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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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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吗?”
扶祗接过银伯做好的夜宵,挑眉问长生。
长生笑着摇头:“不敢,没有钱了。”
扶祗轻笑一声答道:“今天我高兴,便宜你小子了。我告诉你,银伯可不是随便就去给客人开小灶做夜宵的。”
长生挪了挪凳子,坐到桌旁,却看到银伯蹲在那里将虾一个个剥好,放到茅小宝跟前的一个精致的天青釉小盘子里,不禁连连惊叹:“老板,想不到你对自己的猫这样好。”
扶祗侧目看了看正在大快朵颐的茅小宝,咂了咂嘴:“这可是个讨债的。”
茅小宝听到后,尾巴不耐烦地左右摇摆,一下一下拍打着地面,可眼睛却始终不离银伯那正在剥虾的手半分。
而这句话也仿佛触动了长生的某段心弦,他顿了一下,放下筷子,又悠悠地讲了起来。
予安说他自小生活在南方,和母亲一起。而他的父亲更像是以一个称呼而存在的,一年也见不到两面。
长生笑着说道:“你娘人很好,又温柔,那次去你家我听到过她的声音。”
予安摇摇头:“那不是我母亲,她是我的姨娘。”
长生顿时有些语噎,但又不能让话题冷掉,继续说道:“那你爹,他、他虽然脾气古怪些,人还是很强的,拥有那么多兵马,三两下就把府衙那些衙役震住了。”
“男人强就一定很好吗?”
予安盯着长生问道,他的眼睛像繁星般璀璨。
“那是自然。我们方家有句祖训——男人不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方长生深以为意地点头道。
“男人强就一定有什么意义吗?”
予安依旧盯着他,这是神色却越来越严肃,甚至带着几许的急躁。
“男人强大是没有错,但是,所谓强大,理智,聪明,正直,并不能保证你自己不会犯错,并不能保证你就一定会过得幸福。而且越是强大犯的错误就会越严重,结果就会越无法挽回。”
长生听得愈发糊涂起来,迷茫地眨着眼睛。
予安继续说道:“我只想告诉你,强大不是幸福的充分必要条件,从来都不是。”
他抬头看了看月亮,那天乌云很多,月亮的轮廓也看着不甚清晰。
予安接着说道:“我爹常年在外领兵作战,偶尔回家。我母亲也不怨他,总是在知晓他快要回来的时候将家中各房间都换上崭新的鹅黄色的被单,帷帐,然后亲自下厨去上一桌饭菜。我母亲很喜欢鹅黄色的,所以父亲也常常给她捎回各种鹅黄色的布匹。我敢打赌,你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鹅黄色的衣物床单。”
长生点点头,没有打断他。
予安继续说道:“在我八岁那年春天,母亲又有了身孕,我摸着她的肚子说,要有小弟弟小妹妹来和我一起穿鹅黄色的衣服了。母亲笑着摸了摸我的头,眼中满是慈爱,她问我喜欢弟弟还是妹妹,我说我喜欢妹妹,这样我以后会买各种漂亮的衣服给她,然后等她长大了,有喜欢她的人的时候,我便玩命的使唤他们,哪个能坚持下来,哪个就做我的妹夫。”
长生笑道:“你个鸡贼,自幼便这样了。”
予安不置可否地笑笑,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着。
“那一年,父亲去了北疆,前线屡传捷报,而我和母亲却在一个傍晚被人掳走。我们被关在一个看不见外面的房间里,破败不堪,三餐只有些馊了的饭食。我问母亲,为什么父亲不来救我们。母亲坚定地说道,他一定会来的。是啊,她总是那么的相信着父亲。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一天门外出现骚动,听语气应是父亲的部队大胜,而抓我们的北疆首领下落不明,他手下的人忙着逃命,便放火烧了这间屋子。
“母亲倒在地上,腿上压着燃烧的房梁,看不清脸,我用肩膀扛住她往外面拉,有湿湿的东西一直从她身上流到我腿上。烟越来越浓,我们的头发被烧着了,一股焦味儿,呼吸越来越困难,什么都看不见。终于挪到了门口,我用力推门,门就是打不开,从外面被顶上了,我浑身的力气顿时没有了。母亲从我肩头滑下去重重倒在地上,粘稠的血连在我们之间,又一根房梁被烧断了,压向地上的母亲,我扑了过去,只觉得背上炸裂般的疼痛,我只能用手紧紧地撑住地面,不让碎片碰到母亲,可是我的身体都好像失去知觉了,唯一的意识来自死命用力的手臂。”
长生的心随着予安的故事逐渐被揪紧,有些无法呼吸。
而予安却依旧平淡地讲着:“后来救我的郎中说,我的手一直就是这么向前举着,怎么按都按不下来,肌肉整个似僵住一般。我醒来之时已是十日后了,父亲守在我床边,又黑又瘦,满脸胡茬。我说父亲,你回来了,你可知母亲一直在等你。他说,我知道,我买回了鹅黄色的布料,她本来可以用来做京城最时新的长裙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表情很平静,只是眼泪一直往下流,眼睛红得不见眼白。父亲的副将说,那日我与母亲被救出来后,他一直很平静地看着母亲的尸体,。不对,是母亲和我妹妹或弟弟的尸体。然后守在床边等我醒来,只是他的眼泪一直没有停过。”
想起往事,予安吸了吸鼻子,长生想要安慰,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得低着头沉默不语,静静听他继续讲述着。
“我知道哭是没有用的,但是它就是要冒出来,没有办法。父亲摸着我的头,嘴角抽搐想笑但是嘴唇像被粘住了般,咧不开。那一刻,我真的原谅他了,我的父亲永远失去了他正常的笑容,以后,他的嘴角虽然向上扬起,但眼睛是悲哀的,皮肉是塌下的,鼻子是冷漠的,非常难看和狰狞。而我,也再也不能完整地睡好一个觉。我总是会梦到母亲,梦中的她不会对我笑,却是永远嘶吼的,被焚烧着。”
予安讲故事的时候头始终是低着的,看不见他的表情,月光洒落,长生低头看到自己穿着的予安那件长袍,鹅黄色的。
夜晚总是阴凉的,就如同此时予安的语气,偷着几许咬牙切齿的寒意。
“再后来我知道了,当年北疆细作将我和母亲绑架,就是为了让他乱了心神,无心作战。此后父亲虽然找到了我,可是那绑架我们的罪魁祸首却逃之夭夭了。父亲也因作战时分心,损失大量兵士而被贬谪到这里做了小小的骑都尉。这两年,我终于打听到当年那人,现在已是北疆大将,终有一天,我会出征北疆,为母亲报仇。这里是北方,母亲死的地方也是北方,仇人更是在北方,我讨厌北方。”
讲完这些,予安终于如释重负般地叹口气,而后在方长生身边沉沉地睡去。
他们一觉直睡到第二天中午,醒来时长生发现予安整个身子都蜷缩在他的怀里,鼻子上粘着发丝,睡得像个小孩子。
而他的手臂被予安压在下面整整一夜,一整天酸地抬不起来。
予安醒来后,长生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眼眸明亮,一明一灭地闪着光。
他问:“你很想去南方吗?”
予安不解,没有回答。
方长生更加激动地说道:“我听我爹说,从这里过了江,对面就是南方,那里有一个小镇,叫乐安城,好多人都去那经商,还有,过几天那里有庙会,还有好大的烟花大会。”
看着长生激动的样子,予安像摸狗一样摸了摸他的头顶。
一切准备就绪,二人乘船来到了乐安城,那里果真如长生爹说的那般热闹。
在一个小摊前,予安看着上面摆放的各种珠钗首饰,默默拿起一枚戒指,笑着冲长生说道:“长生,我送给你枚戒指吧,我们要一样的。”
长生凑过来看着,一金一银,抚掌笑道:“那既是顾大公子请客,我自然要金的。”
予安笑着摇摇头:“本少爷花钱,你没有挑的权利。”
说着,拿起那枚金戒指戴上。
*
“他的手真是秀气,和人一样秀气。”
方长生咂口汤,伸出舌来舔了舔嘴唇,不知是对银伯手艺的赞叹还是回忆起愉悦的往事,他满眼的笑意。
扶祗亦点头:“嗯,那孩子我是见过的,确实俊秀。不过比我,还差着些。”
早已对他不要脸的言行习惯,茅小宝蹲坐在地上,打了个哈欠,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
而扶祗亦向她看来,乜斜着眼问道:“怎么,我说的不对?”
呵呵。
懒得理你。
茅小宝不看他,前脚搭在他为自己新续好炭火的手炉上,焐着身体。
经过这几个时辰的接触,方长生对于这一人一猫的相处已经习以为常,不仅不嫌聒噪,反而乐在其中。
他捏了捏茅小宝那被烘的热乎乎的爪子,笑了起来,而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若是我也能变作一只猫儿,是不是也能想伏在谁怀里便伏在谁怀里了?”
闻言,茅小宝一怔,偷眼看向扶祗,见他依旧淡定地夹着菜,忙跳将起来,蹦到了靠窗的桌子上,伪装般地舔起爪子来。
这个方长生,好好讲你自己的故事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