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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影幢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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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到昆明路途甚远,宋迤时常要她帮抄东西,唐蒄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也乐于配合完成任务打发时间。一行人到了昆明,不到半天就要找车前往丽江。
抵达前宋迤说会在昆明看一圈,但她下车后立即交代侯亭照不要多留。唐蒄不懂她为什么多此一举,直接去丽江反而省时省事,但跟着侯亭照的人不苟言笑,她跟侯亭照没说过几句话,就只好宋迤走到哪她跟到哪。
车子摇摇晃晃往丽江去,又在路上耗了不少时间。主要是那两个跟着侯亭照的家伙太吓人,唐蒄不得不关紧话匣子,尽量不说话引起那两人的注意。
宋迤遮遮掩掩,侯亭照不肯透露,唐蒄压根没机会知道这次要前往哪里。众人都说去丽江,却只是去丽江附近的小村庄,车在村口停下,唐蒄拖着行李下车。
趁着侯亭照他们搬东西,唐蒄赶紧查看周遭情况。村口有块怪模怪样的大石头,只见石头上刻着三个潦草得看不懂是什么意思的字,唐蒄拽了拽宋迤,两人往那块石头前走,宋迤还没近前便说:“这里叫燕子坪。”
“你没看就知道了,来之前还藏着不跟我说。”唐蒄盯着那三个上过红漆的字,带着十二分的警惕,“这地方有什么特别的,能吸引金先生叫我们来这里求药?”
“求药的事由侯亭照安排,我们只要守在旁边就好了。”宋迤今天心情不错,说话也轻快悠闲,“不如我们只把这程当做游玩散心,不参与他们盘算的事。”
唐蒄一直认为宋迤和金萱嘉关系极好,算半个金萱嘉家里的人。她与金先生没有血缘关系,按理来说,她应该像侯亭照一样为金先生尽心竭力才对。
但她总是表现出一种懈怠,仿佛只要金先生令她做事就能拖则拖,不肯出力。这样反而更让唐蒄心安,有宋迤在旁边作为对比,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偷懒。
她带来的行李不多,很轻松就提起来,还高举在头上跟连拖带扛的侯亭照炫耀:“侯先生你们快点,天马上就黑了,我们要去那里歇脚?我带了毯子可以露宿。”
宋迤瞪她一眼,估计是责怪她无缘无故去招惹侯亭照。侯亭照把行李扯下来,远远答道:“不用露宿,我跟村里人交涉过,可以把庙里的两间厢房租给我们。”
“我们要住在庙里。”唐蒄扭头向宋迤汇报,却发现这人脸色十分难看,于是转而问宋迤,“是什么庙啊?”
宋迤淡淡道:“是他们这边的宗族信仰。”
唐蒄没见识,又问:“什么叫宗族信仰?”
宋迤叹气,说:“住在这个地方的是一个大家族,他们不信寻常宗教,只信一位会守护家族的神灵。”
“哦,”唐蒄继续问,“他们信什么神啊?”
“可能只有侯亭照知道。与人交际之类的事都是由他负责,跟我无关。”宋迤说到这里,像是终于提起点兴趣来,转过头反问唐蒄,“你信这世上有神吗?”
“我信啊,就是佛祖三清什么的嘛。”唐蒄不解其意,只按照事实随口答道,“不过我从不烧香,也不喜欢去庙里拜神请愿,只是年节时去凑个热闹罢了。”
她以为宋迤会就着这个问题聊下去,宋迤却不再说话。太阳落山后光亮也随之消散,天空如同罩上一层灰蒙蒙的纱,四周群山在黑暗里只能看见大致轮廓,如同睡倒在地上的张牙舞爪的妖怪,卷地风来更显阴森。
侯亭照那边收拾好东西,租来的车立刻毫不客气地开走了。唯一能带唐蒄远离这里的交通工具已经走远,除了跟紧宋迤互相照应之外就没有别的办法。
以前去过的鸡鸣寺里也有禅房,唐蒄对住在庙里没什么抵触。只是这村子地处偏僻,那个不知道供什么神的庙也简陋狭小,还不如唐蒄住的那所房子。
进门便看见镶在墙上的神位,唐蒄在心里默默念出来:万年流承恩泽文珠,旁边小字“余氏永历十年册”。
唐蒄小声问身边的宋迤:“永历十年是哪年?”
宋迤摇头,只是看着跟交接对象说话的侯亭照。根据当地的传统,向来只有两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守着这座庙,传到这一代的两个守庙人一个叫关涯,一个叫庄壑。两人皆穿绣裙包头巾,是很普遍的当地人打扮。
关涯口齿伶俐笑容可掬,讲起话来头巾上的流苏摇摇晃晃。侯亭照只跟她说话,冷落了旁边的庄壑。庄壑看起来呆呆的,只盯着一处发愣,跟身上的黑裙子一样呆板沉寂。唐蒄偷偷觑着她,总觉得她是在看自己。
她用手肘捅了捅宋迤,宋迤转头才贴过去低声问:“你觉得那个叫庄壑的是不是在看我?”
宋迤往那边瞟一眼:“不对,她好像是在看我。”
唐蒄严正声明:“明明就是在看我,眼睛都没眨。”
宋迤皱眉道:“是在看你吗?”
唐蒄瞪她一眼,她却不改词色。
庄壑察觉到她们的谈话,很明显地挪开视线。像是偏要和宋迤较真,唐蒄三两步跑到庄壑面前,故意搭话道:“你们这位万年流承恩泽文珠是管理什么神啊?”
侯亭照飞快地入乡随俗,提醒道:“蒄老师,你不能直接叫神明的名字,这是对文珠大神的不敬。”
唐蒄赶紧道:“对不起,以后我改叫文珠大神。”
“不打紧,文珠不会在意这些。”关涯笑道,“文珠是孕育世间万物的母亲,对自己的孩子相当偏爱。”
“这么说,这位文珠大神挺随和的。”唐蒄讪讪地夸赞一句,宋迤也跟着凑过来道:“我想回房间了。”
关涯颔首道:“那请两位跟我来吧。”
宋迤提起箱子,庄壑也向着侯亭照和另两人打手势。关涯领着宋迤往窄小的通道后走了,唐蒄只好停止偷看跟上这两人,追到宋迤身后对关涯说:“那个叫庄壑的人为什么不说话?刚才她好像一直盯着我们。”
关涯走上台阶,回头答道:“她不会说话,但能识字。如果你们有事找不到我,可以给字条叫她帮忙。”
宋迤说这次是当做散心,要她们帮忙的也只有问问这两个本地人哪里好玩了。这屋子建得不好,走廊只能容纳一个人行走,三个人挤挤攘攘难免局促,关涯在房门前停下时忘了提醒,唐蒄差点撞上前头的宋迤。
还好走廊里突兀地摆了张桌子,宋迤侧身而过躲开了。唐蒄膝盖磕在桌脚,偶然看见放在桌底的贴黄纸的黑色坛子,扬声问:“这个坛子是装什么的?”
“这是阿拉荷罕。”关涯答完唐蒄仍是一头雾水,她想了想,详细地解释道,“汉文名字叫素槛。素神是文珠的女儿,将素槛放在门前,可以将恶鬼拦在门外。”
说到恶鬼,唐蒄瘆得打了个冷颤,这房子一看就是很多年前建造的,说不定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里头。房门薄得一脚就能踢开了,凭一个破坛子挡得住什么恶鬼。
房间和屋外同样狭窄,只有贴在墙边的通铺和方便吃饭放东西的桌子,连盏电灯都没有。
关涯点亮烛火,介绍完屋里的设施后便离开了。唐蒄迫不及待地滚到床上去,宋迤从行李里翻出一小包香粉,打开时浓烈的香气顿时充斥整个房间。
唐蒄直起身来看,宋迤不止带了一样,接连从行李里拿出许多。唐蒄跳下床趿鞋坐到桌边,拿起其中一袋,小心翼翼地将纸拨开:“你来这里还带这些?”
“我是来这里玩的,凡事皆以舒适为上。”宋迤关上窗户隔绝月色,转头将桌上的纸包依次打开,“别弄掉了,我带的香粉有限,少一样味道也会变。”
铜熏斗用过很多遍,内侧被烟燎得发黑。唐蒄拿起来挥了挥,问:“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这些?”
“从小都在做,不做反而不适应。”宋迤把熏斗抢回来,取出少量香粉装进去,“这香是我老师教给我的,世间仅有一味。若是我也不做,世上就没人记得了。”
唐蒄没接触过熏香,但也觉得她熏香的手法新奇。香粉放完后还要在熏斗里插一根棉线,一圈圈往外盘,能拉很长。唐蒄没事干,趴在桌上说:“我娘在家也这样烫衣服,装的是普通的开水,什么味道也没有。”
宋迤对此很是自满,道:“这办法是我自己想出来的,能在熨烫衣被时熏香,不知有没有前人试过。”
她嗤的一声划亮火柴,棉线点燃,香雾立时从镂空的盖子里飘出来,在空气里舒展爬升。唐蒄站起来道:“好,我现在去洗澡,回来就能睡香香的被子了。”
宋迤把刚才被唐蒄滚乱的地方熨平,唐蒄抱着衣服出门,无人同行时走廊狭长得近似没有终点,没有灯光映照,整条长廊都黑黢黢的,只能拿着油灯往前走。
楼下倒是灯火通明。听说这房子平时只有关涯和庄壑两个人住,因着村中居民不住庙中,房间从不短缺,但这次情况特殊,就把庄壑的房间收拾好给她们了。
想象不出侯亭照是怎么说服庄壑的,那人神色淡漠,看起来拒人于千里之外。唐蒄想起她盯着自己的眼神,不免更加害怕起来,有话不能直说非要瞪人?奇怪。
宋迤也觉得她是在看自己,兴许是两个人站得太近,同时被她看去了。唐蒄愤愤地解扣子,盘算着明天必须跟关涯谈谈,跟宋迤一起去问清楚庄壑到底在看谁。
这时将近八点,能在热水氲出的雾气里看见外头的夜空。唐蒄收拾好衣服擦着湿头发原路返回,主厅是上楼前的必经之路,庄壑和关涯就住在主厅旁的房间里,想起庄壑诡异的举动,唐蒄心里发怵,只想赶紧过去。
还没走进主厅,便听见咚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高处落到地上。唐蒄吓得不敢上前,等了半天没有动静,硬着头皮前进几步,险些被眼前画面吓到当场昏过去。
正厅灯火通明大门紧闭,从天花板上吊下来一根粗麻绳,庄壑垂着脑袋,长发遮住面容,黑色绣裙在夜风里一飘一荡,犹如风中柳叶。麻绳捆在她脖颈间,整个人也悬在绳子上一飘一荡,整个人毫无生息。
唐蒄闭上眼睛不敢再看,把哽在喉头的这口气喘匀了,借着余力尖叫起来,跌跌撞撞地跑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