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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世界一 ...

  •   “可是萦姐姐的孩子,我那宋家表外甥来了?”卫侯夫人把玩着通体光洁的一只兔毫黑釉盏,含笑打量着她:“我于宫中为太后娘娘侍疾,数日都忙的不可开交,竟连侄女定亲都不晓得,看我这当姨母的,半点也不称职。”
      “一月前,随她父亲进京上任来的。”杨张氏接道:“不知太后娘娘凤体可还康健?”
      “尚好吧。”卫侯夫人回道:“太后娘娘也是老毛病了,一年中总有这么几天身子不爽利……托我翎儿尚郡主的好的福气,太后也勉强看得上我卫家,连番几次传我进宫说说话。”
      她说着,那精心描绘过的眼角眉梢犹如蝴蝶般,翩翩扬扬地起落着。
      “能得太后青眼,可是天大的好事。”张氏不由羡慕道:“你一贯是个有福气的,翎儿接了郡主这一门好亲,霓儿也教养的优秀,不像我那潼儿,天天使我操心。”
      “儿孙自有儿孙福,不担心。”卫侯夫人一笑,没再说什么,只把视线移回乔之梧身上。
      “好外甥,原也没什么拘礼的,快坐。”
      早不说晚不说的,感情之前一直装看不见啊。乔之梧在厅中杵了半天,闻言十分想送给卫侯夫人一枚白眼——可也只是想想而已。
      短短一秒之中,她把自己半吊子的演技发挥到了极致,迈着小碎步坐到椅子上,低眉垂首,姿态楚楚可怜,温驯无辜地宛如一只小鹿。
      “喊姨母便好。”张氏道:“她是你娘亲的亲表妹。”
      乔之梧便乖乖喊了声,一双秋水似的眸子怯生生地扫过卫侯夫人一眼,立刻羞涩地低下了头。
      “秋儿生的好啊。”卫侯夫人感慨,还是头一次看见她全容,握着茶盏的手一紧,片刻才若无其事地放下茶盏。“我瞧着,竟是颇像六姨母。”
      “就是太容易害羞了。”张氏无奈道:“你萦姊姊那么个娇惯的性子,也不知随的谁。”
      “性子内敛些,也不是坏事。”卫侯夫人慢慢饮完一杯凉透的茶,眸色愈深。
      张氏道:“话是这说,可是出嫁后为人主母,性子太软可不行……”
      她也只是叫来宋予秋认认亲,略说过几句话,便又把人打发了出去。
      “叫你听我们说这些闲话也是无聊,让婆子带你去香橼,潼儿和你卫霓表妹都在那里……自去玩耍罢。”
      念及要去见卫霓,乔之梧难免还是紧张。
      她一路上悄悄理了几番鬓发,见到卫霓本人时,却是啼笑皆非——剧本中明明一点没提,这女主还是穿越的!
      什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什么“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什么“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旁人听了皆是抚掌赞叹,乔之梧听了只是想笑。
      她想自己要是穿越了,一定不能剽窃各位文豪大佬的诗词,万一身边还有其他未暴露的穿越者,那得多尴尬。
      卫霓洋洋洒洒地写完,一撂笔,迎着众人惊叹炙热的目光,满足自得之余也有一丢丢心虚。
      哎呀自己这个理科女从来缺乏文艺细胞,做做古早肥皂什么的手到擒来,可让她写个诗词歌赋就太为难自己了,只好借一下别人的知识产权成果……
      她才发觉自己身边默默站着的,垂首欣赏自己“大作”的皮肤雪白的少女,羞赧道:“都是胡写的……”
      “秋姊姊!”
      杨潼儿兴奋道,欢快地走过来,乔之梧应声转头,撞进卫霓陡然停滞的视线里。
      “我才刚来,看见这位妹妹写诗,写的真好。”乔之梧微笑了笑,眼神温柔又真诚,盈盈如水波荡漾,一叠叠的轻轻拍打到卫霓心尖上,让她一颗心脏不受控制地怦怦狂跳,一霎时仿佛听见了万千花开的声音。
      天呐天呐,卫霓心里默念,这才是仙女啊。
      乔之梧走后,卫侯夫人拒绝了侍女斟茶,端详着空荡荡的杯壁,突然转移了话题。
      “我记得秋儿父亲是闽地人士?”
      “泉州人。”张氏道。
      “都说闽地富庶,怪不得。”卫侯夫人赞道:“这等品相的兔毫盏,我在宫中也鲜少见到——贤妃爱吃茶,也不过得了官家赏赐的两套而已。”
      “这么珍贵?”张氏确是吃了一惊。
      宋楷此次进京,的确往国公府送了不少礼,其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瓷器。不过张氏一则不爱茶,二则出身小家,见识不够,看不出瓷器品级,把那几套茶盏当做寻常物件堆进了库房。
      “万宗曾说过的,‘盏以青绿为上,兔毫为上。’”卫侯夫人指着那只茶盏道:“这不正是难得一只品相完美的兔毫盏?”
      张氏仔细看去,那兔毫黑釉盏色泽绀黑如漆,温润晶莹,其上更密布如兔子毫毛一般细腻的纹饰,对着日光观赏时,毫毛漫散柔光,有一种光华熠熠微光闪烁的奇异美感,不由暗暗称奇。
      然而兔毫黑釉盏最为精妙绝伦之处,尚不在此。今朝斗茶多爱黑釉,归根结底是为了更好的欣赏茶的汤色。一两千金的龙凤团茶制法精湛奢侈铺张冠绝古今,注入沸水冲泡时泛起的白沫也尤为细腻丰富。文人斗茶,以纯白汤色为上佳。而也只有在黑釉盏中,才能最好的观察茶汤品相。故建窑的黑釉盏兴盛一时。
      说起来,宋楷正是出身闽地世家。怪不得随手便能送出几套建窑茶器。
      知晓了这茶盏珍贵的张氏不禁咋舌,然而惊讶之余,却也有隐隐埋怨之处,只怪杨萦往日口风太紧不曾露富,也不曾多补贴国公府一些。
      卫侯夫人将她面上细微神情变化看在眼里,心里不禁更有把握了。
      待到合适的一日,她又至杨国公府,邀请张氏年后一同去请香。
      “带上姑娘们吧。”她道:“我同慈礼大师有些交情,可为姑娘们求一卦。”
      ……
      江涵秋影雁初飞,与客携壶上翠微。
      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
      虽是冬日,可前朝樊川居士的诗句,隔了数十年,竟是出奇符合当下情景。
      当朝时兴戴花,无论男女,平时里便随处可见头顶各色鲜花,当街招摇而过的行人。掀开车帘望去,拥挤的人潮里不乏戴着硕大冬菊,胡子拉碴的大叔——乔之梧初时只觉辣眼睛,然而看多了,她,她还是觉得辣眼睛!
      审美这个东西,颇为顽固,一时半会儿是扭转不来的。
      默默放下帘子,乔之梧转头看了眼兴高采烈的杨潼儿,以及她鬓上手掌大的金色菊花,十分百分千分的庆幸出发之前,自己曾坚定拒绝了杨潼儿邀她一起戴花的邀请。
      好看不好看另说,若是戴上了,她这个高冷闺秀的气质,算是完了。
      晃晃悠悠走了大概半个时辰,日上正中时,国公府的马车总算是到了翠微寺。
      翠微寺乃是国寺,便是皇家也常来祭拜香火,在达官贵人的家眷中很是流行,张氏和卫侯夫人都是常客。一早就有约好的讲经大师,拜过主殿后,由小沙弥领着一路去了侧殿。
      剩下两个姑娘,俱都无所事事地待在厢房,不多时,张婆子回来拿香,说后山上那一片梅林很漂亮,还有栽的山茶,香的很,替张氏和卫侯夫人传话,说是两位小娘子无聊的话可以去后山逛逛,不过要带着丫头。
      长辈都松了口,杨潼儿哪里还能待的住?急急忙忙扯着乔之梧袖子往外走。环佩和杨潼儿的丫头良钏紧跟在后头,给两人递上帷帽。
      杨潼儿不怎么乐意,她一贯是嫌弃帽子碍事的,嘟嘴抱怨道:“戴上戴上,戴上了还要怎么看嘛。”
      她一双眼睛骨碌碌的转,一甩手把帷帽扔了回去,良钏手忙脚乱地接住,懊丧的跺脚。
      “小娘子您又——”
      乔之梧本也不想戴,有学有样,也把帽子扔给了环佩,两人相视一笑,不等她们追上来,便拉手钻进了梅林里。
      7
      “明明也没人,戴什么帽子?良钏真烦人,就知道听娘亲的……”杨潼儿抱怨着,她难得摆脱良钏,不由起了性,拉着乔之梧越走越里。
      梅林里头走的人少,积雪厚,乔之梧穿着厚重的披风行走不快,没留神踩进了雪坑里,踉跄了一下。
      杨潼儿赶忙扶起她,“没事吧?”
      “没事。脚没崴,就是鞋湿了。”乔之梧倚靠着树干想歇一会儿,结果被冷气一激,没忍住,猛地打了个阿嚏,震得枝上积雪簌簌而下。
      她蓦地不好意思了,颊上微红,掩饰性哈了口气,“我觉得有点冷……”
      张越一路穿枝拂叶来到这里时,一眼撞见的,正是这样一幅旖旎景色。
      白雪茫茫,红梅烈火,更瞩目的却是白肤红唇的少女。
      他耳边蒙蒙的,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陈兄,陈兄方才说什么?”
      “我说杨氏女果然美貌惊人……”陈姓公子恍然道:“啊,我忘了,你回京不久,大概没见过你杨家的表妹。”
      表妹……张越心头火热。
      “是呢,她是杨潼儿……”
      张越本就不是什么端方君子,此刻更是难忍轻薄之意,后背被同伴轻轻一推,就情不自禁往前走了几步,鼻尖嗅到一阵浮动的浓烈的香气。
      他整个人都被点燃了,被蛊惑了一般,猛地扑上前,一把抓住了女子衣袖。
      ……
      周进彰不知怎么的,总是心神不定。
      今日他随济王办案至翠微寺,看见杨府马车的那一瞬间,眸光便是一晃。
      作为协同济王办案的侍卫,周进彰本该去寻踪捉拿盗贼的,可他脑子里却像进了猫儿似的,抓挠着催促他往国公府女眷那辆马车边走。
      眼见着她下了马车,眼见着她进了正殿,弓着细柳枝儿似的柔软腰身烧香跪拜,眼见着她去了后山……
      他还从未有过如此魂不守舍的时候,甚至连济王唤他那几声,他都没听见。
      “訾仁,訾仁?”
      周进彰蓦然回神,一时郝然:“我方才走神了,请殿下降罪。”
      “无碍。”赵昌阳待他十分宽厚,不曾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倒是循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国公府的车架。
      “该是国公府的女眷来上香,冲撞了倒是不好。”赵昌阳斟酌道:“我不好出面,就麻烦訾仁你走一趟,与主持说个清楚,请她们回避些。”
      周进彰应诺,难以忽视心里那剧烈跳动着的惊喜。
      他自然去寻了主持说明,可在之后,半点犹豫没有,他悄悄去了后山。
      就当做玩忽职守吧,周进彰想,兴许再也没有下次。他只是想见她。
      后来周进彰无比庆幸自己做出的这个选择。
      若是再晚上一时片刻,恐怕他便会后悔终生。
      远远便听见女子挣扎呼救的声音,周进彰眸光一利,远远扔出剑鞘击中了追逐其后的男子。
      “姑娘可无事?”周进彰问道,隐约觉得眼前人有几分眼熟。
      杨潼儿大悲大喜之下,泪水夺眶而出,边哽咽着边断断续续道:“求,求你,去救我姊姊……”
      电光石火之间,一点灵犀闪过心头,周进彰倏地记起了这两分熟悉感来自哪里。
      他的心脏霎时被抓揉成了一团,甚至来不及多问一句,提剑便向杨潼儿来路纵身飞奔。
      快一点,再快一点——
      尽管心里早有预料,可当周进彰看见他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的少女被人肆意轻薄时,理智的弦还是倏地崩断了。
      他眼眶通红,睚眦欲裂,五指迅捷如鹰爪般死死扣住那人脖颈,将他轻而易举地甩到粗糙树干上,而后凶戾地收紧。
      张越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哪里挣脱得开,窒息之感如海水般没顶,他徒劳地微弱挣扎,只换来对方杀意愈盛。
      如果周进彰不停手,张越决计撑不过两息。
      救他一命的,是越来越近的杂乱的脚步声。
      “在这里,有脚印……”
      “秋娘子定然在这里!”
      周进彰突然意识到什么,扔下吓得四肢瘫软涕泗横流的张越,匆匆转过身,“有人寻来了……”
      又是急怒又是惊惧,周进彰被一腔沸腾翻滚的复杂心绪揪扯着,未敢看她一眼,这才发现她在哭。
      蜷缩在树下一团,悄无声息地,压抑又瑟缩地哭。
      周进彰心疼的要碎开了。
      他半跪下来,想为她穿好衣服,可扭断敌人手脚都不曾犹疑的双手,此刻却在发抖。
      由爱故生怖。
      周进彰再傻,也知道自己这是动了心思。
      活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体会到情爱之事的婉转纠结之处。周进彰对戏本里黏黏腻腻的儿女情长向来嗤之以鼻,以他往常的性格,便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为一个女子的安危而两股战战冷汗如雨甚至握不住剑……
      “别怕,别怕……”他笨拙地安慰,心头密密麻麻的针扎似的疼,“我们先起来,去其他地方。”
      张越还倒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一看便知,周进彰不想宋予秋承受这些无端非议,伸手欲要带她离开。
      然而他动作还是晚了一步,卫侯夫人带着吵吵嚷嚷一众人寻了过来,其中除了女眷,竟还有一队士兵,铁甲陌刀,俱是南郊营制式。
      应该是帮国公府寻人的。周进彰转瞬明白过来,心却是一提,下意识抱紧了怀中柔弱的少女,凌厉的目光直直射过去。
      “不去缉凶,在这里做什么!”
      他积威深重,一句话就训得十几个士卒瑟瑟垂首,不敢有半句反驳。
      “周大人。”卫侯夫人却是上前一步,和善地为士兵们求情:“是我求了王爷,王爷才调出一小队来帮忙寻人的,说来也正是他们立下功劳……”
      她走近几步,正看见伏在周进彰胸口的乔之梧苍白的脸色。
      “这是——”卫侯夫人眼睛猛地睁大,用帕子捂着嘴,压下喉中一声尖叫:“我可怜的秋儿……”
      她动作太快,周进彰竟是没拦住,让她突然掀开了乔之梧的半边衣襟。
      破碎的布料飘飘扬扬落在雪地上,少女比初雪更洁白的臂膀彻底袒露于人前,烙印着星星点点暧昧红痕。
      众人的视线倏地凝住了。
      “都,都退下!”张氏眼前一黑,一口气没喘上来,死死压住胸口,声音直发抖:“环佩呢?快,快给娘子披上衣裳。今日这事,是秋娘子发热,赏梅的时候病倒了。哪个嘴碎要是敢乱说半句,看我不拔了她舌头——”
      可她心里再清楚不过,这事是瞒不过去的。
      张氏整个人都慌了,一时六神无主,还是卫侯夫人一把挽住她,引她朝雪里伏着的那人看去。
      “自家丫头不会乱说话,可这还一个要命的呢。”
      张氏看清楚那是个衣冠散乱的昏迷男子,恨得直咬牙:“我倒要看看是那个不要脸的畜生!”
      令小厮将那人踢踢打打的抬起来,张氏看了一眼,脸色腾的惨白。
      张,张越……
      乔之梧小心翼翼地压抑着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地躺在周进彰温暖的胸口,裸露的细致肌肤被冷风刮的刺疼。
      “冷?”周进彰声线低哑,解下自己的外衣裹住她。
      乔之梧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被遮住了,她顿了顿,突然伸手揽上男子肩膀。
      “我不冷。”她听见耳边陡然急促起来的心跳,莫名想笑,柔声道:“你这般抱着我,我就不冷。”
      周进彰觉得自己像座火山,岩浆激荡,表面却顽固地沉寂着,说不出话,只是把她抱的更紧。
      可火山终有爆发的一天,周进彰想,他能忍着么?
      他将宋予秋送到了山下,国公府众人好一阵手忙脚乱,七手八脚地把小娘子扶起来。送进马车。
      周进彰按剑立在树下,没有错过车帘掀起,那一闪而过的柔软眸光。
      初见那日,被彤云霞彩染上一层薄光,尤为璨美的容颜上,这是这样一双眸子。
      有几时不曾见过了?
      周进彰细细数来不过两月有余,然而相思情苦,恐怕就在于情难自已。
      他转身往回走时,才发现济王不知何时站在了车边,遥遥递来一眼。
      他这是看见了?又看见了多少?
      周进彰一步一步走去,抬脚仿佛千斤重。
      赵昌阳似乎只是在等他,目光在他落了一层雪的肩膀上打转,“怎地去了这么久,可是有什么棘手事?”
      “无事。听闻有女眷走失,也去寻人了。”周进彰道,同赵昌阳登上马车,温暖的熏香气乍然扑面而来,令人不禁松弛下来。
      赵昌阳“唔”了声,解开披风,靠在软垫上,随口问了一句:“刚才你抱着的,就是那个走丢的杨家小娘?情况怎么样?”
      周进彰垂眸,慢慢摇头。
      赵昌阳纳闷道:“不是晕倒了?”
      “不……”周进彰半张着嘴,喉咙像被塞了棉花,“不是杨家娘子。”
      赵昌阳皱眉,见他面色融雪一般白,脸色也渐渐难看起来,咕噜一口咽下杯中凉透的茶水,“那是谁?”
      “她姓宋。”周进彰一字一顿道,胸中奇异而罪恶地涌上三分期冀三分快意:“她不是晕倒,是被人轻薄,受了惊。”
      赵昌阳眉心一跳,杯子险些没握稳。
      “你亲眼看见的?”他稳住心神,追问道:“还有谁看见了?”
      “事情牵扯颇大。”周进彰迎上他懊恼的目光,缓缓道:“殿下或许该考虑换个王妃人选了。”
      “说的是,好好的打算都落了空。”赵昌阳长叹一声,颇为着恼:“济王妃身份上决计不能有污点,可若是现在退婚,结亲不成,反倒会留下一门仇家……”
      赵昌阳难免头疼。宋楷绝不是好相与之人,结为亲家能给他带开多少助力,退婚后就能给他带来多少麻烦,进退维谷,说的正是他目前的处境。
      “不行。”赵昌阳喃喃自语:“我要去一趟宋府……”
      “我去吧。”周进彰突然开口。
      赵昌阳起先还困惑不解,转瞬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
      周进彰道:“我去提亲。”
      赵昌阳慨叹:“这倒是个好办法,只是难免委屈你。訾仁,你这兄弟当的,讲义气啊!”
      周进彰闻言眼眸微亮,慢慢地,慢慢地扯开一抹微笑。
      “不委屈。”他道。
      此时赵昌阳只觉得他在说假话。

      乔之梧虽然远没有周进彰看到的那么脆弱——她演技确实在线,但也受了点影响,连打了好几个阿嚏,脑袋昏昏沉沉的,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再醒过来,看见的就是父亲大人隐隐发青的一张脸。
      “醒了?”宋楷深吸一口气,抑下胸中郁气,勉力使得面色好看几分,“可有哪里不适?”
      “都还好,只是头略略疼些。”乔之梧轻声道,一抬手果真摸到了额头滚烫,蹙眉“嘶”了一声,“这怎么就着凉了……”
      “还没好呢,动什么。”宋楷看着女儿洁白的脸颊上两块烧红,眉心一跳,斥道:“多大的人了还要任性,环佩多少粗略会些功夫,你还甩下她?!”
      “若不是周进彰来得及时……”宋楷眼眶隐隐发红,是急怒也是后怕。
      乔之梧不敢惹他,乖乖放下爪子,缩在被窝里,伸着小脑袋挨训,待得宋楷越说火气越大,她便可怜兮兮地对着父亲大人眨巴眼睛。
      “秋儿……肚子疼。”她小声道,嗓音娇娇嫩嫩的,像只四处伸爪子抓挠的幼猫。
      睡了有一天一夜呢,可不正是饿的。
      宋楷睨她一眼,堪堪停下嘴里的长篇大论,偏过头对环佩道:“去给娘子热碗粥来。”
      乔之梧来了精神,急忙抓着被子殷切叮嘱:“放晶糖。”
      白煮的粥可不是没味儿吗?乔之梧觉得自己嘴巴里快要淡出鸟来了。
      “没有。”宋楷掸了掸袖子,坦然道:“宋家可不是国公府,没那金贵的玩意儿。”
      “……爹爹!”
      宋楷岿然不动。
      乔之梧拽着被角难掩幽怨。
      “不准再甩开环佩。”宋楷盯着她。
      乔之梧登时乖巧点头。
      “伤好之前不许出门见风。”宋楷又添上一句。
      乔之梧再次乖巧点头。
      宋楷满意一笑,顺手捋了捋女儿头顶蓬蓬一团软毛。
      “以后就在家住。”他轻咳一声,“爹爹养得起你。”
      “可我想吃糖。”乔之梧十分善于顶着幼齿小姑娘的壳子装萌卖傻得寸进尺,一边在爹爹温暖干燥地手心里蹭蹭发顶,一边强调道:“环佩说有的,是在家里带来的,我也看见了。”
      “……”宋楷抽回手,袖手背后,打量了她半晌。
      乔之梧难得有些心虚,悄悄摸了摸脸皮,发现一如既往的厚实,便坦然地回视老爹。
      “我发觉你的胃口来到京城后好了不少。”宋楷自顾自地点头,“果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后半句他没说出来,除了胃口,气色好了些,性格也放开了。身上多了些肉,抽条也抽条的厉害,这么打眼一瞧,像是个大姑娘的样子。
      宋楷心肠难能这么软,本来打算亲手给女儿喂粥,宋经遣人来报客,他怒一扬眉,差点没把勺子塞进乔之梧嘴巴里。
      “老爷……”小厮进来请示。
      “不见!”宋楷咬牙道,压低的眉宇下是一片深深的阴翳,“叫姓张的滚——就是杨夫人来了,也不见!”
      “可是老爷……”小厮颤颤巍巍地打断:“这回来的是周大人。”
      宋楷一腔火气泄下来,余光瞥见乔之梧激灵灵地瞪大眼睛看,便把脸色一沉。
      “环佩,盯着娘子把粥喝完,再请医娘子来探脉。”
      环佩连忙应诺,宋楷起身去了前厅。一路上设想了周进彰此时来访的诸多目的,最离谱的却也是最可能的。
      宋楷眸底多出点深长的意味。
      周进彰颇有些紧张,看见宋楷进来,捏在掌中把玩的茶盏也放下了,点滴未饮,人也“唰”地站起身了,讷讷于言。
      “宋大人……”
      “怎么不唤我宋兄了?”宋楷勾唇,眼底却不见笑意:“来,坐,坐下说。”
      ……
      若说几月中京城最热议的,便是济王的终身大事。
      早先济王与宋小娘子定了亲事,本是郎才女貌,极为登对的一对新人,却莫名遭了天妒。宋小娘子礼佛时被张侍郎的独子占了便宜,名节染瑕,自然不能再做济王妃。
      众人尚来不及惋叹,就传来了周小将军亲自上宋府提亲的消息,虽然没有后续,应该是被宋大人婉言拒绝了,可也惹得刚刚为济王恢复单身而兴奋激动的京城少女们眨眼间又要抹泪。
      周郎心有所属,还好济王尚有指望——
      然而没几日,京城百姓们亲眼目睹了济王与卫侯家的小娘堂而皇之上街约会,有好事者去问卫侯夫人,卫侯夫人的回答又是一个晴天霹雳。
      她说两家亲事已经定下来了。
      京城的待嫁少女们这回当真是哭瞎了眼。
      无数人迫切想搞清楚这两对是怎么突然凑在一起的,市场需求刺激了生产端的供给力,很快,多才多艺的书生们以这两对佳偶为蓝本,写出了风行京城的小说。
      风暴中心的乔之梧日子过得还算平静。
      父亲既不许出门,府里又没有旁人,她唯一能打发时间的就是去书房淘些生动有趣的游记杂谈。气温和暖的时候,环佩便会搬一把铺着柔软毛垫的矮榻,放置在合欢树覆盖的窗下,手旁再搁上几盘点心水果,在一旁同她轻声聊天。
      累了小憩一会儿,饿了就随便吃点东,乔之梧在重新定下婚约之后过得十足慵懒颓废,活像某只待宰的圆滚滚的动物。
      关于这点倒也很有些证据,乔之梧琢磨着自己确实胖了点的,最近摸着胳膊上都有肉了。
      万一待个几年,把原主糟蹋成了个珠圆玉润的丰腴美人……嘶,这想法也太可怕了。
      乔之梧想了想宋予秋那张脸胖上两圈是个什么状态,猛地打了个寒战。
      所以还是,少吃点吧。
      她默默把午餐小点心放回去,重新掀开环佩上街给她顺来的小话本。
      这个下雨天最值得自娱自乐的事情,恐怕就是吃自己的瓜——
      啧。
      乔之梧方才津津有味地看了个开头,蓦然听见便宜老爹的声音,手忙脚乱地把话本掖到垫子底下。
      下一秒,尚穿着一身朝服的宋楷抖抖身上一层沾湿的细绒毛似的柳絮,踏将进来。犀利的眼神闪电般掠过矮榻上毛毯翘起的边角。
      “可是怪我拘着你,不教你出去?”他换掉湿掉的一层外裳,捧着热茶长吁一口气,“这天变得可快……在家做什么的?”
      “在看爹爹书房里那本,徐瑾守编纂的《清平书画名录》呢。”乔之梧目光转了转,扫到桌上摊开的一本,迅速起身作翻阅状,“我看何拮画的水鸭子当真称得上一绝……”
      “你看法与我倒差不多。”宋楷道:“看见我上面的批注了?”
      她连读都没读几页,哪里会注意批注?
      乔之梧一时语塞,支支吾吾搪塞过去。
      “爹爹评的才是字字珠玑……”
      宋楷似笑非笑地瞥过她一眼,突然喊了一声“碧荔”。
      乔之梧心道不好,连忙转头,结果看见自己好生藏在毛毯底下的话本被手脚麻利目光如炬的碧荔给翻出来了,翻出来了……
      她猛地捂住脸。
      宋楷面无表情地翻了两页,突兀地笑了一声,“胆子不小。”
      乔之梧:“我没……”
      宋楷:“没说你。”
      “……”
      乔之梧抿着嘴唇,小心翼翼地窥视宋楷的脸色,末了被抓了个正着。
      “使出这样引导舆论颠倒黑白的手段,济王……呵。”强压怒火的宋老爹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发泄对象,阴沉沉的盯着女儿,扯了下嘴角,“怎么,你还想要?”
      “我不是我没有。”乔之梧抖了一下,在他可怕的目光里缩成瑟瑟发抖的一团,半晌不知死活地添上一句,“若是济王指使的,其实话也没说错……”
      不过是在小说里特意把自己塑造成了痴情重义的好儿郎——婚事之所以告吹,不是济王太冷酷,而是因为她宋予秋自感残花败柳,配不上济王,苦苦求他取消了婚约。
      说起来济王还真是渣的明明白白。
      宋楷感觉自家女儿脑筋还是不清楚,皱眉道:“等等你不会是因为周进彰才给济王说好话?”
      乔之梧呼吸一窒,怕演不出宋予秋的痴心不改,硬生生扯着嘴角,展露出一个堪称失心疯的甜蜜的渗人的笑容。
      怀春少女大抵就是这个样子吧,乔之梧心里惴惴不安,强迫自己与皮笑肉不笑的宋老爹对视良久。
      可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人生若此,夫复何求。
      这一刻,她发誓自己深深领会到了假笑的精髓。
      只是每晚一秒,暴露的几率便大过一秒,不能再拖了。重任在身的乔之梧决定快刀斩乱麻,好歹骗过便宜老爹再说。
      “爹爹,秋儿愿意嫁给他……”
      少女脸颊酡红,染了浅浅羞涩之意笑起来的模样,尤为光彩照人。
      宋楷眼睁睁地看着,一时有些喘不上来气。
      紧接着,他就听见女儿柔软的,仿佛掺了缠绵情意一般甜美的声音充满憧憬,又不容置疑地响起。
      “济王为的什么,秋儿不知道,也不在乎了。可周将军他的心意,秋儿是看在眼里的。”
      这话,是假话,说的周进彰活生生站在这里他都不敢信。要骗也只能骗骗爱女心切的宋楷。
      由不得宋楷不信,不信也得信。
      宋楷本来就不是卖女求荣的人,他从来没有将女儿嫁给某位皇子,搏一搏出位的打算,济王这事一出,宋楷对济王的观感更是滑落到了崖底,连带着对济王一党的周进彰都十分看不上。但问题的关键在于,为人父母,到最后总是拗不过儿女的。
      他上一次虽然拒绝了周进彰,可他心底清楚,不见得有比周进彰更好的选择。所以他给自己,给周进彰到底留了一步。
      对于剧本里的宋予秋,宋楷会为了女儿的一见钟情考虑,搀和进立储之争的混水。对于现如今半ooc版本的乔之梧,他也能舍去所有顾虑和未竟的计划,奔向前途未卜风雨飘摇的未来。
      乔之梧感觉很不好受。
      原先宋予秋选择嫁给济王,说白了,就是选择挟着父亲对女儿的爱,在逼迫宋楷站队。立储之争,牵连甚众。实际上,宋予秋自以为的幸福,是以宋楷压上全家性命做赌注换来的。
      现在她要嫁给周进彰,也是要强迫宋楷做出选择。
      这其实是很心酸的一件事情。
      她并没有喜欢上济王,也没有爱上周进彰,可也能理解剧本里宋予秋是以怎样一种飞蛾扑火般热烈执着的态度,对待她的爱情。
      若能有所回报,宋楷于流放途中赴死时也许能面带几分从容笑容。
      只可惜世间女子最大的不幸,大抵就是所托非人。
      命运的车轮已经开始转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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