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客栈》张女士_

49、第九章

　　茅小宝错愕一瞬，但转念一想他向来神智不清，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足为奇，于是笑着说道：“那我们去厨房看看，说不定大哥已经给你备好红汁天香汤了，想等待会儿给你喝呢。”

　　王昭明拍手道：“好啊好啊，我们快去！”

　　茅小宝借机迅速将他拉走，远离王昭礼的房间，好让王昭礼可以安养片刻。

　　太守府的厨房自然是比红尘客栈的后厨要大的。

　　只是此时已过午饭时分，加之王昭礼卧床不起，厨房的下人在管家招呼下自己随便吃了些便各自寻了去处午睡了。

　　此时的厨房一片整齐有序，一旁有做了一半的鱼肉，想是为王昭礼做的午饭，在得知他尚在昏迷后，那几个厨子便将做了一半的食材放置一旁了。

　　茅小宝看了看食材，皱起了眉。

　　“如此油腻，即便他醒来也是吃不得的……欸，有了。”

　　茅小宝想到什么，来到院外，看着那棵高大的榆树，三两下便攀了上去，看准那挂满榆钱的树枝翻掌便折。

　　而王昭明则在树下不住拍着手：“姐姐好厉害，还会飞，比那个牛鼻子老道厉害多了！”

　　茅小宝脸上笑吟吟的，心想，什么牛鼻子老道，都是你大哥请来为你家驱鬼的修仙剑士，若让叶蓁钟令隐他们听到，定是会鼻子气歪的。

　　几个起落，茅小宝怀中已抱着不少榆树枝，跳将下来走回厨房，将榆钱一个个摘下，放到盆中清洗，控干捞出，又掺入玉米面和白面，揉成光滑的面团。

　　揉好后，她四下张望，终于在一个面案后找到了一根擀面杖，略带生疏地擀起面来，边擀边说：“昭明，帮我把那边的菜刀拿过来。”

　　王昭明点点头，看到不远处的菜案上那把菜刀，举过头顶便递给茅小宝，满脸讨好的笑着。

　　茅小宝亦拿沾满面粉的手指刮了刮他鼻子夸赞道：“昭明最聪明了！”

　　二人其乐融融之际，茅小宝亦学着银伯的样子飞快地切着擀好的面皮，一根根粗细匀称的面条慢慢呈现在她的眼前，她开心地笑弯了眼。

　　然而术业有专攻，毕竟茅小宝平日里极少下厨的，手起刀落间便切向了自己的手指，鲜血顿时便淌落下来。

　　她迅速举起手，另一只手朝怀中摸索，想要取出条帕子来，可就在这时，王昭明却凑了过来。

　　“红汁天香汤，红汁天香汤！”

　　他兴奋地吼叫着，一脸的贪婪又迷恋，与方才那憨厚痴傻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茅小宝尚未反应过来，他已然凑了过来，闭上双目就吮住那根淌血的手指，一脸的餍足。

　　“昭明，过来！你在做什么！”

　　茅小宝尤自惊魂未定一脸错愕地看着王昭明，背后却传来了严厉地呵斥之声，她转过身去，只见脸色苍白地王昭礼一只手扶着门槛，另一只手指着王昭明，那手指在半空中因生气而微微颤抖着。

　　“大哥，我、我没做什么，你说今日给我做红汁天香汤的，姐姐过来带我找呢！”

　　王昭明在看到大哥愤怒的表情后，那兴奋的神情却也识时务地收敛了几分。

　　“徐管家呢？你怎的又偷着跑了出来？”

　　王昭礼没有要放过他的意图，依旧板着一张脸，怒视着他。

　　茅小宝未曾见过王昭礼如此气恼过，她的印象中，王昭礼一向是挂着沉静笑容的温润君子，可是今日，对待他那不通人情的傻弟弟却会如此动怒。

　　“徐管家刚刚去送郎中了，可能是尚未归来。”

　　茅小宝只得为王昭明打着圆场，虽然她对刚刚那一幕心中有些阴影，可转念一想，这王昭明毕竟是个癫的，不能以常人思维度之。

　　他分不清事物，看到红色的东西便认为是汤汁，训他一通，再好好教导一番，令他日后长了记性便是。

　　此时，徐管家已然回来，遍寻王昭明不见，听到厨房这边有动静便急忙小跑着赶来，恰巧撞见这一幕，连忙将王昭明拉到身后，小心翼翼地向王昭礼解释起来。

　　“大人，我本将二公子房间门锁好方才出来的，谁知他……”

　　“如今府中除了咱们这些仆人，还有请来的剑士，人多眼杂，这昭明本就好热闹，万一趁这当口跑了出去，惊吓了旁人，该当如何是好？你随我多年，不是不知在京城发生过什么，若再发生此事，我再被贬抑或入狱伏法都好，但那毕竟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啊！徐管家，你可明白其中的分量？”

　　徐管家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连忙低下头来，不住请罪，他身后的王昭明则是一脸无辜，依旧天真地笑着。

　　王昭礼应是刚醒转过来，体力有些不支，摆了摆手让徐管家将王昭明带回房中看好，便一只手撑在灶台上看着茅小宝。

　　“小宝，你来厨房做什么？”

　　茅小宝有些心虚，嘿嘿干笑了两声说道：“我想你片刻便会醒转，就想着来厨房为你端些可口的饭菜来。不成想这里厨子们做的都是些大鱼大肉之类的硬菜，粥食熬制又颇费工夫，而恰巧看到那榆钱垂落，便想为你做一碗捞面。”

　　王昭礼蹙了蹙眉：“捞面？用榆钱做吗？”

　　“对呀，可好吃了，曾经你还做……我做给你尝尝。”

　　“何须如此劳烦，让他们随便做些什么便是，且我刚刚醒来，没什么胃口。”

　　“哎呀，这都做了一半了，马上就得，你便尝尝我的手艺吧！”

　　“你呀，就是一刻也不得闲。”

　　王昭礼展颜一笑，虽是如此说着，却依旧轻轻摇头坐到了一旁的小杌子上。

　　不多时，一碗盖着浓浓芝麻酱的捞面条就端到了王昭礼的面前。

　　“给，就着这蒜吃才香呢。”

　　茅小宝伸手，将刚剥好的几瓣新蒜递给王昭礼，他含笑接过，小口吸吮着吃起面条来，一下一下，动作缓慢。

　　茅小宝不禁有些得意，这榆钱面只是曾经葛秀才为她做过，可她也只能在银伯与扶祗面前满口夸赞着那味道，若让她还原，自是不可能的。

　　但是有万能的银伯在，那便一切皆有可能。

　　银伯为她做的榆钱面，正是曾经熟悉的味道，于是她便缠着银伯学了起来，亦在学成之后为扶祗做过多次，还得到了挑剔的他的赞赏。

　　如今又做还给王昭礼吃，那正是兜兜转转，循环往复了……只是看他的表情，似是不大爱吃。

　　茅小宝顿时有些失望，想当初葛秀才是多么喜欢面食的人啊，他常常会做满满一大碗，再拨到脚边茅小宝的小碗之中些，一人一猫，惬意地吸溜着各自碗中的面。

　　而后他会带着茅小宝爬上屋顶，在树荫下吹着小风，笑着为她讲些书中的故事，一呆便是一下午。

　　她叹了口气，也是，毕竟葛秀才又轮回了几世，如今她目前的是王昭礼。

　　而王昭礼又怎会记得那榆钱面与自己呢？

　　王昭礼如今不爱吃这些，很正常。

　　可是茅小宝依旧记得，记得曾经他们在午后爬上屋顶小寐，身下的瓦片温热，那是她抹不掉的回忆。

　　“王大哥，这……不好吃吗？”

　　王昭礼手中的筷子顿了一下，笑道：“没有，只是觉得这味道似曾相识，我又不曾吃过，一时有些恍惚而已。”

　　茅小宝松了口气：“原是这样，我还道我做得不好，你不喜呢。”

　　王昭礼微微一笑，道了句“怎会”，又埋头大口吃了起来，三两口便吃了个干净，擦着嘴赞道：“小宝手艺果真是好，一碗普通面食都能做得如此美味。”

　　听他夸赞，茅小宝不好意思地垂了垂眼，而此时那食指又隐隐痛了起来，她斜乜一眼，调转话锋问道：“王大哥，那红汁天香汤是什么？”

　　王昭礼一顿，复又笑道：“昭明自幼便不喜吃蔬菜，为了哄他，我编了好多诸如此类的菜肴名称。什么红汁天香汤，翡翠珍珠煲，芹香荷叶饼……”

　　他摇着头无奈笑着：“唯有如此，才能让他多吃上几口蔬菜罢了。红汁天香汤是西红柿熬煮而成，酸甜可口，在这些蔬菜中，他最喜这道。也是因其之颜色，却也使得他误认为凡是红色液体都是这汤汁。刚刚多有冒犯，还望小宝你不要芥怀。”

　　说着，起身朝茅小宝深施一礼。

　　茅小宝连忙摇着手道：“没有没有，我就知道这其中一定是有误会的，又怎会真的怪罪昭明呢。他有此疾亦是可怜。欸，王大哥，我所居的红尘客栈旁有座土地庙，那里十分灵验，不妨你去许上一愿，寄希望于神明，说不定昭明的顽疾便好了呢？”

　　王昭礼苦笑着轻轻摇头，这些年来，他求医问药，不知找过多少神医又拜过多少神明，也只有灵枢宫天一道长的丸药有些功效罢了……

　　可看着茅小宝那诚挚的目光，又不会拂了她一番好意，只笑着道了声“好”。

　　茅小宝见他答应，自是欢喜，又继续说道：“我刚刚发现，他衣袖上有些污渍，想是徐管家这样的男子不会注意这些细节。可是为什么府中一个丫鬟婆子没有，全是男子奴仆呢？”

　　王昭礼扯了扯唇角，眼神却逐渐放空：“昭明这病根儿，人都道是他当年目睹母亲惨死而造成。”

　　“不是吗？”

　　“此事说来话长。母亲去世后，我要赶考无暇照顾他，便将他托给了叔婶。我们那叔叔是老实憨厚的，可是婶子却是不然。她成日嫌弃叔叔没有本事，更将一腔怒气迁至昭明身上，对他动辄打骂。待我高中之后返家接他时，他已然是现在这副模样了。许是婶婶对他的伤害极大，以至于他见到女子便会不受控制的发癫。因此，我的府上没有一个女子奴仆，甚至至今不愿娶妻。只是怕他某日突然发狂，后果不堪设想。”

　　茅小宝终于恍然大悟，明白为何王昭明会时刻锁在房中，而王昭礼又为何拒绝了那朱小姐递出的橄榄枝。

　　可是，自己怎么能自由在这府中走动呢？

　　王昭礼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对她说道：“可是你的出现却是例外。昭明初次见你之时并未有任何异样，反而欢天喜地地同你一同玩耍。或许，这也是天意吧。”

　　天意？

　　茅小宝看向王昭礼，他的头却转向一旁，只留下那红晕爬满的长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