边有什么?”
“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老金看了就看了。”苏缃在北京早晨微冷的秋风里指挥身边的佣人调动杯盘,好整以暇地说,“我不想说宋迤。拿到老金要的东西了吗?”
“关涯一口咬定说没有这种药,”为了给苏缃答复,侯亭照翻出事先打好的草稿,“她们这里的风俗很奇怪。每次仪式前祭司都会喝一碗汤,莫非是那个?”
苏缃那边静默片刻,问:“这事儿你还跟谁说了?”
“没有,没跟谁说过。”有人经过身边,侯亭照不着痕迹地侧身避过那人,压低声音说,“关涯不肯给药正好,老金没了往上爬的梯子,督军也能省心。”
“是,问题在宋迤和唐蒄身上。”苏缃用迟疑的语气说,“督军记挂着宋迤,后悔把她送到老金身边。他们还没撕破脸,也不是叫宋迤回去的时候。”
门口放风的两个站起来活动着筋骨,侯亭照当即会意道:“那就动唐蒄。督军不知道她,老金在云南这边仇家不少,大可以直接把罪名安在那几个人身上。”
苏缃笑了笑,问:“你敢对唐蒄动手吗?”
这话有点像看不起他,又有点像怂恿他放开手脚去做。苏缃家得到升迁,姓金的在政府里早就排不上号了。谁能让他一步登天,谁又是死而不僵,侯亭照看得比谁都清楚,金先生想回北京,他自然也想回北京。
但他回北京的理由决不能是和金先生一同堂堂正正地作为胜利者回去,这不是督军想看到的局面。他先杀了唐蒄,督军再收回宋迤,姓金的就再也飞不起来了。
没想到跟来的这两个手上没功夫,叫唐蒄死里逃生。不知道她有没有发现是他动的手,面对一个要将自己置于死地的人,再迟钝的人都该有些头绪。
侯亭照看唐蒄的眼神都像要对着她的脑袋砸,唐蒄浑然不觉,还拉着地上的关涯气冲冲地说:“庄壑不是你杀的?那你怎么在水缸里拿东西吓唬人?”
关涯甩开她的手,质问道:“你们为什么留在这里不肯走?我这里没有你们要的东西,为什么不信我?”
唐蒄这几天一直在状况外,被她问得格外委屈:“什么呀,我和宋姨从来没问你要过东西。”
蒋毓跟侯亭照没什么往来,也不太清楚状况。但关涯变成这个样子,她心里不免觉得疑惑,想当然地站到关涯一边帮着问:“你们到底是来村里干什么的?”
“我不知道,你去问侯先生。”唐蒄伸手一指瞪着她的侯亭照,极为怨愤地说,“到这时候了你们还不信我说的话,那庙里是可以让人上吊的,我没有骗人。”
蒋毓仍是一脸茫然,唐蒄把她和关涯拉起来,说:“你拿上工具和我们去庙里一趟就知道了。”
关涯没有拒绝,任由她拉着走。侯亭照不能看着关涯在眼皮子底下溜了,立马带人跟上。一行人到蒋毓家拿了工具再回到供奉着文珠的庙里,蒋毓看着天花板,还是和之前一样坚信道:“这上头没有缝隙,吊不起人。”
唐蒄像是早有预料,胸有成竹地拍拍镶嵌着文珠神位的那面墙,说:“好,那你再来砸这个。”
蒋毓忙不迭摇头:“那是文珠神位!我不砸。”
唐蒄说:“又没让你砸神位,是让你砸这堵墙。”
蒋毓迟迟不肯动手,唐蒄气得伸手夺过她手里的斧头,铆足了力气往镶着神位的墙壁上一砸。蒋毓慌忙上去拦她,唐蒄不顾劝阻再砸几下,上了漆的红木被她砸出一个豁口来,她往里面一瞧,拉过蒋毓道:“你看!”
蒋毓被她推到墙上,豁口处露出一条足以伸进手臂的空隙来,蒋毓睁大两眼看个清楚,不可置信道:“这后头是中空的?文珠庙里怎么能偷工减料?”
唐蒄把呆愣着的蒋毓推开,举起斧头又是一通敲砸:“我就说这庙不对劲,谁让你们个个都不信我!”
“我可没有不信你,”宋迤及时向她表忠心,就着唐蒄锤出的空隙向众人解说道,“这里挡着块木板,在这边敲墙便给人一种墙内并非中空的错觉。”
自刚才开始关涯就好像被抽去了骨头,伏在地上不发一言。唐蒄没能将脑袋挤进墙里,抓着墙根出凭空横出的捆着麻绳的木条思索一阵,忽然道:“我现在明白了。用绳索和房顶上的滑轮把这块木板拉起来,在这块凸起上固定住,这块木板就会跑到上面去。”
她说着,把始终不信她的蒋毓拉过来看:“你过来,是不是能瞧见上头还有块一模一样的木板?”
蒋毓怔怔地点头,问:“这墙做成这样是什么用途?”
“这栋房子与平常房子不同,前厅后屋之间隔着中空的墙壁,用墙后木板伪装成实心的墙面。”唐蒄得意得不行,叉腰道,“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聪明绝顶的我!”
“我们用纸张试过,二楼的地板也是这个构造。”宋迤暂时没想出二楼地板的关窍,对关涯道,“还请关涯姑娘告诉我们控制二楼木板的机关藏在哪里。”
说到这个唐蒄的气焰也消退了些,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二楼是个什么情况。好在关涯没有死不认账,她迈着虚浮的步子走到墙边,松开捆在木条上的麻绳。
正如唐蒄所说的那样,关涯扯住麻绳,试图将木板拉到上边去。唐蒄见她手臂细瘦枯槁,蒋毓又因文珠神位不是整块而倍受打击,只好上前帮关涯拽住麻绳。
那木板缓缓升空,唐蒄矮身钻进空出的墙壁里,踩着两根横木吃力地爬到二楼。她无暇顾及身边,在二楼向地面上的宋迤伸手道:“你们快点上来。”
宋迤和蒋毓都借着她的手爬上去,关涯不想在楼下与侯亭照对峙,便也爬到楼上了。侯亭照估量着她在二楼跑不到别的地方,就带着剩余两个人留在楼下。
墙边有个裹着闲置衣裳的木偶,唐蒄咽了口口水将其翻过来:“这就是我在水缸里看见的那个东西了,关涯姑娘也曾用它伪装成庄壑吊在前厅吓我吧?”
蒋毓问:“是怎么做到的?”
“我早就觉得不对,我从看到偶人再到把宋姨叫下来不过三分钟,下楼时关涯就已经在了。按理说,这个偶人无法消失得这么快。”唐蒄脑中灵光一闪,说,“用偶人吓唬我的不是别人,正是藏在二楼的庄壑。”
她在屋里望了一圈,看见一条捆在石头上的麻绳。关涯抬手将地上的活板门拉开。此时的二楼地板与一楼之间只隔着那层掩人耳目以木板拼接而成的天花板。
她抬手将蒋毓和宋迤挡到她身后,抬脚将那层薄木板蹬烂了。地面上的侯亭照闻声看去,二楼的关涯迅速在脖子上套上绳索,推开离她最近的宋迤往下纵身一跃。
宋迤立马反应过来,伸手抓住下滑的绳索,唐蒄赶紧上前帮忙,两个人合力将在空中乱蹬的关涯拉回二楼。侯亭照在身边两人的帮助下爬上二楼,冲着关涯举起枪口。
关涯几乎被勒得昏过去,蒋毓吓得够呛,唐蒄不知道该干什么,慌慌张张地抓着她保证:“我们知道不是你杀的庄壑,这就够了。我们不会追究你的责任的。你不用死。”
关涯费力地咳嗽几声,冲着跑上二楼的侯亭照声色俱厉道:“我活着有什么用?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如此确信我藏着神药,我们这里根本就没有那种东西!”
侯亭照上来就被骂,他点点头,镇定地说:“好,我信你没有。既然你一心寻死,我何不成全你。”
唐蒄本想说和,谁知侯亭照不讲半分情面,说完就立即开枪,不偏不倚打中关涯心口。就在关涯旁边的唐蒄吓了一跳,下意识抬头喝道:“侯先生!”
宋迤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向关涯发难,掏出藏着的枪对他对峙:“莫非这也是金先生的命令?”
“我怎么知道她说的不是假话,想等我们走了把神药交给别人?”侯亭照毫不在意地说,“这几天我们被这个女人蒙得团团转,她几次都想自我了断,这不是正好吗?”
唐蒄还想反驳他几句,却听见身边蒋毓晃着关涯的身子喊道:“关涯?关涯?”
唐蒄赶紧去探关涯的鼻息,哆哆嗦嗦地说:“她好像死了。”她一下子将关涯的尸体推开,地上晕出一大片血,染到她身上来,唐蒄抓住宋迤道,“关涯她死了!”
这里只有侯亭照一个,地上那两个现在帮不了他,如果在这里开枪会有几成胜算?侯亭照想做什么,他想在这里杀多少人?后头的唐蒄更是让她心慌意乱,她知道侯亭照不会杀她,那目睹这一切的唐蒄和蒋毓呢?他会因金先生放过唐蒄吗?全无靠山的蒋毓会被他灭口吗?
她想起金先生点燃那些遗物时侯亭照的表情,他面对什么都是这样不为所动的。宋迤只能以目光与侯亭照僵持着,直到侯亭照将枪收进口袋里。
“搞清楚了就尽早回去。”侯亭照淡然得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明天就要动身离开,火车不等人。”
他说完这句,像无数次汇报完工作离开那样转头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