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山不见月》公小凝

2、第 2 章

　　清晨，悦耳的鸟鸣声将天光叫醒。

　　屋中的青年人拉开窗帘推开窗，让阳光肆意散落在地板上，感受山间清新的空气。

　　这是钟迟来到三河镇的第三天。

　　他退了回家的车票，昨日在三河镇从清晨逛到晚上。古镇果然没有让他失望，走走停停间满眼皆是宝藏，直到夜幕降临，钟迟才踏着月色返回民宿。

　　初夏清晨，小巷间依然残留着些许凉意。

　　小镇人少，留下来的多是老人孩童，整个镇子里都洋溢着安逸的气息，钟迟行走其间，感觉自己的节奏也跟着慢了下来。

　　应当是水土养人，钟迟想，这样秀美的古镇，难怪孕育出谭映月那样水墨绘成的女子。

　　正念着，钟迟无意间瞥见一个眼熟的身影。

　　谭映月蹲在河边，脚边的橘猫正眯着眼，惬意地享受着女孩的抚摸。

　　钟迟远远望着，目光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柔和。他抬脚朝着河边走去，脚步声惊动了女孩手下的橘猫，它瞬间睁开了眼睛。

　　河边的女孩下意识看过来，正与钟迟对上了视线。两人相视一笑。

　　谭映月站起身来，率先开口问道：“今天也要去采风吗？”

　　钟迟点点头，看了一眼远处青山。

　　“你知道哪里可以上山吗？”

　　“这你可就问对人了。我不仅知道上山的路，还知道在哪里最适合拍到镇子的全景。”

　　脚边的橘猫已经悄悄溜走，女孩笑意盈盈。

　　“跟我来吧。”

　　-

　　镇子附近的山看着不高，上山的路却是弯弯绕绕不好找。

　　女孩领着钟迟绕了几条小道，很快在山中某处站定。

　　钟迟紧紧跟在她身后，心道若不是谭映月，只怕他光是摸索着上山就要浪费许多时间。

　　山上视野开阔，将山下古镇尽收眼底。清晨的雾气正在一点点消散，为远处小镇笼上一层朦胧感，恍如仙境落入凡间，伸手便将扰乱虚幻。

　　“我这两年经常来山上，路都熟了，这里是角度最好的地方。”

　　女孩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钟迟却恍若未闻，将身边的引路人短暂抛到脑后。

　　谭映月见他不语，只顾摆弄手中的相机，也没有再开口打扰他。

　　两人的身影隐在树后，在枝叶的掩映间难以察觉，也同样骗过了飞落枝头的麻雀。

　　钟迟小心翼翼移动镜头，寻找角度调整焦距，将近处的麻雀连同背景的古镇一同框入画面。

　　快门声在寂静山林中更加清晰，枝头鸟雀被惊动，刹那间振翅飞起，而钟迟已将瞬间的画面留存在相机中。

　　他满意地翻看着今天的收获，面上流露出喜色。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谭映月扬起眉梢，语气中透着一丝骄傲。

　　“之前为了将整个镇子画下来，我比对好多次才找到这里，算是便宜你了。”

　　“你是画家？”钟迟问。

　　“哪有那么厉害。”女孩笑道。

　　“我在江城上学，是美院的学生，为了写生才经常上山来。不过听说已经定好，山上几天就要开发，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找到这里。”

　　钟迟随手拂去相机上落下的一小片树叶，笑道：“那是我幸运，趁自然景观完好的时候赶上了。”

　　谭映月将目光投向他手中的相机，目光中有些好奇：“你拍的这些照片未来会展出吗？我是不是还有机会看到？”

　　钟迟唇角一僵，不自然地收回目光。

　　“或许吧。我一直希望有一天能够办一场自己的摄影展，像三河这样的地方，应该被人看见。但现在的我还做不到，未来……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钟迟回想起自己的这些年，回想起父亲的话，还有这些日子的失落颓唐，曾经坚持的东西本就是脆弱不堪的，现在连同那份坚信也被风吹得摇摇欲坠。

　　“年轻人，你的未来还很长呢。”

　　谭映月看透了他的消沉，故作深沉地开口。

　　她拍了拍身旁青年，眼神真诚如阳光穿透薄雾，也照进了钟迟心中，催生出一阵暖意。

　　“我一直希望更多人能发现，这里还有一个安宁美好的古镇名为三河。这个梦想就靠未来的大摄影师你实现了，我可等着这一天。”

　　山间微风抚过脸颊，头顶树叶沙沙作响，女孩的发丝也在耳边随风扬起。

　　钟迟静静看着她，被心中涌起的热度牵引着开了口。

　　“谭映月，你愿意当我的模特吗？”

　　-

　　那日误入画面的少女，成为了钟迟镜头中一道明丽的风景。

　　邀请脱口而出的瞬间，钟迟自己都有些意外，谭映月却毫不犹豫一口应下。

　　镜头跟随女孩走过古镇的各个角落，画面中的少女犹如引路人，无声讲述一个个定格瞬间背后的故事。

　　渐渐地，谭映月不再是他镜头里唯一出现的人物。

　　钟迟将镜头对准巷子里奔跑的孩童，门边神情安详的老人，和早点摊边忙碌的夫妇，留下满含烟火气的影像。

　　他低下头，看见了寻常而又不一样的世界。

　　傍晚，谭映月坐在亭子里，翻看着钟迟拍摄的照片啧啧惊叹。

　　她从不吝惜自己的赞叹，将心中的惊喜毫无保留地表现在脸上。

　　她看着照片，钟迟看着她。

　　距离摄影比赛报名阶段的结束还有十日。

　　先前的急躁已经褪去，钟迟享受着与以往不同的安逸，又在这样的慢节奏中，以未曾尝试的角度与世界交流。

　　谭映月的出现使他误打误撞迈出新的一步，第一次将人物看作景的一部分。这与他之前的想法完全相悖，却带来一种破开迷雾的清晰感。

　　而这种感觉并不令人反感。

　　谭映月突然抬起头，他猝不及防对上了女孩清澈的目光，呼吸一顿，竟有些不知所措。

　　“你去过好多地方啊。”谭映月眼中闪着微光，由衷感叹。

　　她翻到了钟迟相机中留下的沿途风景，由北到南，大多都是她不曾亲眼见过的景色。

　　“我有好多想去的地方，原本打算毕业之后找机会去旅行，却总是各种事情耽搁。”

　　钟迟笑了笑，正要开口，却听她的声音有些疑惑：“不过你的相机里怎么只有风景？”

　　“我从来不拍人物。”钟迟静默片刻，缓缓开口。

　　“遇见你的那天，是第一次有人物出现在我的镜头里。”

　　听见这样的回答谭映月有些诧异，试探着看向他：“我可以问问原因吗？”

　　身边的青年微微偏过头，谭映月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河水清澈，穿过二人并肩而坐的小亭，从镇子里缓缓流过，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

　　傍晚时分的橘色阳光正在消退，远处青山在背光的地方染成了墨色，飞鸟从林中惊起，在暖光中振翅高飞。

　　“我希望我镜头里的画面拥有最真实的美好，就像眼前的古镇与青山，让人能够一眼就能看穿。即便是海市蜃楼，也是可以辨认出的虚幻景象。可人不一样。当你站在一个人面前，尚且无法判断出他是什么样的人，更不用说照片。

　　“人不一定是真的，但风景一定不是假的。”

　　谭映月细细品味着他的话，许久之后，忽然神情认真地望着钟迟。

　　“我懂你的意思，但我不赞同你的看法。

　　“我们练习肖像画时，需要捕捉一个人的神态，包括眼神中的细微变化。从细微的表情便能够判断出他是喜是悲，从而推测出这个人的背后有什么样的故事。相片虽然不能将全部故事说给人们听，但解读的过程不也别有趣味吗？”

　　“你说得对。”钟迟没有辩解，顺着她的话点点头。

　　“这些天我也在想，或许景和人都是需要静下心来读的。并未一目了然的东西才是最好的，不过是见仁见智。”

　　比如父亲犀利话语之下隐藏的关切。比如他说出那句邀请时心中波动的情愫。

　　钟迟顿了顿，眼底忽然漾起笑意。

　　“只是我更喜欢一眼便能读懂的故事，就像你澄澈目光带来的真实感，仿佛生来便蕴藏着三河山水的灵气。”

　　这样的灵气，让他第一眼就被桥上的姑娘吸引。

　　钟迟凝视着身边的女孩，目光中似有流光。夕阳为眼前的画面镀笼上一层纱，却将那一股波澜缓缓传递给面前的姑娘。

　　他在这样的气氛中，将自己心中所想展现在她的面前，毫不隐藏。

　　谭映月似是有些触动，双唇微启正要回应，却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笑容僵在唇角，偏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钟迟看不清女孩眼中的情绪，不禁有些忐忑，又不知该不该开口询问。

　　犹豫间，一个轻柔的声音从身边传来，似是有些怅然。

　　“未来作品展出记得告诉我一声，也让我看看你眼中的世界。如果那时你还愿意。”

　　钟迟怔怔看着她。

　　谭映月没有回应他的目光，低下头不打算过多解释。

　　钟迟不知道她在顾虑什么，只是顺从地移开了目光，装作不曾察觉她的抗拒。

　　“好，我也等着那一天。”

　　话语间二人似乎达成了遥远的承诺，钟迟刹那间的慌张也渐渐平息，只余一丝不安始终萦绕在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