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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母亲,消散。 ...

  •   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姑娘,咧咧呛呛地向着地上的人扑倒过去,嘴里哀哀地只知唤着“阿姑”。
      这时,她却被一个身形极高大的强壮男人,用一只手给拦住了:“嗯?”
      他拎起尚还年幼的姜与乐,凑近小丫头满是鼻涕眼泪的小脸,又细细打量了下她满是泥沙的小胳膊小腿儿……随即,侧头对另一个身影有些飘忽的女子抽了抽了嘴角,道:“啧!还真是我夜呼岭的崽儿。”
      女子看了他一眼,又对被拎着后脖颈的姜与乐安慰地笑笑。
      “彭胥,放她下来吧。”她对男人说道。
      名叫彭胥的鬼车大妖瞪大了眼,随即不满道:“喂喂喂巫长安!你能说话啊!”
      那刚才作甚一直装哑巴呢!
      巫长安懒得理他,夜呼岭近在咫尺,这厮却对外面闹出如此大的动静置若罔闻,害得她家轻云被那叫幹流的鬼族虐待羞辱,简直对不起他们相识数百年的旧友情分!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又瞪了他一眼:没心肠的老鸟妖!
      彭胥被盯得心虚,这女人自相识起便是个烈性子,而他作为男人……啊不,男妖,慢慢就习惯了被她压着他欺负。
      眼下他又没及时救下她女儿……
      “咳~”彭胥揪了把自个儿的大胡子,试图解释:“我……我这不是不知道是她嘛”
      巫长安:……“闭嘴!”
      她知道,自己这是在迁怒。
      心痛至极之时,她早已无法心平气和地面对任何一个有关的人。
      自她身体死亡、执念寄宿在扶桑树心的那一刻起,常伴着她的,只有懊悔与心痛。
      为什么,她不能为了她在人世间再多熬上几年?
      为什么,她生下她却又不能给她一个安稳的生活?一路陪着女儿,也一路看着她受尽磨难。
      又是为什么……她孱弱到只能一路看着她收紧磨难而不得出、不能救。直至今日,她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女儿,被虐杀至此。
      其实她更应该怨恨的,是她自己。
      巫长安再次蹲下身体,一点、一点地,轻轻抚过女儿的面庞:“轻……云。”
      而此时正被拎在陌生妖手里的姜与乐小朋友,一着急、一翻身!……抬脚就踹在了彭胥憨厚大脸上!
      “放开我!”她高声怒喝道,“不准碰我阿姑!”
      谁都别想再伤害她阿姑!
      即便那女子的长相,与她阿姑有七八分的相似。
      “我知道你。你是囡囡,对吗?”
      巫长安替女儿理了理鬓间的碎发,望向眼前这个女儿亲手养大的小姑娘时,一双银眸空空茫茫的,若放在寻常人身上,定是会让人误会眼盲。
      但放在她身上……却又令姜与乐觉得,她的眼睛,就该是这样。
      仿佛什么也没有,又好像什么都存在似的。
      她对她说道:“我叫巫长安。是你阿姑的亲娘。要是论辈分的话,你应该……”她想了想,点头肯定道,“叫我一声外婆的!”
      正在挣扎的姜与乐闻言,整个人……立时僵住了。
      外……婆?
      什么外婆!
      “……你!”
      眼瞅着这小姑娘笔挺笔挺地僵在了彭胥手里,巫长安抿起双唇,终于,有了那么一丝丝的笑意。
      这几百年,她一直藏在扶桑树心里,她是亲眼看着这孩子幼时如何调皮好武,又是如何像亲女一般,依恋着轻云的。
      她看着她,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外孙女。
      “不要难过,囡囡。”她说道,微微抬起的双手悬空在女儿的心口处。慢慢地,一个闪耀着莹绿色光晕的、水晶一般的物体,自巫轻云眉心缓缓脱出。
      姜与乐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她有眼睛能看见,那一定是属于她阿姑的东西!
      “你干什么!”姜与乐挣扎道。什么亲娘不亲娘的!想抢她阿姑就是不行!
      巫长安任凭她吵闹,反正这孩子,是逃不出彭胥手心的。
      她神色平静地道:“安静些,我在救她。”
      这时,由晶体散发出的光辉,似乎更加强烈了些。
      它们穿过巫长安半虚半实的身体,缓慢地游走在她的经脉、丹田,直至最后,丝丝缕缕地流进了一无所知的巫轻云体内。
      大概是眼下气氛十分凝重,又或是……她希望这个自称她外婆的女子是真正能救阿姑。姜与乐停下了哭闹。
      而一旁正禁锢着她的彭胥,神色严肃,眸光沉重:他似乎……明白旧友要做什么了。
      很快,巫长安那本就虚幻的身影像是有些坚持不住了,微微一晃,肉眼可见地又透明了许多。而那枚晶体,竟也只剩指甲盖大小了。
      “囡囡。”这时,巫长安再次开口道,“可不可以答应外婆一件事。”
      姜与乐没有回答,只是疑惑地望向她。
      “答应我,不要告诉你阿姑我来过。”她凝视着女儿渐渐有了起伏的胸口,终于,能欣慰地笑一笑了。
      她说:“若你告诉她实情,她会很难过的。甚至,还会一直活在悔恨自责里。你也不想她如此,对吗?”
      她回眸,定定地看向姜与乐,肯定道:“相信我。我是她娘亲,我懂我的女儿。”
      后来,她也是这般要求……急急赶来的黑帝,还有司十一的。
      “你们便告诉她,是扶桑树心为了救她而自融。不要提及我半个字。”
      莹绿色的光罩里,巫长安满是慈爱地望着亲外甥,微笑道,“真好啊~我们少虞还活着。若长妍地下有知,也会开心的。”
      巫长妍,是巫长安的小妹,是先王山岳帝的继后,更是司十一的生生母亲。
      司十一没有见过她,但自小保护他流浪了许多年的姨母,却是给予了他温暖的、近乎于母亲的那个人。
      他望着她如今更为虚幻的身影,多少年不曾悲伤过的双眸,已是流泪不止。他不停地摇着头:“姨母!不要!”
      但任凭司十一如何拍打,黑帝想尽任何办法……无人,能在此时破开扶桑树心的结界。
      它在传承。
      “长安,你看看我。你出来!”此时的珩霁,再也见不到紫霄殿上的运筹帷幄,此刻的他,只是一个久逢爱人却不得,将再次面对死别的……苦命人。
      世人都说,最喜不过权、财、色;而最悲……
      何以伤痛至极?
      莫过于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
      今日北疆的日光,格外明亮。而惯常于北方的烈风,竟悄然淡去了许多。
      珩霁不停地攻击着扶桑结界,口中亦无休止地劝说着,“你不要做傻事!好不好……”
      终于,巫长安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珩霁。”她冷淡地唤道,这个名字,除了在警告女儿,不要靠近一切可能接触到大历王室的人或事之外……已许久不曾出现在她的言语中了。”
      她与他……
      爱似烈火,恨死寒冰。可那都是,过去很久的事了。
      她曾救过他一命,二人结伴同游时,心心相系;曾在花前月下后,真切地许下了相伴一生、不离不弃的誓言。
      可旧日激荡的浪花,依然无法避免族灭的刻骨之仇。
      她在满怀杀意之时,狠狠捅了他一刀。没有丧命,也不过是人家命大罢了。
      她与他,本该再不会有任何的关联。
      可……
      巫长安垂下眼眸,目光一点点划过女儿与自己颇为相似的面容,而身后的彭胥,仍在与族中遗失的幼崽斗智斗勇。
      对不起,我的女儿。
      娘亲将再一次弃你而去,此后岁月……
      一想到这些,巫长安整颗心就拧在了一处:彭胥肯定是要带囡囡回夜呼岭的,阿浔也成了顾家家主,怕是再不能单凭心意,只守着她家轻云过日子了……
      “珩霁。”
      巫长安抬起头,缓缓地、平静地,对上了眼前这个满目苦痛的男人。
      “她是我的女儿,巫轻云。”
      说她卑劣也好,机关算尽也罢。她必须尽可能地为女儿的此后人生,铺就一条稍稍好走些的路。
      哪怕,是以旧情相迫,又以实情相逼。
      她说:“珩霁。若无旧仇欺瞒,你本该是她的父亲。”
      本该。
      所以不是。
      结界碎裂。
      莹绿色的光辉终于散去,融尽了最后一丝晶体的树心同渐渐虚无的巫长安一道,化作点点星辉,渐渐落在了巫轻云的眉眼之间。
      不求顺遂、但求平安。
      轻云,只愿你此后人生,欢颜常伴,悲苦少历;年年岁岁,酒饭从容。
      阿娘……也该去寻你外翁外婆了。
      “姨母!!!”
      “长安!!!”
      “巫……长安。”
      一切,都消散的那么理所当然,又如此的令人……无法置信。
      是久久的,无人能平复下痛极的心。
      巫轻云抓紧胸口的衣衫,心尖如同被棉布包裹的鼓槌,时轻时重地击打过一般,模糊、而又沉重。
      只令得她……不由弯下了腰。
      “轻云!”
      华县地牢外的一处石桌旁,司十一没有像姜与乐期望的那样顶住压力,他无法对着满目疮痍的妹妹,再有一句……有关于姨母的隐瞒。
      他讲一切,如实相告。
      “姨母她如此举动,也是怕你再历一次……”丧母之痛。
      一滴水渍,轻轻映湿了地面。
      轻云捂着胸口,无声地点了点头:她明白,他们都是为了她好,为了她可以心无负担的活下去,安心地、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她都懂得的。
      阿娘以情相迫,令父王悔恨不甘;又以实情相告,令她得益于这片情深,又不必担负隐藏在真相后的……后顾之忧。
      而父王,明知她不是生身血脉,却仍旧在她一次次的反驳中,装傻充愣,尽力做着一个好不容易才找回女儿的父亲,该付出的一切宠爱。
      至于哥哥他们,亦是一片好心。都说失而复得最喜,得而复失最痛。可若是……失而未曾复得,未得再次复失……
      巫轻云因幼年丧母,经历过许多、许多的荆棘与坎坷,生是她的执念,死与她擦肩而过。她是凭着那一股子劲儿,才硬生生地、撑到了能自保的日子。
      这样的她……隐瞒,或许那时的他们,对她最合时宜的怜惜。
      巫轻云缓缓起身,她看着正担忧地凝视着她的兄长,微微地、尽力地牵了牵唇角:你看,她其实都懂得的。
      “我,出去走走。”
      她转过身,一步步朝着华县县衙外走去。
      夕阳散出漫天的霞光,成片成片的晚霞直直延伸到天际。在那里,她似乎看见了……阿娘在笑。
      “轻云。”
      司十一在身后轻唤道。
      这时,守在地牢里看管着相里族人的阴戮卫跑了出来:“掌士!相里泽言出事了!”
      巫轻云脚下一顿。
      “哥哥。”她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你自去忙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像是突然跌入了冰冷的河水,她只觉四肢有些无力,头脑也跟着昏沉。就像是被一团浆糊封住了似得,她应该想清楚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一样。
      她这前半生,究竟怨恨了什么……然后,又自以为是地……原谅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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