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烛魔女狩龙书》Bigcatcat

6、青丘的魔女

　　“奥托，你觉得一个人的生命价值，可以被衡量么？”

　　“什么意思？”

　　“假设，仅仅只是假设...”烈烛魔女竖起一根手指“如果一座城市即将被蒙古人的军队攻克，不献出当地统治者一个人的生命，整座城市都会被屠杀，你会选择用那也许是肥胖而衰老的生命，来换取几千人的安全么？”

　　“我会。我是个神父，我要代替神爱着世人，哪怕我并不信神。”

　　“嗯，很好，那么我再抛出第二个问题——”

　　烈烛魔女竖起第二根手指，这个时候夕阳的丝光透过高塔斑驳的石窗，欣长的无数光柱中，千千万万的尘埃飞舞。

　　“那么，如果那个统治者是你的亲人，也许是你的父亲，也许是你的母亲，又也许是你的爱人，这个时候，你还做的到牺牲她么？”

　　我怔住了。

　　烈烛魔女在阴影中流露出诡秘的笑容。

　　“你当然可以牺牲一个与你毫无纠葛的陌生人来换取大部分人的安全，但是当两者对调位置——你还可以保持着一个神父的尊严么？”

　　沉默，巨大的沉默蔓延开来。

　　她笑了笑，没有再追问什么。

　　“奥托神父，你还年轻，有很多的东西还等着你去理解。”

　　“人的一生会经历三次顿悟，第一次是明白事情的对与错，第二次是明白有些事情没有对与错，第三次...则是在明白事情没有对错后，仍然坚持着属于你自己的愚忠，为之献出一切。”

　　“...我会记住的。”

　　“哈哈，太严肃啦，我们只是在聊天...你想知道我会怎么做么？”

　　烈烛魔女竖起第三根手指。

　　“我猜不出来。”

　　“换一种视角来看，其实那座城里没有人不会死，百年之后大家都是枯骨一具，又有什么区别呢？”

　　魔女的红发在尘埃中如倾盆大雨，蹦蹦跳跳着铺卷开去：

　　“但是，人却可以选择自己的死法，光荣还是耻辱，勇敢还是怯懦——让统治者带着他的子民，一起拔剑出城，去奔赴他们的死亡。”她耸耸肩膀“当然啦，让妇孺和孩子从另一个方向逃走，没有人打的赢蒙古铁骑，他们只是要争取时间。”

　　我打了个抖。

　　魔女温软的手心覆上我的额头，我渐渐的习惯了她的这些小动作，她在做这些看似亲呢的动作时其实什么都没有想，她的感触大概就只是在摸一条家犬。

　　自从督查魔女来到青丘后，已经过去了两周。

　　处于被弹劾的时期内，烈烛魔女暂时卸去了职务，由督查魔女罗兰贝格代行职责。

　　黑龙的咆哮和法柜的巨响代替了她的雷劈，其实也没安静到哪去。

　　反正，起床时的闹铃是炸雷还是龙哮，差别也不是很大了。

　　所以她还蛮闲的，每天被问问话，写点笔记，其他时候就是悠悠闲闲的侍弄侍弄花圃，在石头上午睡，从早到晚的晒太阳...

　　烈烛魔女已经快进化成乌龟魔女了。

　　实习神父的工作我也渐渐的开始熟练起来，虽然说好请工匠来修缮的教堂还是破破烂烂的一个鬼屋，好歹也能念个圣经礼个拜，只要在破掉的石头穹顶上拿龙翼遮一下就好。

　　不过很难说那薄薄的一层翅膀什么时候会腐烂掉，成为一具白骨。

　　希望能坚持到我离开青丘村，或者在青丘村老死之前吧。

　　日出准备工作之前，我习惯去高塔内找烈烛魔女讨一杯咖啡喝，她的冲泡咖啡的手艺很好，豆子是自己种自己采，自己拿火烘焙的私家技巧，虽然我问了很多次，她也没肯告诉过我。

　　回过神来，烈烛魔女已经在蹦蹦跳跳的走远了，她在尘埃中越来越暗淡，身影越来越小...

　　我愣了一会，低下头去看干涸的杯底。

　　喝完了。

　　该上路工作了啊。

　　我以只有自己能听清的音量，朝着她消失的尽头低语：

　　“薇诺娜...和我想象中的真名，不一样啊。”

　　什么也看不见的深处，似乎是传来魔女的轻笑，我辨不清她的思绪，猜不中她的戏耍。

　　一片安宁中，属于神父的木椅归于空白。

　　失落的长诗在青丘森的天空中佚写，以龙的铁爪，以魔女的黑心——

　　“瀚泉甘露，无绝万古”

　　“浮世诸相，涤尘去秽”

　　“千山破云，睥睨太一”

　　黑咖啡茵茵的香气还在白瓷杯中残留，薇诺娜捧起男人喝过的杯子，嘴角勾起。

　　“要是你可以出生的早一些就好啦，奥托...如果你能在我还是少女的时候和我邂逅，我一定会跟你私奔的。”

　　她垂下手臂，淡淡的微光照不透她瞳子中的浓雾。

　　千岁的魔女露出寂寞的神情，就像一个伤透了的心的寡妇一样悲伤。

　　“只是...地狱里，已经有人在等我啦。”

　　她忽的俯下头去，隔着数层地板，与那水晶棺椁中的沉眠魔女对视。

　　“伊拉芙...我已经快要忘记你的模样了，你会恨我么？在那熊熊燃烧的地狱，用你纯洁的真心，用你无邪的小小双眼...去记恨你的『——』。”

　　无数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如同在千年的时间洪流中穿梭的蝴蝶，梦幻如画卷。

　　红发的魔女一个人孤身矗立着，矗立着。

　　那个瞬间，孤单到星辰都想就此坠落。

　　——

　　一封星鸢魔女的手写稿至今还保存在法兰西国家博物馆的深处。

　　它是在那位魔女的第一千七百个诞辰中，被赠予博物馆的藏品。

　　在一个如血般的黄昏下，一个垂垂老矣的神父将这封信放在石阶上，而后离去。

　　没有人能理解已经失传了的，古亚述语短信的含义，人们只能拿残留的一点点实物来对照，推测，假设着短短的十几行字——

　　但是最终的结果徘徊不定，因为内容实在太过诡异，完全脱离了魔女史的大致基调。

　　内容是这样的：

　　他们说我无法得到任何人的爱，这世间没有我的平安喜乐之地。

　　他们说，于我而言那唯一流淌着蜜与奶的圣地，是地狱。

　　我抗争着那残酷的命运，企图在母亲的庇护下苟活于世。

　　然而当王国一分为三，大帝的宝座随着他的子孙们争夺天下而崩毁，骑枪贯穿效忠于旧王室的蔷薇骑士，我才明白——

　　他们说的，是对的。

　　原来，魔女的血，真的会燃起那熊熊燃烧的乱世，以诸王的贪欲为火引，焚天毁魂。

　　那么，也就让魔女的血，来终结那荒芜可笑的子嗣战争，让他们最憎恨最贪欲的武力，成为世世代代锁住他们的桎梏。

　　我是星鸢魔女克蕾娅.伊拉芙.谢比尔。

　　注定要粉碎星星的篡命之人，一个卑劣自私的窃火者，一个...失去母亲的蹒跚孩童。

　　总有一天，我要让蔷薇花开满王的天下，让龙胆花的荆棘束缚在王的咽喉前，嘲笑他们的欲望与野心。

　　我的母亲，请等待着吧，我会给予你所渴望的，一个没有刀剑与火种的——

　　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