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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察哈尔 ...

  •   马匹上的皮革又磨磨蹭蹭了半个月,长龙般的和亲队伍才望见了一群稀稀落落的白帐篷,那些零散的白洁扎根在绿茵的草皮之上,看的人不禁有些激动。

      “忠叔叔,快些去前面的牧民家里借个吃住吧?咱们的馕饼剩的真不多了。”

      姜黄裳歪斜着疲惫的躯壳,简直是要伏在马背上饿的昏了过去。

      胡须邋遢不少的男人笑笑,挥舞向前的马鞭:

      “走,是该去讨些温热的酥油茶喝喝了,这青州的天也是怪,晚上刺了骨的冻人,大白天又晒的脸上起一层死皮。”

      “是啊李都虞侯大人,这地方简直要比咱们戍边的城墙上还苦,每天就是行军赶路,还要提防着哪里冒出来的暗箭,可累惨兄弟们了。”

      一旁跟随的精良护从立刻牵紧了马绳,对都虞侯大人哭丧着年轻的脸。

      “这点苦都吃不下,还是汴梁的奢华富贵太醉人了,瞧瞧你们这一个个没用的,就该叫你们生在百年前的乱世,中原诸国遍地天子,日日都有登基的皇帝,月月都有北伐的大军,南下的流寇贼匪,那才叫残酷,兵戈野马的年代,你一辈子都望不到卸甲归田的时候!”

      剑鞘猛砸在那个将士的头盔上,敲的一阵金属蜂鸣声乱响,不少看笑话的兵士都掩住了嘴巴,低下头吃力地忍笑。

      “现在敢笑的,待会去了牧民住处那儿第一批站岗守夜啊,还笑?!”

      李都虞侯不满的大哼了一声,烈火色的骏马甩着一晃一晃的马尾往前踏去,终于有几名将士忍不住的大笑了起来,指着那挨敲同僚的鼻子大笑。

      姜黄裳无奈地偷看这群半大男孩的打闹,如果卸去甲胄,那约莫就比她大个四五岁,都是些还没长大又对世界充满希冀的贵族家孩子,在飞檐楼阁连到天边的东京城里看的腻了,又出来看了草长莺飞的浩瀚青州,那颗心又变得稚嫩而年少,只是男孩子气的顽劣。

      勒紧马绳,姜黄裳放慢速度,公主的车厢很快就从身后赶上。

      “苏苏,苏苏~”

      “我在我在”小老鼠般掐细的声音从香香的帘布后冒了出来“是不是要到牧民们的家了?”

      “嗯呐,可以歇歇了,好几天没有吃热乎的肉食了,一直在啃干大饼...”

      “你这么能吃,以后都没读书的公子愿意娶你”口吻无奈的姬苏说道“天天吃肉,在汴梁的富贵人家都不见得能吃,你原先出生在很好的家庭么?”

      叼着一根路边拽的野草,姜黄裳吊儿郎当的斜眼望天“没啊。但是我和我师傅住在山里,想吃肉,自己去打猎就好了,有野猪野鸡山兔鸽子...就是容易被师傅骂,说是没打猎成功的野猪会循着气味半夜回来报仇,专门去山顶拱了师傅的座位和茶具。”

      姬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笑声里满是快活。

      “当你的师傅一定很累。”

      “呃,不会吧?”姜黄裳挠挠头“我明明抓了野味经常分给师傅吃的。”

      “那你师傅吃了吗?”

      “没有。”

      公主笑吟吟地伸出手,悄悄掐了掐姜黄裳几乎没有什么肉的干瘦脸颊

      “你太瘦啦,你师傅一定是想着小孩子要吃些东西,才能长的漂漂亮亮的,有人喜欢。”

      方士少女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起来,任凭她掐捏自己的肉,像是被姐姐捉摸的弟妹。

      “我们是不是到了?”姬苏问。

      “是哦。”姜黄裳肯定地点头“就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酥油茶能给我们喝。”

      “为什么要这么说?”姬苏歪歪头。

      “因为他们的刀子有点多,如果一个部族的钱全拿去买汉人锻的好刀了,那大概就没钱买中原的茶叶了吧?”姜黄裳苦笑一刻,摘去了一直掐捏自己的温软小手“好了,您待在车厢子里,不论外面有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

      “!”

      姬苏震惊着握住自己伸回去的手,掀开帘布的一线,瞳子的清澈尽数被惊人的火把吞噬。

      整只商队都被燃烧的火把包围了,英武的青州汉子们□□着胸膛,只有一层马皮裁成的大袍罩住了他们的肌肉暴起的臂膀,没有鞘的单手弯刀垂在一旁,却没有人会怀疑那刀挥舞起来的时候,是否能斩断人的脖颈。

      火光在黯淡的夜晚天幕下格外明亮,火把点亮了这些青州汉子们的身体,他们的胸膛□□,上面纹着以靛青和红绿颜料画成的图腾,张开血盆大口的狼和虎撕咬在一起,并发出这片草原最古老的宏伟圣力,暴力的美无须言语,这是人生来便识得的语言。

      李都虞侯面无表情地站在最前方,勒紧马绳。

      姜黄裳下了马,她不擅长马术,自然是步战最为适宜她的镖师职责,公主的车厢外已经围成了一层由重装甲胄形成的铁壁,迅猛精良的长矛从森森铁甲的缝隙间探出,犹如刺猬的壳。

      公主便是他们的柔软腹部,如果公主死了,刺猬便也会死去。

      而刺猬的壳中裂开了一条缝隙,斑黄衣裳的方士镖师缓缓抽出了自己的古剑,剑光在黑暗中拉出清水一般的光,那光压过了所有青州汉子们马刀的反光,暴戾而威严。

      姜黄裳立在步阵唯一的缺口前,沉肩压剑。

      冲突已一触即发,这片荒蛮的草原一旦在天黑之后,便显得恐怖而幽暗,仿佛四处是贪婪的人心、欲望、权力。

      这是片会诞生铁骑和铁皇的土地,是彼此厮杀从未存在过和平的土地。

      察哈尔部落,达尔罕部落,乌谅海部落,这几个大部落间的吞并绞杀从未有息止的年代,这里不存在儒教的礼仪尊卑,只有暴力,唯有最大的暴力,才能压迫着你的同胞,让他低下桀骜的头颅听你说话。

      姜黄裳深深地呼吸一口气,年轻的肺简直要被她吸进去的一口气压爆,浑身的血流都渐渐变慢,只是等待着那挥剑的一刻,巨量的鲜血并送进心脏,带来至强至霸的一刀。

      只有那么一刀,一刀得手,则破阵取生,进步斩马削腿,若是失败...

      姜黄裳漠然地扫视前方,心无杂念。

      她不会失败。

      “我说,青州的牧民们都听不懂自己的家乡话么?”

      李都虞侯忍着暴跳的青筋,单手挑住奇长的战枪,枪尖指过面色阴沉的牧民。

      “我们是来下嫁和亲的大宋使者,无刀剑相向之意,备足了丝绸金银,作客饮酒的喉咙,如果还听不懂我说的蛮族话...”

      姜黄裳的眉尖骤然一跳,剑首不自觉地颤抖了一瞬。

      李都虞侯操着他那口粗野的关塞汉话,高举枪尖!

      “全军,破阵!”

      夔鼓在李都虞侯的背后轰然震鸣,操鼓的汉子瞪着狰狞的双眼,他的位置远离公主车厢的步卒铁阵,战争开始转动时他注定会最先死去,但他依然义无反顾的狠狠砸击鼓面,他死去的瞬间,洒落的滚热鲜血会成为唤醒这些男孩嗜血的残暴,大宋的重甲禁军从来不是玩具,他们还是禁卫军中的精锐,人手装备着破甲的血腥骨朵。

      灭南平,诛李唐,绞两汉,北击太原大辽——

      大幕已然掀开,结束了乱世的帝国雄影立于青州大地之上,冲突已如离弦前的箭,无可避免。

      火光摇曳,不知是谁嘶吼出第一声野蛮的咆哮,除了围绕公主车的甲阵,整支队伍的步卒都进入了冲杀!

      匹练刀光拉出长长的剪影,瓢泼的血墙在姜黄裳纤细的身旁溅起,却无法干扰到她冷漠的眼神分毫。

      谁也没有看见她的步伐,她就那么冲进了青州武士的包围圈里,前斩冲踏!

      一节马腿完整的被砍开,失去了马匹的青州武士暴怒着跌下马,手中的弯刀径直劈向姜黄裳的头颅。

      刀刃相撞的激烈火光擦过她的背影,她一击脱离,根本不管背后凶狠的刀光,只是砍断骏马的大腿,破阵乱形!

      不停有下撩的砍击对准了姜黄裳,青州的武士们已经开始动了起来,神骏高亢马嘶,成为了滚滚汇聚的铁流,在铁流之中步卒唯一能做的就是保命防御,她开始吃力起来,更多的斩击被用在对斩卸力上,而骑兵的斩要更加有力迅猛,马匹带起速度挥舞一柄刀背沉重的战刀,连汉人精锐的冷鱼鳞甲都能斩开!

      手臂的酸痛感顷刻间开始蔓延,她的剑术以爆发力驻足,不是能持久的剑术,两军已经开始了对冲,她不知道她是否有搅乱对方的阵线,只是大口大口喘着气,在四面八方挥舞来的刀前躲避求生。

      如果不是因为她个子矮小,早就被砍成乱泥了。

      又一柄凶狠的斩击从背后砍来,姜黄裳毫不犹豫地矮身反刺,躲过斩击,剑首没入半寸马胸,却没能刺中要害,只是激烈了马的野性,吃了痛的马喘出雷鸣般的嘶吼,狠狠一蹄踹在了姜黄裳的胸前。

      浓腥的血从喉间上涌,肋骨断裂的声音清脆无比,姜黄裳被踢飞了数米远,古剑从马胸前远远抛飞出去,消失在茵茵的马草间。

      意识顿时沉重起来,视线一片灰暗,姜黄裳努力想睁开眼睛,却只是看见无数混乱的线条扭曲,巨量的肾上腺素屏蔽了她的痛感,却屏蔽不了她的那颗焦急如焚的心。

      风,这时有风扑面而来,灼热的风。

      趴在地上的镖师少女呆呆抬起头,看着远处的公主车厢,无数铁甲编织而成的尸骸堆上燃着旺盛的大火,绣着菊花和雪莲的帘布在火风中起舞,灼成随风消逝的残灰碎片。

      不知何时保护公主的步阵已经溃散,只是一轮从天而降的火箭,就将中原人的骄傲烧的片草不留,更多的火箭射入木头修成的车厢,引起参天的大火。

      她颤抖着伸出手,够向那熊熊燃烧的车厢,不敢相信。

      “姬...苏...”

      “黄裳小姐!”一个焦急的男声从耳后响起,她回过头,看着一位想要救她的禁军步卒被凌空砍断了头,腥臭的液体溅上了她的脸庞,她的目光呆滞而遥远。

      断掉的人头掉在地上,咕噜噜地滚到了她的手旁。

      还未切换成惊恐的神色,年轻人的呼吸就已一点点停息,他来不及惊讶来不及惶恐,神色就已渐渐平静,只是来不及合上双眼。

      姜黄裳艰难地坐起来,拾起那颗人头,慢慢慢慢合上年轻人的眼皮。

      “谢谢你来救我了...我知道你总是在偷看我,对不起啊...”

      她从未有过这么愧疚,她害死了一个也许可以逃跑的年轻人,他本该有漫长的人生,本该有也许结婚生子的瞬间。

      但就只是因为那么一个旖旎,一次月下的擦肩而过,一次少女娇俏喜人的轻笑,让他做出了丢掉脑袋的决定。

      姜黄裳咬紧了牙“对不起...”

      下一轮刀光很快降临到她的面前,她抱着怀里的那颗人头,目光冷淡,亮出了自己削瘦的脖子。

      那是种惊人的骄傲,她不畏惧死亡,只是死死抓住手心里的尊严,不曾低头。

      连挥刀的武士都迟疑了一瞬,让弯刀更加准确的从脖间斩入,好让那颗人头更漂亮的分离。

      姜黄裳闭上了眼,内心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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