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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七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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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当顾影扮作的“楚遂安”还在官道上不紧不慢地赶路时,真正的六皇子已悄然踏入京城。
九月堂的暗桩早已在城西接应。
沈墨亲自驾着一辆运菜的车,将乔装成菜农的楚遂安顺利带进城。
马车穿过熙攘的街市,最终停在一座气派的酒楼前——云客渡。
这正是当年寻梦阁的旧址。
那场大火后,这块地被一位神秘富商买下,新建的酒楼生意兴隆,无人知晓它实则是九月堂在京城的暗桩。
沈墨领着乔装的楚遂安穿过热闹的大堂,绕过雕花屏风,在一排书架前停下。
他熟练地转动某个机关,书架无声滑开,露出后面幽深的密道。
“主子请。”沈墨压低声音,“一切已安排妥当。”
密道门在身后合拢,将外界的喧嚣完全隔绝。
楚遂安步入这处九月堂最隐秘的据点,烛火在墙壁上投下他的身影。
沈墨跟在楚遂安身后,看着他的背影,眯了眯眼睛。
他知道,京城的风云,即将因自家主子的归来而改变。
密室的烛火在墙壁上投下两人沉默的身影。
楚遂安接过沈墨递来的茶盏,氤氲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锐利。
“大皇姐那边,如何了?”他轻声问。
沈墨办事向来利落。自打接到楚遂安的密信起,他便不动声色地在公主府周围布下天罗地网。
他在楚遂安对面落座,神色沉静:“按主子的吩咐,已加派了人手。只是……”
他顿了顿,“大公主似乎有所察觉。上次派去与傅小王爷接头的密探,尸首在城南巷口被我们的人发现了。”
楚遂安指节微紧。
沈墨继续道:“属下推测,大公主对九月堂已有防备,故未曾再与傅小王爷联络。”
他抬眼看向楚遂安,语气里罕见地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情绪,“小王爷他……至今不知枕边人与父亲的谋划。”
这话说得平淡,却让楚遂安心头一沉。
他想起傅修那封满纸欢喜的信,想起字里行间对未出世孩子的憧憬,喉间仿佛堵了些什么。
“查实了?”他声音有些发干。
沈墨颔首,从怀中取出一卷密函:“摄政王与大公主暗中往来已近一年。三公主在边关遇险,军中叛徒周崇……皆是出自傅相礼之手。”
他将密函推至楚遂安面前,“他们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那个位置。”
烛火噼啪一声,在楚遂安的眸子里跳跃。
他展开密函,字字句句如刀,割开温情脉脉的假象。
傅修的笑容、楚归晨苍白的脸、傅相礼温润的关切……原来都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戏。
“傅修知道多少?”他问。
“小王爷如今一无所知。”
沈墨垂眸,“大公主待他温柔体贴,摄政王对他慈爱有加。在他眼里,父亲与妻子,俱是这世上待他最好之人。”
密室里陷入长久的寂静。
楚遂安望着跳动的烛芯,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傅修偷偷将跌伤的他背回宫时,那个少年汗湿的脊背和发亮的眼睛。
那时他们都还单纯,以为真心能换来真心。
“殿下,”沈墨低声提醒,“摄政王与大公主既已联手多年,恐怕……离动手之日不远了。”
楚遂安缓缓合上密函,指尖拂过上面“傅相礼”三个字。
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影,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凛冽寒光。
“那就看看,”他轻声道,“到底是谁的棋,能下到最后。”
从密室出来后,夜色已深得化不开。楚遂安让沈墨备了壶酒,两人在云客渡后院的厢房里对坐。
窗外是京城的万家灯火,窗内却只有一豆烛光,在两人之间摇曳不定。
沈墨提着酒壶进来,很自然地给两人各斟了一杯。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晃动,映着烛光,像流动的琥珀。
“主子有心事?”沈墨问得直接,没有多余的客套。
楚遂安垂眸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那张脸上写满了疲惫与困惑。
他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哑:“我从未想过,王爷......摄政王和大皇姐会卷进夺嫡之事。”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我更没想过,他们会动三皇姐,甚至……连修儿都成了他们的棋子。”
这话说得很轻,却字字沉重。
在楚遂安的记忆里,摄政王傅相礼是他最亲近的长辈,这份亲近甚至超过了皇帝楚稷。
外祖一家被满门抄斩那年,他才八岁,是傅相礼借着他与傅修的关系,第一个将他安置在摄政王府。
那些年,傅相礼教他写字、陪他下棋,在他生病时亲自守在榻前喂药。这些点滴温情,远比皇帝那些刻意为之的“恩宠”要真实得多。
至于大公主楚归晨,楚遂安印象中的皇姐虽然体弱多病、性情孤僻,却心地良善。
藏经阁那场大火,若非她拼死相救,自己早已葬身火海。
楚遂安一直记得被救出时,楚归晨被烟熏得有些苍白的脸,和那双坚定清澈的眼睛。
这样一个人,怎会对自己的手足下毒手?
“人心难测。”
沈墨饮了口酒,语气平淡无波,“主子可知,大公主在太医院有个心腹?”
楚遂安抬眼看他,烛光在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里跳跃,此刻却只剩下冷意。
“太医令陈景明。”
沈墨缓缓道,“前些日子,他乔装出宫,分批次在多家药铺抓了些药材。”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纸,轻轻推至楚遂安面前,“经九月堂药师查验,这些药材的剂量,恰好能配出两副药——”
烛火在楚遂安眼中猛地一跳。
“一副送皇后上路,”沈墨的声音里没什么温度,“另一副,送皇帝归西。”
酒杯从楚遂安手中滑落,酒液溅湿了衣摆,在深色的衣料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他怔怔地看着那张药方,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进他眼中。
这两人的胆大包天程度,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窗外忽然传来打更声,三更天了。
远处的皇宫在夜色中沉默矗立,朱墙金瓦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楚遂安想起很多年前,也是在这样一个夜晚,傅相礼摸着他的头说:“遂安,你要记住,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刀剑,是人心。”
当时他不解其意,如今却痛彻心扉。
“小王爷知道吗?”他听见自己问,声音干涩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沈墨摇头,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小王爷近日忙着筹备孩子的满月宴,日日欢喜得像个傻子。他昨日还亲自去金铺,挑了块长命锁。”
楚遂安闭上眼。他仿佛看见傅修兴高采烈地布置着公主府,小心翼翼地扶着楚归晨在院中散步,全然不知自己的父亲与妻子,正在暗中谋划一场弑君篡位的阴谋。
厢房里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烛火不时发出噼啪的轻响。
窗外的京城渐渐安静下来,唯有更夫的声音在街巷间回荡。
“他们什么时候动手?”
楚遂安睁开眼时,眸中最后一丝温情已褪尽。他取过酒壶,为自己重新斟满一杯,仰头饮尽。
酒液灼烧着喉咙,却不及心中半分痛楚。
沈墨又喝了口酒,才缓缓道:“宫中传言,皇后娘娘身子不大好了。大公主今日入了宫,在坤宁宫待了整整两个时辰。”
他抬眼看向楚遂安,“只怕明早宫门一开,就会有消息传来,说皇后娘娘……薨了。”
楚遂安静静地坐着,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
良久,他轻轻放下酒杯,瓷器与木桌相触,发出清脆的声响。
“既然他们要下棋,”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那我们便陪他们下一局。”
烛火在他眼中跳跃,映出六皇子从未示人的锋芒。
这一刻的楚遂安,终于撕去了所有伪装,露出了属于九月堂堂主的凌厉本色。
窗外的月光冷冷地照进来,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决绝又有些凄冷。
沈墨看着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第一次见到这位六皇子时的情景。
那时楚遂安还是个少年,眼中却已有超越年龄的深沉。
如今这双眼睛里的光芒,终于彻底亮了出来。
“殿下打算如何落子?”沈墨问。
楚遂安没有立即回答。
他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皇宫的方向。
夜色中的宫城像一头沉睡的巨兽,而此刻,正有人要在这头巨兽的腹中,点燃一把篡位的火。
“等。”他只说了一个字。
等皇后薨逝的消息传来,等傅相礼和楚归晨以为一切尽在掌控,等他们迫不及待地对皇帝下手。
到那时,才是他收网的时候。
窗外,第一缕曙光悄悄爬上了东方的天际。
晨光熹微时,第一声丧钟从皇宫方向传来,沉重而绵长,惊醒了沉睡的京城。
楚遂安站在云客渡三楼的窗前,望着远处宫墙内升起的素白灯笼。
沈墨立在他身侧,低声道:“皇后娘娘薨了。”
钟声一声接一声,共二十七响,正是国母之丧的规格。
街巷间渐渐响起嘈杂的人声,百姓们探头张望,议论纷纷。
“比预计的还要快。”楚遂安声音平静。
他一宿未眠,此刻眼中却清明如镜,“大皇姐她们……怕是等不及了。”
沈墨颔首:“宫中眼线来报,大公主昨夜留宿坤宁宫,今晨皇后薨逝的消息,正是她亲自命人敲的丧钟。”
他顿了顿,“太医令陈景明也在场。”
楚遂安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这场戏,他的好皇姐演得真够卖力。
“陛下那边如何?”
“陛下素来龙体欠安,今早听闻皇后噩耗,呕血昏迷。”
沈墨语气凝重,“太医院众太医束手无策,唯有陈景明在侧侍奉。”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摄政王傅相礼和大公主楚归晨借着皇后之死,名正言顺地将皇帝完全掌控在手中。
他们不知道的是,楚遂安这只黄雀,早已在暗处张开了网。
“让九月堂的人准备好。”楚遂安转身,晨光在他身后勾勒出模糊的轮廓,“只怕今夜,父皇也要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