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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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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你刚刚说去年有一个傻……那个司陵人吃的糕点是什么?”
扶祗揣着银子就要出房间,却被张月华叫住。
他眼珠转了转,微微一笑道:“那是我们银伯的拿手绝技,将薏米粉糯米粉混合蛋白蒸熟,再倒入鲜牛乳,筛去颗粒,加入蜂蜜、茯苓、人参、白术等药材,佐以各式鲜花制作而成的,入口绵软,香气袭人,调理脾胃,尤其那图案,便如空中绽放之烟花,绚烂迷人。”
莺儿冷笑:“你就说多少银子吧。”
“呦,这小丫头难得开窍。”扶祗伸出两根手指在莺儿眼前晃了晃:“不多不多,一块二十两。”
这话一出口,不仅莺儿,连茅小宝也大吃一惊。
二十两?去年黎沐来时,他还是说二两。怎的一年,这物价竟翻了十倍?
扶祗似乎也预料到了茅小宝的反应,怕她多说话,抢先一步捂住了她的嘴,扯着她走出张月华的房间,还边走边说:“我知道价格不菲,但是绝对是物超所值。公主殿下,您考虑一下。”
房间传来张月华如水般清凉的声音:“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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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外的银杏树繁盛而茂密,绿油油完全不似晚秋那般凄凉,总有些光穿透层叠,投射在地上,斑斓又明媚。
张月华站慢慢走近,却见那树下同样立着一女孩,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怀中抱着一个很大的琉璃瓶,里面一只蝴蝶扇动着翅膀,和着光飞舞着,而另一只手里却拿着一根红绸,似乎想要结于树上。
那个女孩静静抬头看着树上的红绸,眼里却是无限的疲惫与隐忍的忧伤,看着她这般,张月华也露出了哀伤的神色。
黎沐啊,树上那么多红绸,不知哪一条才是你结上去的?你的心愿可实现了?若是你祈求司陵国子民可以免受战乱之苦,这个愿望如今倒是实现一半了。
我前往祁国和亲,应该换得来司陵几年和平。百姓可以安心种田,织布,捕鱼,打猎,总是能过上些安生日子的。
你在天上不必过于挂怀,有我呢。
可是,我多想回到从前,那时的舅舅还在,我们还是孩子模样,在屋檐下打闹,偶尔会被舅舅训斥两句,然后依旧喧哗奔跑着。
那个时候,多好。
“公主殿下,饭菜好了,回去吃饭吧。”茅小宝走了出来,在张月华身后劝道。
“嗯,好。”
张月华嘴里应着,却是不动,一直看着树上飘扬的红绸。
茅小宝想起去年,黎沐蹑手蹑脚地将红绸挂上时的场景,时过境迁,再来此地竟恍若隔世,不觉叹了口气。
“当日黎沐顾及甚多,总认为他的身份配不上我,甚至还说出什么飞鸟与鱼的话来。我只想着到时再发次脾气,撒泼打滚,哪怕这公主不做了也要打消了他这念头。想不到,却没能等到那日。”
张月华轻轻将吹散的头发别于耳后,唇角挂着笑,可眼神中却透着说不出的落寞。
“其实,黎大哥后来又说了一句话,只是当初的我不明白,如今也没想通,只道是他发了癫,便没有告诉公主殿下。”
“他一向如此的,总是胡说。”张月华笑笑:“他说了什么?”
“他说这飞鸟有一天学会了游泳,而那游鱼却飞到了半空中。”
张月华一愣,思忖良久后口中喃喃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什么?”茅小宝不解,这二人说话都是云山雾罩,不过看张月华的表情,似乎她已明白了黎沐那番话的意思。
原来如此。
张月华突然便释怀了,黎沐常年行军不通诗书,但那番话明显便是“逍遥游”里这句。
这世上是存在会飞的鱼和会水的鸟的。
他们亦可合二为一的,只是这个时候,他们为彼此而舍弃了一部分自己原有的东西,又吸取了对方身上的东西,重新幻化成了新的生命形态。
所以,这其实就是你真正想传达给我的,想要得胜归来后的表白吧?
可是,黎沐啊,我们还能再见吗?
张月华的眼眸本幽深的如一潭湖水,可此时这湖面却仿佛被风吹皱了,漾起片片涟漪。
她从怀中取出在客栈中扶祗赠送给她的红绸,结于树上。
树下那个女孩观察她许久,终于开口问道:“他们都称你为公主殿下,请问你是宋国的公主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扰乱了张月华的思绪,她转过身来看向女孩,朝她笑笑:“不是。我来自司陵国。”
“司……陵?”
“怎么?”
女孩自知自己有些失态,连忙摇了摇头苦笑说道:“没什么。不知公主殿下可是前往祁国和亲的?”
张月华顿住,在异国他乡突然被旁人打探自己身份,多少有些怪异。可是她看着那女孩,素面朝天,衣服似乎是习武之人惯穿的短衣襟,双眸点漆,红扑扑的脸蛋透着朴实,顿时对她生出几分好感。
她点点头:“是。你如何知晓?”
“公主殿下别误会,我就是祁国人,因为我出来前听说司陵国有个公主要过来和亲,我从未见过公主,正巧在这里碰到了你,便胡乱猜测,想来同你说几句话的。”
张月华闻言一笑:“原来是这样。只是,所谓和亲,不过是两国止战最划算的交易罢了,倒也没什么好看的。”
“公主殿下也不要过于悲观,或许你的夫君是个很好的人,日后会对你很好呢。”
张月华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与他都不过是政治联姻的牺牲品,见都未见过又怎敢奢望日后鹣鲽情深,相濡以沫?只盼能相安无事,了此一生便也罢了。”
闻听此言,那女孩有些着急,立即反驳她:“你怎知不会呢?他对所有人都很好的,又温柔又体贴,无微不至地关怀照顾着每一个身边的朋友。你成为了他的妻子,他一定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张月华有些惊讶,略带狐疑地问道:“你认识他?”
女孩后背一僵,赶紧摇头:“我都说了我是祁国人,肯定知道些祁国的事情啦。我只是想说,公主你看上去就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没有架子,既不刁钻也不刻薄,所以你的夫君也一定会是个体贴又温柔的人的。一定是的。”
说完,女孩小跑着回了客栈。
茅小宝道:“真是怪人。”
张月华摇了摇头,无奈笑笑。
她走回树下,轻抬皓腕搭上树干,粗糙的质感磨的她细滑的手掌有些疼,她却依旧昂着头,看着那繁茂的枝叶,她眼前依稀浮现出黎沐的影子,坐在某条枝干上,对着她微笑。
不知不觉眼前已被汹涌而出的水雾弥漫,眼圈的一抹红转眼就蔓延至纤长白皙的颈背,可是她却缓缓地笑了。
“黎沐,你的使命已经完成,而我,也要行使我的使命去了。我刚刚也在树上结了红绸,我才不似你,心中全是大义。我只祈求我们来生一定要再见,那时的我们不要再被战争侵扰,也不会有门第的困扰,就安安生生地做普通人家的小孩,一起长大,相守到老。不过下次,该换我来表白了。你呀,太墨迹。”
说完,悠悠转身,却带着几分决绝地神情走回客栈。
茅小宝初化人形本不懂得人间的情爱,可是她却被卷入了黎沐与张月华这段无疾而终的情感故事里,心也随之波动,那感觉好似咬了一口青涩的苹果,虽带有清香,却是满口苦涩。
她亦随在张月华身后进了客栈,只是在她们没看到的树枝角落里,一根红绸随风扬了扬,上面用粗犷的字迹写着一句话。
愿月华平安喜乐,安度一生。
*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在一片绚烂的色彩中,人们皆闪着晶莹的双眸抬头仰望着天空。
除了红尘客栈中的三个人。
“公子,你便去一趟吧。”
银伯在扶祗的太师椅前蹲了下来,卑微地求着他。
扶祗靠着椅背,斜睨着他:“银伯,你是看上那小姑娘了?我劝你不要为老不尊,到时落得个晚节不保,我可不管你。”
“公子你怎会这样想?我银伯随了你多久了?我可是这样的人?”
“那你为何执意要我去阴司找那个人寻那个东西?”
茅小宝看着二人,一头雾水,不知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怎么又提到了地府阴司这个所在。
“那位瑶歌姑娘在土地庙中许了愿,又将红绸结于了树上……”
“那怎样?如此你便去接私活儿了?”
“哪里接什么私活儿,那土地庙神像刻得难道不是我?银杏树难道不是我的化身?再加上瑶歌姑娘确实可怜,就只这么个心愿,我们怎能不帮她一把?有求必应可是公子您发的愿。”
扶祗满脸的捉狭:“呦,银伯,如今倒对我说教起来了?我可不曾发过这种愿,有求必应不过是说给香客听的,以便多吸引些人来为我积攒功德,仅此而已。”
茅小宝听不过去,插嘴道:“你既受了香火,便要为香客们办事啊,哪有干收银两不为民解忧的?”
他挪了挪身体,在太师椅上调整出舒服的角度,两条长腿交叠,轻蔑地勾了勾唇:“你去瞅瞅那些人都许的什么混账愿,我如何去有求必应?比如说这个:‘李老三偷吃我家大黄,请土地爷显灵,将他变成我家的狗,永远吃屎’……”
“这话没错,人家当亲人养的狗被李老三吃了,自然是想要诅咒的。对吧,小宝。”银伯打断扶祗,朝茅小宝道。
“嗯嗯,没错。”
扶祗看了他二人一眼,又继续道:“还有什么‘我儿子长得像隔壁老黑,求土地爷帮我看看儿子究竟是不是我亲生的’……”
“这也没错,这人只是来求公子您告诉他真相,而不是自己采取什么过激行为,很了不起。”
扶祗坐直,一脸懒散地眯起双眼,颇具玩味地道:“不对啊银伯,你今天对此事如此上心,说,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