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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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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冯笑感觉自己头顶似乎飞过一只吱哇乱叫的乌鸦。
她盯着对面阳光灿烂的面孔,不留痕迹地往边上挪了挪。
可惜童小江似乎欠缺点眼力见,紧追不放:“限时可享八折优惠。”大约是咧嘴笑得太累,他稍稍收敛起大白牙,但声音不改热情。
冯笑知道自己此刻最好选择马上走人,这样永远都不会被未知的下一秒扰乱,可脚底仿佛被什么给黏住,她依然坐在原地。
脑中翻江倒海。
写文这几年,冯笑钟爱事业型女性,无论钱还是地位,都喜欢自己挣得,男主出场时间常常偏后,情感作用也多为陪衬女主。
所以她从未写过一见钟情,起码是明面上的、属于女主的一见钟情,但这并不代表作者本人没有过,哪怕只是在内心单独品味。
可现在呢?
冯笑攥住长凳一角,又见眼前晃过一张五彩斑斓的宣传单:“体验课学员有额外优惠,我们会免费提供价值五百的球拍以及——”
她突然站起来。
童小江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冯笑沉默地看着他。
无论是刚才喋喋不休的推销,还是现在略显惊恐的夹嗓,都与记忆里的形象相差甚远……
眼眶渐渐湿润,冯笑匆忙转身,一面远离是非一面揉去那点泪,好在身后没有声音喊住她。
谷钰是在下课十分钟后打来电话的。
太阳已经倾斜到天边,偶有微风吹过潮闷的空气,聊胜于无地带来点短暂的清爽。
“有事?”她刚到公交站,语气低落。
谷钰愣了愣:“你什么情况?”
冯笑吐出口气:“没事啊,你还有其他话要说没?我赶车呢。”
那边赶紧叫:“有有有,是好消息!甲方认你的成绩,定制要成了!”
要是之前得到这个消息,冯笑一定也会跟着高兴,但现在,她脑门一跳一跳,突然就不管不顾地问:“可我写不来感情线,怎么办?”
谷钰奇怪:“我记得你这两年的作品里不都写了点情感,要真不好创新,你就细化自己写过的啊。”
冯笑捏紧手机。该怎么讲?当时能写主要是因为有参考,可现在发现参考人设似乎不对?她说不出口。
谷钰也跟着静了一会:“总不能让我再和甲方说,你不干了。”
是的,不行。
冯笑张嘴,但缓和的话却卡在嗓子里,让沉默更显震耳欲聋。
就在此时,她耳边突然传来另外一下滴声,是有别的电话打进。
冯笑抓住救命稻草似的:“你说的对,我再想想——有人打我电话,去接了。”她不等谷钰反应便迅速切过去,只来得及扫过屏幕上的座机号码,“喂。”
“请问是冯笑冯女士吗?”被话筒分解又组合的声音,附在耳边有种别样的磁性,以及……熟悉。
“我是,哪位?”她定定神。
“我是RIM俱乐部的童小江,今天带过体验课的,还记得吗?”
冯笑一滞。
公交站台边,几辆车正排队上客,人很多,喧嚣的声音乘风而来,却被更大的音浪拍下去。
那是她的心跳。
“冯女士?”
“啊,我在。”她努力镇静,“什么事?”
对方嗓音莫名低哑:“这边需要做下回访,你现在方便吗?”
记忆载着冯笑不断往回,仿佛此刻已不是夏日朗朗的明江,厚重的土腥味将她围得密不透风,空气也变得稀薄。
但就在快要晕倒之际,却有双手稳稳托住她的腰,无措与慌乱被陌生的依靠驱散,待回神时,冯笑已经被披上一件带着体温的冲锋衣。
然后,他背对她蹲下,示意道:“上来。”
在能将一切碾为齑粉的狂风里,宽阔稳健的背脊是无法抗拒的安全港,而他又总是沉默,偶尔低声询问她是否舒服,也端出莫名谨慎的态度,仿佛生怕唐突了她。
这副模样令冯笑印象深刻,也悄然拨动了她内心最隐秘的期盼。
原来,能将自己全然放心地交付出去,是这样的感觉。
冯笑怔忡地回味着。
此时此刻,天边响起隆隆雷声,恰如回忆与现实的重叠。
“我方便的,你……”她下意识地告诉对方,“你叫我冯笑就好。”
公交站台的乘客离去一批,又抵达一批,没有谁会注意到靠在边缘立柱特意避开人群的女孩。
童小江的询问围绕课程安排与体感展开,冯笑给出的都是满意答案。
“最后一个问题——”对方徐徐道,却被不太清晰的几句打断,随即,她便听童小江兴奋昂道,“还有名额,确定要报班对吧!”
扯起的嗓门里有种无法忽略的粗粝感,让冯笑莫名想起了鸭子,被刻意遗忘了几分钟的形象重新跃出脑海——笑容,大白牙,以及对所有人热情的推销话术……
倏然间,一道闪电划过头顶。
是的,绝不可能是他!
冯笑大脑一片空白,被童小江喊了几次名字才回过神。
“关于正式课程,要不要考虑报个名?”电话那边,声音又沉下去,仿佛是某种设陷,“八折优惠——”
“我不考虑!”冯笑脱口而出,手在理智赶到之前迅速切断电话,却又站在原地许久不动。
不知何时,一滴冰凉的水落在手背上。
然后又砸下新的一滴。
哭了?她愣愣去擦,不料数秒内水滴汇成雨帘,瓢泼落下。
周围人声脚步乱成一团。
而冯笑恍若未觉。
珍藏至今的人沦为笑话,很难说明自己是难受多,还是不甘更多。
大半身体露在雨棚外,很快淋成落汤鸡。
但她依然呆站在原地,仿佛内心也正下着倾盆雨。
夏日雨水急骤,童小江没带伞,缩在俱乐部前台打吃鸡。
北沂正巧在线上,扔来个组队邀请,他点了同意,戴上耳机。
“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
“打了一小时电话,人麻了。”童小江不舒服地压了下喉头。
北沂奇道:“你打电话干嘛?”
“比如,‘这位女士请问考虑报班吗’——之类。”他矫揉造作地捏起嗓子。
北沂呕了声:“你这样不会把潜在客户吓跑吗?”
童小江哈哈笑起来,可没几下又开始咳嗽,只能打住。
“开玩笑开玩笑,反正基本都同意报班了。”他蔫道,“我真嗓子不行。”
对方爽快:“行,那换我来给你讲故事。”
然后,便不出意外地说到自己最近又被关系户抢走角色。
“——你说他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啊,那角色他那小身板合适吗,也不怕出意外折了——啊,我被爆头了!”北沂惨叫后大叹晦气,“这圈子我半点都不想呆。”
然而下次还是会去撞南墙——童小江见怪不怪地想。
他与北沂就是在剧组认识的,当时他大二,被老师介绍去某青春群像戏里当替身,因与北沂身形相似变作搭子,又因脾性相投很快成为朋友。
北沂外形俊朗,业务能力也不错,可惜一个人在外飘着没资本捧,工作状态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之前最惨的时候还跑来和童小江挤一张床。
两人相互见过彼此最狼狈的时候,关系也就变得更紧密。
北沂叨逼叨骂完关系户,被进了决赛圈的童小江带着躺赢一局。
他一口一个“感谢爸爸”叫的特别嗨,童小江揉揉耳朵要他闭嘴,顺便抬眼向外看。
骤雨稍歇,华灯初上,城市夜景被冲刷得干净又透亮。
仿佛一双明亮却湿润的眼睛。
冯笑当晚回家就开始不舒服。
她起先没放心上,还开文档写了几行字,结果不知什么时候就觉得不对劲了,一查体温,37.6°。
发烧对冯笑而言是件麻烦事。
她小时候胃落下毛病,吃不太进药,一般都靠硬挨挺过去,挨不过就只能去医院输液。
但冯笑又不太乐意去医院。
她在家里灌了热水吃了退烧药,体温勉强下压,但床上眯不过一会,身体就开始阵阵发冷,再查体温,38.5°。
恐怕不是简单的感冒。
冯笑认怂,抖抖索索地裹了件针织外套出门。
好在从住的地方到最近医院路程近,加上叫车时间正好半小时——当然,不排除有司机师傅车速过快的原因在。
因为,冯笑晕车了。
她晚上还硬给自己塞了点食物,现在走起来胃里哐当乱响,好不容易撑到抽完血,赶紧压着喉咙往边上撤。
深夜的急诊室兵荒马乱,一切本该是空位地方都被人塞满,冯笑捂着肚子弓着腰,虾米似的往前面挪动,突然有人哭嚎着从身边奔过去,她被那凄厉的声音带得一哆嗦,不自觉地扭头去看。
变故就发生在走神时。
一辆担架车被歪歪扭扭地推过来,在本该拐弯的地方,病人家属操作生疏,直接引得轮子往冯笑的方向滑去。
惊呼乍起,冯笑匆匆回神,身体避开大半冲击,但腿还是免不了被狠蹭了下,本就虚浮的脚步顿时趔趄,人往地面栽去。
扑通一下,她摔得很结实,眼前阵阵发黑。
身边很快蹲下一人:“能起来吗?”
冯笑垂着头,气若游丝:“抱歉,我得缓缓。”
因刚才的跌倒,本该捂紧的胃部仿佛脆弱的面口袋裂开缝隙,不详的液体疑似倒灌。
几乎同时,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迟疑着问:“冯笑?”
时间就此凝固,冯笑脖颈僵直,半晌才缓缓转去看身边。
视野已经变得清晰,清晰到她能看见对方眼里的情绪。
那是只为她而起的焦灼。
“没摔着骨头吧?”童小江又问。
冯笑脸发白,却呆住似的。
童小江担心她痛得说不出话,要起身去叫医生,不料却被对方抓住胳膊。他本能挣开,带动对面身体晃了晃,冯笑脸色更加惨白,五官朝他皱成一团。
“喂喂,你没事吧?”童小江慌忙扶住向他倒来的身体。
而下秒钟,便听得惊天动地的一声:“呕!”
她吐在了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