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在人类灭亡后流浪》Bigcatcat

18、『碧翠丝』

　　纯白的独角兽屹立在荒原的山丘上，流动的大雾弥漫天地。

　　清明的月光偶然从天穹的云间缝隙泄下，站在泰坦肩头的女孩扶着独角兽的头颅，华美的茶色长发随风摇摆。

　　她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泰坦的外壳，发出规律的沉闷响声。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可惜伊亚洛丝并不懂摩尔电码的意思。

　　“我们真的能在里等到敕令骑士团的人么？”波洛娜两只手交叉着，坐在武器官的位置上盯着夜视仪空荡荡的画面。“那样传递信息的方式，无异于和上帝开了个玩笑。”

　　“要不打个赌？我赌她不会失言。”伊亚洛丝抛着指尖的硬币玩。

　　“我可没有什么能和你打赌的东西，尊严和生命，我现在只有这两样东西。”波洛娜翻了翻白眼。

　　“真不巧，我也差不多。”伊亚洛丝耸耸肩。“唉。”

　　月光级战术泰坦待机的时间长了，驾驶舱里泛着丝丝的冷气，引擎运转的速度慢了下去，温度冷的波洛娜裹紧了自己的衣服。

　　伊亚洛丝忽然感觉自己屁股下边的椅子抖了起来，是引擎殆速运转的疲软颤动么？

　　他挠挠头，将引擎转速稍稍拨高了些。

　　依然在颤动。

　　“喂。”后座的波洛娜伸出手，径直抓住了他的肩膀。“你听，什么东西在——”

　　伊亚洛丝回过头看她铁青的脸色“怎么.....”

　　他的脸色也变得一样铁青。

　　什么东西要来了，庞大而危险的信号正在大脑的信息中枢狂奔，原始的不安感爆炸一样冲上天灵盖。

　　有什么生物能引的整片大地都颤动起来么？那只有可能是非洲大草原上几千头羚羊和角马的浩荡迁徙！不然就只能是军团的钢铁大潮漫过荒原的天际线！

　　伊亚洛丝顾不住姿态大吼，开启驾驶舱的壁门，左手将月光级战术泰坦的油门轴全力推满，殆速的引擎发出轰然的爆响，月白色的巨人再度复苏，驾驶舱内疯狂的颤抖。

　　“碧翠丝，回来，回来！我们离开这里！”伊亚洛丝用发抖的右手握住武器瞄具的侧杆。

　　驾驶舱的舱壁门开了，寒冷的风从荒原的尽头袭来，连带着漂泊的月光，女孩儿在漆黑天穹下雪白小脸，一并撞入他的视野里。

　　他呆呆的张大了嘴，碧翠丝漠无表情地伸出手，指向前方尽头的浩瀚雾气。

　　“别怕。他们来接我了。”

　　半金子塔状的庞然巨物破开雾气组成的墙壁，上半身是洁白光滑的特制金属壁，下半身是粗糙漆黑的军用装甲钢，有些钢面被破甲弹的金属射流烧出了一个深邃的空洞，洞眼里是层层叠叠的空气装甲和复合装甲板。

　　最下面是几十几百条宽大的履带，伊亚洛丝想不到什么样的材料，可以荷载这么可怕而庞大的重量，在平地上行走运行。

　　狂躁的风狠狠砸在伊亚洛丝的脸上。

　　“这是...什么？”

　　“敕令骑士团的家。”碧翠丝理了理因狂风而缭乱的颊发“别怕，相信他人是一种美德。”

　　登机的舱门缓缓开启，明黄色的灯光照出一条示意的长路，手舞指示灯的降落指挥人员就在舱门的两侧朝他们招手。

　　无线电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接入了，混着丝丝杂音的管制语令一清二楚。

　　“这里是第三基地，甲板开始回收斥候机师，碧翠丝，是你么？”

　　茶色长发的女孩半只脚蹬进驾驶舱，凑近了伊亚洛丝的下颌，对着麦克风开口：

　　“第三敕令斥候骑士碧翠丝，请求返航，机体非基地所属，无友军识别信号。”

　　“收到。”中年女人的声音透着一股松懈下来的疲惫。

　　碧翠丝完全进入驾驶舱里，手动关上了舱门，直直地坐在了伊亚洛丝空着的前半个座椅上，像个乖乖的小孙女。

　　她的个子其实并不高，只到了伊亚洛丝脖子前的身高，就那么一坐，刚刚好不遮住伊亚洛丝的视野。

　　“那个...你要不到后面和波洛娜一起坐？”伊亚洛丝抓住操纵杆，走向黄色灯光编织出的长道。

　　“？反驳。驾驶舱太窄，况且进入君堡的时间不需要五分钟。”

　　碧翠丝表情淡淡的，合拢起自己的双腿膝盖，两双小手就摁在膝盖上，整个人小小的，像一只白白软软的羊羔。

　　伊亚洛丝又挠了挠头。

　　“好吧。那坐稳了。”

　　月光级战术泰坦滑下一个漫长的土坡，朝着金字塔状的钢铁巨物愈来愈近。

　　几百米的阴影盖住了月白色的泰坦，伊亚洛丝在驾驶舱里眺望着这具人造奇迹的建筑，手心里沁出热汗。

　　“君堡？罗马人曾经的君士坦丁堡么？”

　　“第一任分部团长取的名字，他希望这座移动的碉堡永远不被攻克。而现在也确实如此。”

　　“这么大的重量....铁做的履带真的能抗住重量么？”

　　“我们用了很多反重力装置，在底部抵消了重量的肘制，但我们仍需要履带打造的腿，带我们不停移动。”

　　“这还不是敕令骑士团的总部？”

　　“我们只是第三分部，东欧战区都由我们接管，还有第一，第二，第四分部。”碧翠丝眼睛眨也不眨。

　　“好吧...”伊亚洛丝忍住惊讶“另外，你们是不是把哪个雷达站偷过来盖到最上面去了....”

　　“伊甸园里出生的孩子都像你这么聪明么？”碧翠丝点点头“1990年苏联人创造的奇迹，DON -2N雷达站，她本来应该在莫斯科郊区普希金市的小镇旁，但当年的俄联邦还未用到这项世界上绝无仅有的有源相控阵列雷达站，莫斯科就已经被地下的五枚战术核弹摧毁了，她本身也不再具有了任何意义，便一直荒废。”

　　“你们把她拉了出来，修修补补，堆在自己的移动基地上接着用？”

　　“嗯。”碧翠丝习以为常的眺望驾驶舱夜视仪中的水泥塔顶外壳“很好用，修缮完成之后，君堡就再也没有受到军团的导弹袭击，顿河-2N超视距雷达站一共消耗了3.2万吨的金属、5万吨的水泥、2万公斤的缆线、数百公里长的管材以及1万个金属阀门。她是当之无愧的旧世界科技明珠，敕令骑士团第三分部就是依赖了她才一直存活至今。”

　　“这玩意可以扫描多远的距离？”

　　“为了延长寿命，我们一般保持一千五百公里以内的距离。通常并没有太多的野外水源来冷却设备，我们总是依靠着河岸和海岸行进，但在必要情况下，这个距离可以翻四倍。”

　　伊亚洛丝吞了一口口水。

　　有源相控阵雷达啊。

　　这玩意可以扫描空中几千公里距离的飞行物。

　　要知道一个正常的野战防空车，也才百公里的雷达扫描范围。

　　简直就是个疯子才能想出来的防空系统。

　　“所以，只要在君堡内，我可以保证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比这里还要安全的地方。”碧翠丝昂起头，用倒过来的淡蓝瞳子盯着他“最大同时制导20枚近程导弹和16枚远程导弹，三百六十度的雷达范围，十米以内的误差，哪怕是伊甸园，都没有君堡安全。”

　　“伊甸园其实一点也不安全来着..”伊亚洛丝一阵的苦笑。

　　“是么？”碧翠丝愣了一下。

　　伊亚洛丝摸了摸女孩子近在矩尺的头顶，本能般照顾小孩子一样的语气说

　　“好了，待会你就可以回家了，到时候能为我们两个外人介绍下食堂和浴室么？”

　　“敕令骑士团的分部副团长，这么点权力我想还是有的。”

　　碧翠丝抬开伊亚洛丝的手腕，仿佛黑猫一样眯起瞳子。

　　“啊？”他傻在座位上。

　　月光级战术泰坦踏入了外置的升降梯，脚部的卡扣合拢后，缓缓上升。

　　“不仅有这么点权力，关外人禁闭和拷问的权力也应该是有的。”

　　“喂，喂！你不能，不能！”伊亚洛丝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碧翠丝面无表情的低下头，继续乖乖地坐在座椅的前半截，小手安安静静的摁在膝盖上。

　　轰隆隆的机械运转声中，他们一路驶入庞大城堡的中心。

　　————

　　狭窄的长条形通道出现在面前，伊亚洛丝松开一口气，脱干净自己的所有衣物。

　　清洗的消杀液体从通道的天顶洒下，淋浴头下喷射着褐绿色的医用药剂。

　　他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去，无数道肉眼看不见的射线扫过他的身体，检查提取身体上的数据。

　　只需要走完这百米不到的走道，『君士坦丁堡』就能知晓他是否携带了危险的木马病毒，有传染性的瘟疫疾病。

　　凉意爬上肌肤的每寸土地，他打了个抖，猛地一声喷嚏

　　“阿切！”

　　绿芒编织成的网布扫过，他搂着自己的肩膀瑟瑟发抖，这消杀用的长廊似乎是没有调节温度的功能，冷的他简直要流鼻涕。

　　他走到长廊的尽头，尽头是一扇滑门，滑门的显示屏上跃动着流动的可视化数据，一项项红色的off被扭转成on，最终咔嚓的打开声响起，滑门缓缓拉起。

　　小隔间赫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左右手都是随意可取的衣柜间，里面陈列了防尘的密闭衣，带防毒面罩的白色病毒菌衣，以及数量最多的，联邦制式生产的日用作战大衣。

　　伊亚洛丝进入隔间，背后的滑门轰然关闭，昏暗的天顶灯光亮起。

　　他向脚旁低头，一条传送带上陈列着他刚刚脱下的衣服，这些衣服似乎也被消杀完了，均是摊开后的样子，沾了些不明的液体污渍。

　　从伊甸园里带出来的衣服已经磨损的很厉害了，裤脚袖口破了不少锐利的口子，在野外摸爬滚打的生活要比伊甸园里平稳的日常损耗的多多了。

　　试着穿一下这些联邦时期的军衣了吧，摸起来硬硬的，有点...

　　有点像『他』躺在伊甸园门口时候，那些没有被锈蚀完的衣角质感。

　　伊亚洛丝理了理自己的衣领，穿上坚硬如铁的联邦制式军衣，往上梳理自己淋湿的刘海。

　　曾经的人类英雄出现在镜子中，眉角一如当初的锋利森严。

　　他一旦不苟言笑起来，脸上的五官就流动着沉重的杀气，伊亚洛丝想，他的DNA来源生前一定很不爱笑，否则怎么会有这么一张时刻都准备着吞咽下悲剧和疯癫的脸呢？

　　伊亚洛丝从上衣口袋里抽出白手套，戴好，双手扎紧。

　　面前的小门缓缓开启。

　　强烈的光浮现，刺眼的他有些睁不开眼，他伸出手遮在眉毛上，尝试去看清那恢弘的光。

　　对，是光，那的确是光。

　　伊亚洛丝怔在了原地。

　　巨大的透明水柱矗立在中央大厅的中心，透光的玻璃壁内泛动着幽蓝色的微光，无数他无法理解的精妙结构在水中排列，清澈的浸透清水混杂着朦胧的铁色。

　　“漂亮么？”女孩冷淡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脉冲式的核反应堆，她运转的时候，有一种叫切伦科夫的辐射效应，堆芯里的铀235燃料棒进行链式反应，释放出高能电子，电子以很快的速度进入作为慢化剂和冷却剂的水里，电子的速度快过光速，又小于真空中的光速，水中便会出现微弱的蓝色辉光。”

　　大厅里来来往往的制服人员走动，来来往往的骑士团内部文职人员，却没有人停下来看一眼那宏伟的一幕，大抵是都看习惯了，从小到大都在这个地方长大的话，那不过是稀松平常的如同日出日落一般的景象。

　　只有一群个子矮矮的孩子围绕在玻璃壁的墙下，蹦跳着指指点点，身上也没有穿坚硬的军服。

　　“真...美。”伊亚洛丝呆呆的吐出音节。

　　机械运转的声音轰然鸣响，燃料棒插入堆芯，水面上泛起两圈涟漪，幽蓝色的光芒从水中爆炸一般散开，速度快到一眨眼就消失不见。

　　浩瀚的蓝色光波卷过大厅的每一面墙壁，『君士坦丁堡』的真身露出门面。

　　混凝土浇筑的碉堡，名副其实。

　　天顶，地板，墙壁，都是毛糙的混凝土墙面，实用的粗犷风格有一种曾经的苏式审美，根根粗长的加固钢筋就毫无防护的裸露在外，铁黑色的沉默。

　　碧翠丝忽然牵住了他的手，朝一个方向迈步。

　　“走，我们去见团长。”

　　“呃，碧翠丝小姐，手...”

　　“基地里人多，会走散。”碧翠丝面无表情的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你介意的话，我可以牵你的衣角。”

　　伊亚洛丝用力叹了一口气。

　　而后他紧紧回握住了手。

　　“走吧，听你的，你是老大你话事。”

　　茶色长发的女孩子歪了歪头。

　　手心递来温暖的热度，伊亚洛丝用空着的手挠了挠后脑勺，和女孩穿过面前人流如织的大厅。

　　清一色的制式军服映入眼帘，没什么人注意他们的行动，骑士团的副团长也这么不受人重视么？伊亚洛丝还以为起码会有人为她的幸存归来而感到开心。

　　“我说...”伊亚洛丝顾盼四周

　　“什么？”碧翠丝继续往前走。

　　“你们骑士团的人怎么都长着差不多的脸...”男孩的脸色惊骇莫名。

　　“因为克隆人的脸没必要弄出差异。”碧翠丝诧异的开口“我们有编号，为没有感情的人造人取一个名字，太消耗时间。”

　　伊亚洛丝溜圆了眼睛，有点害怕的看着对方。

　　“那你的名字...”

　　“每一任团长和副团长都是这个名字。”碧翠丝摇了摇头。“传承到我这一代，已经有十七个碧翠丝死在了东欧的沙场上，人造人的寿命可以无限延长，只要更换身体的零部件，但大脑的磨损不可挽回，驾驭泰坦的机师总会有燃尽灵魂的一天，那一天，就是敕令骑士团名号传承的日子。”

　　“这样子啊。”伊亚洛丝若有所思的点头。

　　碧翠丝默默闭住口，她似乎并不经常主动开口，总是有别人问她，她才会说话。

　　“那你呢？”男孩认真的看着她的侧脸“你还能继续驾驭多久泰坦？”

　　“0。”

　　“什么？”

　　“我的所有耐久都消耗完了。”碧翠丝平静的牵手“我理应死在希伯伦的瓦烁，完成我的命运，而染血的座位上会有下一任的碧翠丝扛起大旗，走向荒原的下一个军团巢穴。”

　　伊亚洛丝呆住了。

　　“那如果没有我，你岂不是...”

　　“即便没有你，我也要退休了，再也操控不了泰坦，于我而言我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就已经结束，不过是等待死亡的降临，垂首长眠。”

　　女孩子的口吻淡淡的，她总是这样，对一切都漠不关心，淡而遥远。

　　人流越来越少，他们走向狭窄的区域，无数条灯火漆黑的长廊中他们推开门缝，走向寂静的深处。

　　庞然的单闸铁门出现在他们的面前，碧翠丝松开手，走上前去敲响铁门。

　　门开了。

　　灯光黯淡的舰桥舱室进入伊亚洛丝的视野，只有夜晚时应急的灯光保持照面，数个面板上都只是待机状的屏幕画面。

　　女人，一个长长风衣的女人从舰桥的高处低下头，看见了碧翠丝那张淡漠的脸。

　　“我回来了。”碧翠丝说。

　　鹅黄色的长风衣从高处落下，那个女人居然从那么高的地方一跃而下，径直抱住了她纤细瘦弱的身体。

　　“欢迎...”女人泣不成声的跪倒在地“回来。”

　　茶色长发的女孩子在一个不容易被察觉的瞬间，露出了温和的微笑，她轻轻抚摸对方的脑壳，用让人安心的口吻开口：

　　“当行的路我已行尽，当守的道我已守住，从今往后，有广义的冠冕为你我留存。”

　　“我回来了，伊芙，不要哭，只有孩子才会懦弱的哭泣，你已经是敕令骑士的团长了，很久以前你就和我拉过钩了，是不是？”

　　仿佛是哄孩子一般的语气，她冰冷的语气里掺入丝丝的慈祥与爱。

　　女人放声大哭，伊亚洛丝玩味的转了转视线，靠在铁门的角落里耐心等待。

　　你看，阿拉莉丝，这世上还是有人会和你一样，那么伤心那么伤心的哭。

　　他轻轻抚摸腰间的子弹吊坠，目光轻灵。

　　真好啊，有人愿意为你那么悲伤的哭一次，只有这样你才像个东西，有意义的活在这个世界上，有人牵挂。

　　伊亚洛丝轻轻抚摸腰间的吊坠，背靠在混凝土墙壁上，身形佝偻。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