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蛮夏》鸡豚狗彘

48、昨日故人

　　在河街老屋外，方浅见到了许多年来萦绕在他心里，迷一样的女人——叶怀素。
　　她坐在轮椅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脸颊凹陷，眼窝发青，眼看就行将就木。而她身后站着一个中年男人，头发已经花白，神情也很憔悴。他自我介绍自己叫林卫国。
　　方浅把他们让进屋，叶怀素抬起眼睛看方浅，叹可口气道：“不知道翠河在哪？”
　　“我妈她不在江尾，可能在林城。”
　　“我时间不多了，不知道能不能再去见她，之前我见过谢浪才知道我的孩子尚在人世，而且还有着难解的误会……这是我此行的目的……”她说话很吃力。
　　林卫国叹息一声说道，我来说吧。他的嗓子有些有些发哑，但吐字清晰。
　　“那是三十年前，怀素刚从江尾这个小城的乡下回城，我是前两年就回城了的，早就盼她回来，可是她一回来就给了我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她说她怀孕了。”
　　“我们从小青梅竹马，她是家中独女，我也是，我们的父母都是教育工作者，所以住在一个院坝里，我父母在我小的时候就相继去世了，我几乎是叶老师两口子带大的，所以我和怀素感情很深，我们都以为非对方不嫁娶。听到这样的消息我几乎觉得天塌了，可就算这样，我对怀素还是无法忘怀。”
　　“那时怀素的父亲升了教育局的领导，怎么能接受女儿做出这种败坏门楣的事情，无论如何要把这个孩子打掉。怀素就跑了出来，我悄悄照顾她。等到孩子快足月，我也没有了主意，只能又悄悄告诉了怀素的父母，我想这么大的孩子是打不了了，他们怎么都得接纳。可孩子一出生，他的父母就让我一定把孩子处理掉……”他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口方浅倒的水，继续说。
　　“他们骗怀素说孩子出生就没了，而我把孩子带了出来，我怎么也忍不下心对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下手，便想那就把孩子带给他的父亲吧。在照顾怀素期间，我翻看了怀素的日记和信件，得知孩子的父亲是余越江。”
　　“啊？”方浅惊叫一声。
　　“你很惊讶是吧？”叶怀素缓缓开口道，“这就是我要解除的误会。”
　　林卫国又开口道。
　　“我仿造怀素的笔迹，写了孩子的生辰和一封分手信，放在襁褓里，然后把孩子带回了尾江，可找到了余越江时，才知道他几个月前因为抢救泥石流中的老人，牺牲了，我便把这孩子交给了他的弟弟。”
　　“怀素因为失去孩子，一直悲痛万分，余越江因为已经过世也再不能书信给她，她慢慢便死了心，不久后我们参加了高考，都考上了医科大学，之后我们就结婚了，可我们婚后一直没有孩子，大概这是对我的惩罚。”
　　“不久前，谢浪找到怀素，他看起来对怀素充满敌意，他们没有谈几句，谢浪便说起了孩子的事，怀素很震惊，谢浪也很震惊，我知道纸包不住火便把事情说了出来。”
　　“怀素很思念孩子，我也很歉疚，得知方老师被卷入其中，更是于心不安，我们跟谢浪要了你的联系方式和地址，就找来了，而且怀素撑不住了，她走前不想留下遗憾。”
　　方浅还陷在深深地震惊中，也就是说他和余沐根本不是兄弟，而自己的父亲和叶怀素是清白的。
　　这时，堂屋外传来了开门的声音，伴随着一串脚步声，一个人走了进来，方浅猝不及防与那人目光相撞，他顿时感觉灵魂仿佛被吸了进去，他木然开口说道：“这就是你们要找人。”
　　方浅怎么也想不到和余沐会这样，在此时此刻见面，他感觉耳朵里只剩下一阵嗡鸣，眼睛甚至有些模糊，大脑无法思考。
　　余沐的眼睛里流动着奇异的光彩，好像夜空被点亮，成熟英挺的眉目化作南方四月温柔而惆怅的风雨，那风雨洒向方浅的心，仿佛要洗去他记忆的尘埃，带着他一起沉入清澈无垢的一片汪洋。
　　“这是？”林卫国的声音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方浅和余沐收回目光，看向叶怀素和林卫国，轮椅上的叶怀素和刚进来的余沐都怔住了，好像有某种情感关联指引着他们一眼就认出对方。
　　叶怀素把余沐看了又看，眼里闪动着泪光。她缓缓开口，声音温和，但因为虚弱显得有气无力。
　　“那年我来到谷溪，第一个认识的就是方一塘，我们都爱看书，喜欢诗歌，爱好文艺，所以很快成了亲密的朋友，但我和他也就只是朋友而已，我知道他对我有不一样的心思，可我那时候已经爱上了另外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余越江。”
　　“那时候我们生产队的队长是余越江，他很看不惯我这样的城里姑娘，他甚至罚我一个人割韭菜，开始我真的很讨厌他。有一次下雨，山体滑坡，牛羊受了惊吓，掉落到激流里，他第一个拿着绳子带头下去营救，那时候我对他就有了改观。”
　　“我有一次偷了生产队的粮食接济一个没有劳动能力的老人，队里发现了，他知道是我，最后却自己帮我顶了罪，大概从那时候我就爱上他了，或许更早。”
　　余沐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叶怀素伸手抚摸他的脸，悲伤道：“我的孩子，你这么多年是怎么过的？是妈妈对不起你……”女人呜咽着流下饱含了多年的泪水。
　　余沐的手颤抖着，他握住叶怀素的手，哑着声音叫了一声“妈。”然后再想说什么，喉咙被情绪堵塞，难以发出声音。
　　方浅走到廊上，让他们母子单独相处，他们已经分别了太多年，一定有很多的思念要倾述。
　　晚些时候，余沐走出屋子和方浅并排坐在外廊的长椅上。他们沉默了良久，方浅最后生涩地打破沉默说：“你还好吗？”余沐几乎与他同时开口问了这个问题。
　　两人又陷入一阵沉默，方浅开口道：“我和王汐要结婚了。”
　　余沐眼睫毛颤动了一下，立马用平稳的声音道：“恭喜你们。”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以为你们早就结婚了。”
　　“没有，我们今天打算来办结婚证，但临时有事王汐又回林城了……”方浅觉得自己说这些真的很无聊，但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想说的，想问的都不能说出口，“你们都还好吗？”他最后问道。
　　“我爸几年前不在了，余湲现在自己带着孩子……”余沐几乎叹息地说道。
　　“余叔叔什么时候不在的，我怎么一点不知道……我……”方浅想说什么，可想想自己不知道这些，不正是因为自己后来再也没有联系余沐造成的吗，他只能叹息一声说，“对不起，你回去的时候叫我，我去余叔坟上上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