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向心动》青音小鱼

3、第3章

　　未消化的食物混着酸性液体，给童小江的衣服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童小江目瞪口呆。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把冯笑扶到椅子上坐好：“我去买瓶水。”

　　从始至终，冯笑一直不说话。
　　……太丢脸了，她垂着头想。

　　事实上，这样的动静在急诊也算平常，可没有谁愿意与污物相伴，冯笑感觉向来敏锐，对身边所有动静都一清二楚——有人窸窸窣窣地挪走，有人若有似无地啧声，以及，还有些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充满了审视。

　　她不由攥紧衣角，羞耻感越发强烈。

　　童小江很快回到候诊区，看见的就是这姑娘两侧座位全空，他不经意扫去对面，正与一人视线相交，见他看过来，那人匆忙放下指着冯笑的手指，与同伴起身离开。

　　童小江皱起眉，快走几步：“给。”

　　水瓶出现在眼皮底下时，冯笑本想道谢，可声音堵在喉咙口，说不出话，要伸手去接，腕上也仿佛绑了块大石头，无法抬起。
　　她悄悄抽了下鼻子，大约对方去冲洗过，那股强烈的酸味已经变得淡不可闻，但这并不代表已发生的既定事实不存在。

　　冯笑眼眶涨涨的，继续盯着脚尖发呆。

　　对方拿瓶底碰碰她手腕：“我放你边上啊。”
　　随即就听唰唰几下，有东西扔到她膝盖上，是包开了封的餐巾纸。

　　冯笑不明所以，又见对方在自己面前蹲下，手向地面伸去。
　　她看清动作后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去抓他胳膊：“你做什么？”

　　童小江不防被拦，手里纸巾落到地面，正巧遮住那一小块溅到地面的脏东西。
　　他仰起脸，目光在那双湿淋淋的小鹿眼睛上稍定，又迅速垂落：“没找到清洁的人，我先处理。”

　　说话间，冯笑手指被小心拨开，她不好坚持，唇抿得很紧。

　　童小江迅速擦拭几下地面就站起来：“我去洗个手。”

　　“好。”冯笑目送他离开，突然后知后觉。
　　不知什么时候起，自己喉咙口的拥堵感不见了。

　　而那些因她而起的动作与声音，还有目光，也都全部消失了。

　　血检报告在童小江刚离开不久后出来，冯笑找医生开完输液单子又绕回候诊区，没见到童小江，却被清洁阿姨叫住：“姑娘，这是刚才那小伙子给你留的，他先送朋友回去了，说你如果不舒服可以联系他。”

　　冯笑接过纸条，上面龙飞凤舞十一位数字，她反应了一会才问：“您认得我？”

　　阿姨杵着拖把笑：“之前火急火燎跑来找我，说你吐了得清理一下，还给我指了你呢。哎，挺不错一小伙子，怕你坐着难受还自己先动手擦……”

　　她絮絮叨叨，冯笑耳朵却一阵嗡鸣。
　　急诊室里依旧吵闹，但又似乎离她很远。

　　或许是高热让脑子运转得过慢，当现实真正介入进来时，时间已经往前不知过了多久，哪怕是针头扎入皮肤，冯笑也毫无被真实对待的触感。

　　直到，揉成团的纸片蹭过掌心，明白无误地告诉她——
　　这一次，确实又是童小江帮了自己。

　　发热来得快去的也快，第二天冯笑开始着手写大纲。
　　不过她到底一个人住，怕出什么意外，就给谷钰发去消息。

　　不多时编辑大人电话过来，开口就骂：“你不要命了？”
　　冯笑鼻音浓重道：“不烧了呀。”
　　电话冷笑：“你听听你这声音，是没事的样子？”

　　当然不是。

　　冯笑咳嗽到心虚，又看脚边，从起床到现在一会功夫，垃圾桶已经被纸团塞满。
　　“我就先找找感觉，毕竟没写过纯情感。”她嗫嚅，“要是不满意还有时间改。”

　　谷钰默了一会，深吸口气：“那你待会——”
　　“写一会休息一会，我保证！”冯笑又道。

　　她坚持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谷钰无话可说，缓了缓：“确定不会再烧？”
　　“应该吧……昨晚去打了针。”冯笑说完一滞——完蛋，没和谷钰说急诊的事儿！

　　果然，电话那边大叫：“等一下！昨晚？你去医院？”

　　冯笑捂住脑袋听谷钰一阵咆哮，等到对方累了中场休息，才小心翼翼地把昨晚经过以一种轻松的口吻给做了陈述。
　　当然，省略了吐童小江那一趴。

　　谷钰大约力气耗尽，听完蔫蔫应道：“你还挺机智，没等烧起来再去。”
　　冯笑上赶着狗腿：“这不是怕大纲来不及交嘛。”她把话题又绕回到工作上面。

　　谷钰简直没辙了。
　　“行吧，说不过你。”她咬牙，“先说明，我每隔一小时给你电话，不接我就杀到你家。”

　　冯笑也松了口气：“没问题，反正备用钥匙你有。”

　　至此，两人总算达成一致。

　　冯笑没和谷钰讲，好不容易把她哄好后，自己已经没有精力支撑着继续敲字了。
　　她脑子昏昏沉沉，赶紧认怂往床上躺好，刚把被子卷到胸口时，手机突然嗡了声。

　　难道是编辑大人有别的话嘱咐？冯笑扒拉出手机看，结果瞬间弹起。

　　微信有人申请好友，备注：「你好，我是童小江」

　　冯笑昨晚回到家后就给童小江发了短信，表示想赔偿吐他衣服上的损失，结果对方一直不回，她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自己。

　　她想了想，通过申请。

　　冯笑：「你好，我是冯笑」
　　童小江：「你好」

　　此后再无一句。

　　冯笑看着他白底头像里的网球拍，斟酌打字：「昨晚很抱歉，如果需要买新衣服或者精神损失费什么的，我愿意赔偿。」

　　对话框上方开始闪烁“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可很快就停下来。
　　标识重新变成名字，也没有任何新的消息出现。

　　她没别的话可说，只能干等，鼻腔里呼哧呼哧地拉起风箱。

　　同一时间，明江大学的某间男生宿舍内，童小江正在微信输入栏里敲敲打打，突然脑袋上被丢了个纸团：“小江。”
　　他回头。

　　室友林铮坐在上方床尾，翘着打石膏的左腿悲苦示意：“帮帮忙。”
　　昨晚这家伙自述自己走路上平地摔，不知怎么就弄成骨折，简直丢体健学院的脸。

　　“马上。”童小江看了眼没打完的半截话，想想还是上手删掉，转身去帮倒霉室友下来。

　　林铮绰号“小胖”，人如其名，哪怕有童小江帮忙，也废了好大劲才到安全落到椅子上：“待会，待会陪我去趟自习室，得把书拿回来。”他整个人喘得不行，脸也皱出了包子褶。

　　正值暑假，四人宿舍就他们俩在，林铮是为了备战年底考研，没想到出师未捷身先死。

　　“你别动了，医生不是说要静养吗？我去给你拿。”童小江道。
　　林铮振臂高呼：“中国好室友，没有你我可怎么办！”
　　“要还的。”童小江怕他还有事，索性站边上看手机，手指却迟迟落不下去。

　　林铮在边上探头探脑：“赔偿？你干什么了？”
　　他侧过屏幕避开对方视线：“昨晚急诊。”

　　室友长长哦了声：“把你衣服弄脏那个？让你在卫生间待那么久，我都找不到你人，确实，得狠狠地赔！”

　　可事实上，价值五十出头的T恤不值得赔偿，所谓精神损失更是无稽之谈，但童小江想这样反驳时，声音却不知为何发不出来。

　　如果二者都不需要，为什么他在今天看到短信后就去主动添加微信？

　　目光重新落到屏幕上。

　　然后，眼前浮现了昨晚湿淋淋的小鹿眼睛。
　　再然后，眼前之景倒退回到课间的露天球场。

　　同样的眼睛，神态却破碎又惊惶，叫人很难忘记。

　　只是因为那双眼睛吗？

　　童小江不经意地抬起头，扫过卡在自己衣柜上的拍立得照片。
　　蔚蓝的海面无云的晴天，已经逝去的父母正冲他微笑。
　　也就心念瞬间，他的手指终于摁下去，回复道：「不用」

　　林铮意外：“哥们儿，你在做啥？”
　　童小江瞥他：“给你攒点人品早日康复。”

　　“……我谢谢你啊！”
　　“嗯，不客气。”

　　时间一晃而过，周天晚上，谷钰收到大纲初稿，周一上班第一件事就是交到组长手上。
　　评估结果在当天下午出来。

　　冯笑接到通知时，刚从学校图书馆出来。
　　作为专业里在学校附近且没正事干的学生，她被辅导员临时拉去给个座谈会充人头。

　　“好消息，细纲和人设都可以开始了。”可谷钰口吻里完全听不出高兴的成分。
　　冯笑找了个树荫站住：“那坏消息呢？”

　　电话那边罕见地吞吐了几下：“怎么说呢，我有两个解决方案，你要不要直接听？”

　　“什么？”

　　“第一个，你把主线情感拉出来重新理一遍。”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现在写的很糟糕——冯笑皱了下眉。

　　“第二个，网球元素再加强点，做成真正落地的职业。”

　　她沉默着，遥遥望向远处网球场：“还能怎么落地？”

　　“你应该只上了体验课吧。”对方仿佛松了口气，“真实感不太够。”
　　意思是——“我需要报个正式班。”冯笑平平陈述。

　　“总归你得自己感受一下。”谷钰没听见她说话，又忙安慰道，“你就当是去运动，到时候身体变好了文也写完了，一举两得。”

　　冯笑倒没有她以为的不乐意，实地采风确实也属于作者的分内之事，就是这个采风的对象……
　　她想起与童小江的聊天，两人对话终止在最后的“不用”二字上面。

　　那时，冯笑对是否回复纠结了很久，最后还是作罢。
　　就算是为主动表达感谢，做到这层也足够了。

　　潜意识里，她并不想与童小江再生出些其他的牵扯。

　　但……八折优惠也好香的。

　　所以冯笑选择直接打去网球俱乐部询问。

　　前台妹子听完来意，脆生生道：“请您稍等，我让带课教练过来接听电话。”
　　“谢谢。”她走在林荫路上，阳光丝丝缕缕地钻过树叶缝隙，落下一地斑斓。

　　然后，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好，是要咨询报班吗？”

　　脚步一滞。

　　“请问怎么称呼？”对方继续，嗓音里含着丝兴奋劲。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当你努力要去忘记一些东西时，它们反而会变得更加清晰。

　　冯笑沉默着，下意识地走了几步，离开林荫路。
　　阳光陡然扑面，一阵由内到外的眩晕油然升起。

　　待回神时，她已经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