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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归安闲时一 ...

  •   姜离今日得闲,便带着囡囡上集市闲逛。
      “阿离~老叔新酿的乌梅酒,来点儿不?”
      “来点儿呗。”
      离早食铺不过十步路的地方,就是姜离时时光顾的酿酒小店。老板猢狲伯是个爽快人,同爱酒的姜离很是投缘:“等着!
      叔给你装去。”
      这里是归安镇。
      地处东域以北,在天道院管辖之下。比起战火不断的边境线,这里有着难得的安宁祥和。
      青竹木房沿着土路向东延伸,错落立于两侧,屋后有茂盛的树,金灿的菊,远处醉人的庄稼,在秋风中摇晃着身姿,“沙沙”作响。大人们奔波生计,孩子们三两成群,坐在牛背上,哼着熟悉的小调。
      可惜世道艰难,逃得过人祸,却避不过天灾。
      这些年时不时的闹上几次饥荒,大家伙儿习惯将余粮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少有人舍得拿来酿酒。如此,果酒、花酿便在百年间渐渐代替了米酒,流行了起来。
      “囡囡?”
      姜离接过刚刚装好的酒瓶,转身就瞧见小丫头已是一头钻进了榆书茶舍。想来正是讲到了精彩之处,隔着半条街都能听到
      里面传出来的叫好之声。
      “有道是‘二圣歃血斩妖皇,情比金坚灭群鬼。红尘万载杀伐渡,冤魂怨鬼终成烟’。武帝建朝大历,巫楮相扶相持,至今已二万余年。”
      “巫楮族长淡利重情,王朝安定百年后,便携族人退隐南疆族地,淡出权利中心。”姜离掀起门帘四下瞧了瞧,抬脚就往囡囡所处的角落走去。
      故事仍在继续:
      “天下大势,素来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两万余载的千坷百坎,五域各自为政,王族夹缝求存,早已垂垂暮已的大历王朝,偏又再遇风霜!”
      惊堂木重重地拍在桌面上,堂下茶客便不自觉的向前微微倾身,这棵老榆树不知活了多少年,最是懂得如何引人入胜:
      “昔日先后栾氏联姻王族,却无故惨死于王城紫霄京,东域天道院为宗主之女兵临城下,欲讨公道;南疆巫族为先人遗志倾力相救,护持珩氏。二域对峙于都城紫霄京外,互不妥协,互不相让。十五载的风霜血雨,珩氏王族终是得以躲过灭顶之灾,迁都南疆。”
      前尘种种风云变幻,至今日也不过寥寥数语。万年老树妖顺了顺丝滑的长须,继续娓娓道来:“珩氏在南疆偏安一隅,数十年后立妃巫氏为继后。而本该姻亲相护的巫、珩二氏,却在巫后诞育十一皇子的关键时刻,再生变故!巫起率兵夜袭王宫,于众目睽睽之下斩杀阻拦在城门口的霖、雳二位王子,数千修士直逼内宫!”
      这下囡囡是连手上的果子也顾不得吃了,扒着桌子恨不得坐到老榆跟前,一副听入了迷的样子。
      “当夜天雷不止,利电亮空!一个又一个的修士在雨夜中倒下,昔日同气连枝的两族,终是在那夜杀红了眼:血水冲刷着宫阶,先珩王——山岳帝拼死反抗,以己身重伤为代价,终斩岳父巫起于紫霄殿前。”
      “同夜,先后嫡子,王长子——霁,奇袭巫族族地,灭巫族族人万余。火整整烧了三日,南疆的天也整整红了三日。”
      “一着棋差乱局终,火尽人亡万古枯。巫族灭,巫后死,十一皇子于襁褓之中失踪。巫族血脉竟无一……咳,幸免。”
      呸,这瓜子皮得都变味儿了。姜离端起茶杯一口闷了,好悬将嘴里的霉味压下去。
      老榆撩起眼皮无奈地睨了眼讨嫌的小辈,清清嗓子继续道:“胜者为王败者寇,先珩王悲叹数声后檄文天下:巫族倒行逆施,谋夺后位、残害先后在前,威逼迁都、刺杀帝王在后,甚至妄图挟继后之子取代王族,累累恶行更胜当年戾太后同党峪桓宗,其行可诛!”
      “如此行径,令人不得不忆起昔日万鬼之王的诅咒之言:‘尔二人后世子孙,必一强一弱,一死一生,相怨相杀,不可同存!’珩、巫二先祖不以为意,终在两万年后得到应验:巫族被灭族定罪,合族皆丧。珩氏却成为南疆新的掌权者,大历王朝重新定都奉京。”
      苍老而低沉的声音缓缓流淌在茶舍中,千年前那场南疆巨变所引起的动荡,即便是地处东域北边的归安镇,也能感觉到那段时间的风声鹤唳。
      从那段时光过来的人和妖俱是心有戚戚,后起的孩子们却当做激烈的故事来听,囡囡还十分同情那个刚出生便遭逢打乱的孩子:“榆爷爷,那十一皇子找到了吗?”
      老榆树抚着长须的手一顿,缓缓开口:“八年后,十一皇子被找回,遂斩杀于霖、雳二王墓前,以祭其灵。”
      虎毒还不食子,那山岳帝倒是极狠得下心。
      囡囡有些恹恹地坐下,相隔几桌有个年岁不大的青年人评论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山岳帝能当机立断,大义灭亲,以弱势之势扭转危局,实属难得!”
      青年的友人摇了摇头,显然不同意这个说法:“我倒觉得是巫族识人不清,引狼入室;珩氏以怨报德,早有预谋!听说当年巫起可是折损了不少人,才将山岳帝和一众王室从紫霄京里给抢了出来!”
      “是啊是啊!听说巫族生来银眸,说不定是有什么特殊之处,才召来了掠夺!”
      姜离瞥了他们那桌一眼,是镇上极爱读书的那几个文化人。
      有一人摇了摇素不离身的折扇,分析道:“非也非也!应是巫起早有预谋,才趁机挟恩图报,欲将王族整个拿捏在自己手中。他当众斩杀二位王子及武卫,其野心已是昭然若揭!实乃证据确凿!”
      “是啊!连一向游离在外,不理朝政的王子霁都突然冒了出来,带头全灭了巫族,想来也是拿到了实证,为母报仇。”
      “不不不!这其中必有蹊跷!为何身为母族的天道院,不愿认下亲生外孙……”
      几个读书人争得起火,谁也说服不了谁。
      “好了好了~”坐在一旁年长些的白鹤老妖唏嘘出声:“谁是非是咱们不清楚,更管不着。可如今世道越来越难,最难过的就是咱们老百姓了~”
      说道这里,在场众人皆心有戚戚地附和,争论不休者也顿时偃旗息鼓。老榆顺了顺下颌老长老长的胡须继续道:“红尘自有贪痴恨,人间尚无永世安。权利纠葛,欲望缠心,本不该殃及巫族传自上古的遗宝——扶桑神树。”
      同为扎根大地的灵树,最初的扶桑神树更是被树妖族奉为族神。
      老榆长叹一声,似有些感同身受的悲哀:“时也,命也。当年众神救世神殒,为神树留下的一丝根脉,也终是没能逃过湮灭的死劫。”
      姜离剥开栗子壳,将香甜的栗子肉喂进囡囡的嘴里。
      “上述:银巫罹难神桑灭,珩氏复起王朝兴。”
      小丫头吃的喷香,故事也听得津津有味,直到被姜离牵着往家走时,才意犹未尽地砸吧两下嘴,道:“阿姑,诅咒真的那么厉害吗?”
      姜离想了想,回应道:“也不一定。”
      厉害的,从来都是人性。
      ……
      转眼间,二十个春秋一晃而逝,凉风越过篱笆弥漫在整个院子里,又是一年芟秋时节。姜离仍是一袭青衣长衫,栾树枝簪发,白净的脸上时常带着淡笑,坐诊抓药,教导囡囡。
      而当初矮墩墩,胖乎乎的小丫头,已不见垂髫之态。
      乌黑的长发编作两条辫子,粉粉嫩嫩的双颊褪去了些许的婴儿肥,仿佛一夜之间便长大了许多,突然拔高的个子已超过了姜离腰间。
      更别提初现天赋的武力值,总是叫嚣着以后要保护姜离,还要让姜离随心所欲。
      “阿姑你放心!等我以后更厉害,不!最厉害!我就陪着你在大历横着走!”
      说实话,姜离这百年来一直在归安镇做她本本分分的小医师,以身作则之下,囡囡虽成不了淑女,但也绝不至于往土匪上发展。
      但不知这小丫头究竟是遗传了什么霸道的血脉,从小便习惯以暴制暴,制霸着归安镇整个孩儿帮。
      好在囡囡在她面前一直都很乖巧,打扫院子,浇花养草,也会在每日修炼过后,问上一句:
      “阿姑阿姑,阿叔今天破壳了吗?”
      “没有。”
      ……
      “阿姑阿姑,阿叔破壳了吗?”
      “没有。
      ……
      “阿姑阿姑。”
      “没有。
      三十年了,那颗蛋还是一颗蛋,没有任何变化。
      有点愁人。
      ……
      城北有处不大不小院子,就是归安镇最有名的医馆,也是姜离他们的家。
      高大的栾树从院内探出枝芽,果实簇拥生长着,像铃铛似的挂满枝头,投下一大片阴影。竹制的躺椅就放在树下,闲暇之余,姜离就乐意在上面晃悠着。
      外围的篱笆扎得很结实,再缠上许多青藤。青石子围着几个苗圃铺了路,囡囡喜欢种些花草,姜离也培育了些药材。
      墙壁上、房檐上,除了晾晒的干草药,还挂着些许风干的肉食。木门上挂着“医馆”二字,每每有风拂过,门檐上的竹铃便会“叮铃”作响。
      “阿姑你回来啦!”
      囡囡甩着两条小辫子从厨房小跑着出来,笑嘻嘻地接过姜离手中的酒瓶,晃了晃道:“前日孟叔给了些猪肚子,今日就佐这乌梅酒吃了吧~”
      “还有狸嫂给的肉干~再渍些小番茄,晚上咱们赏月!”
      “好嘞!”
      ……
      当最后一位病人离开医馆,深沉的夜色已褪去晚霞最后一丝艳丽,院里的木桌也摆上了姜离喜爱的酿米酒。
      囡囡端着刚渍好的梅干走出厨房,就见自家阿姑懒洋洋的瘫在躺椅上,桌子的另一边照常立着阿叔,美其名曰,吸收天地精华。
      “来~”
      姜离招招手示意小姑娘坐到身边,说道:“喝点?”
      “不要。也不知这东西有什么好喝的,远不如我做得零嘴好吃。”囡囡嚼着今天刚渍的梅子,探过身也给姜离嘴里塞了一颗,“阿姑,好吃吗?”
      “好吃。”
      “嘻嘻~那阿姑多吃点~”
      “好~”
      月色如洗,夜空似锦,小姑娘依偎在姜离身边,一下一下点着压根数不清的漫天星河:“一颗,两颗,三颗……一千六百六十七,一千六百六十八……两千……阿姑!我刚才数到多少了来着?”
      姜离眼都没抬:“两千七百六十九。”
      “哦,两千七百七十……阿姑你看!是流星!”
      一道璀璨的光线自天空划过,又慢慢趋于暗淡。流星坠空,乃不祥之兆。
      【“老头儿,你看!是流星!”】
      【“啧~看样子又得死人了~”】
      【“你干嘛去!”】
      【“治病,救人。”】
      说起来,又快到百年期了,她该去见见老头儿了。
      “囡囡,你以后想做什么呢~”
      “陪阿姑!”
      小孩子喜欢粘着喜欢的长辈,也会天真的以为大家会永远不分离。姜离弹了弹小姑娘的鼻尖,笑着说:“你可陪不了我一辈子。”
      “姜姨。”
      门外走来一个身着蓝袍,面容清秀的小少年,姜离说道:“你看人家九安,早早就立志远游,要做闻名天下的医师呢。”
      少年走过来,轻轻敲了下青梅的小脑门:“囡囡。”
      他是孟九安,世道不安难十安,身安心安余生安的孟家幼子。
      “岁不我与,短短百年人生,必要更努力。” 说这话的时候,孟九安刚刚六岁,一个修不出内府的普通男孩,比囡囡还低了将近一个头。
      孟家是流民,就算孟父卖了两个女儿给妻子治病,也没留住人。五年前父子俩快饿死的时候,被外出看诊的姜离救下,带回归安镇安了家。
      姜离没有收他为徒,却愿意教他医术,从辨别药材开始。
      “这是天冬,养阴润燥,清热生津。”“这是麦冬,滋润肺脏,清心安神。”
      姜离从簸箕里拿出晾晒的草药,一样样教给小徒弟。孟九安学的极其认真,寒来暑往,勤能补拙。
      “姜姨,红豆清热解毒,燥湿止痒。赤小豆健脾益气,利水除湿。”“山茱萸补益肝肾,吴茱萸散寒止痛。”
      孟九安一个个指给老师看。
      “全部正确。”姜离笑眯眯地塞了九安一块麦糖以示奖励,努力又勤奋的孩子,谁会不喜欢?
      半年后,孟九安已经可以单独处理一些跌打伤。又过了一年,姜离放心地把外伤这一块全部交给了他。
      当囡囡和小伙伴又一次顶着炎炎夏日下河捉鱼的时候,姜离正站在药柜前不发一言,静静地看着孟九安为伤寒病人开方子。
      “旋覆花三两,人参二两,生姜五两,代赭一两,甘草三两(炙),半夏半升(洗),大枣十二枚(擘)。”
      毕竟老师就在跟前盯着,初初坐堂的孟小医师虽还些无措,但仍是有条不紊的写好方子,抓好了药,细细叮嘱病人道:“这些药,以水一斗,煮取六升,去滓,再煎取三升,温服一升,日三升。”
      姜离唇弯略显欣慰,思索片刻,便决定带他再次进山。

  • 作者有话要说:  囡囡:阿姑阿姑,恩人出来了吗?
    姜离:没有。
    孟九安:啊~好大一颗蛋!
    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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