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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远赴 ...

  •   远嫁的和亲长队距离出发已过去了两月。

      启自开封,取道铜州,渡过连绵不绝的胥河与岚江,便直达通往关外的塞口。

      她们抵达了旅途的锚点,自此,家国已抛之背后。

      当车轮第一次撵过泥泞的雨后青州,鹰击长空,撩起红盖头的新娘探出头——

      碎金般的光自浩瀚的积云间射下,千丝万缕,犹如天穹坠下女神雍贵的丝绸裙摆,裙摆遮出流云的阴影,华美而神圣。

      整片深绿色的青州草原都被那天光淘洗成金灿灿的海子,无冕的风拂动草籽的尖尖,海子便泛起一波波的涟漪和波纹,荡开天地间的莽莽界限,恍惚间,海天一色。

      烈火的马群在平缓的地势上奔驰,奶白的羊群卧伏在一片小山头上栖息,像倒伏的云。

      姬苏在车窗里呆呆地看着水洗过般干净而澄澈的画面,很久很久都不大力呼吸。

      这就是大辽的国土了,她们跨越巍峨的长城,来到了这孕育铁皇的无边疆土。

      辽阔,浩瀚。

      巨日自天际线的尽头升起,沧月自地平线的尽头坠落。

      从未有过那么荒蛮的世界,从未有过那么原始的世界。

      “青州...原来是这样的。”

      姬苏喃喃地自叙,目光呆滞。

      姜黄裳站在她的一旁,眸子闪亮。

      ————

      细碎的马蹄声终于在耳边停歇,长龙般的行队停在一处微微隆起的小山坡前,拾了些干硬的粪便生火做饭,架起十几口大铁锅烹煮,香气伴着炊烟袅袅升起,显现的此处像是有人家一般。

      “麻利点麻利点,吃完这最后一顿我们从关内带出来的肉食,就再也尝不到咱们中原的香料油盐了,可得馋上好一阵子!这蛮人吃肉都不避腥膻,可他妈臭了!”

      略带嘶哑的豪爽人声,坐在山坡头头上吹风的姜黄裳侧过头,知道是这支队伍的领队。

      隶属三衙中的殿前都指挥司,虽然从外观上看这个男人邋里邋遢,一杆掉了漆的长枪负在后背,着上轻甲的胸前半敞半开,新上的甲油污了赏赐下来的漂亮貂袖,白里透黄,一点也不像指挥着几百号中央禁军的都虞侯大人,倒只像是个在开封城中四处讨酒喝的,无业的流窜人士。

      “黄裳小姑娘,上次委托你在城里买的,碾碎的胡椒黑粉和椒盐,可还有剩的不?”

      男人注意到姜黄裳的目光,大大咧咧地朝她摇手,指了指锅。

      姜黄裳愣了一下,拍拍手跑了过去“有,忠叔叔,但剩的不多了。”

      围在锅旁的人群们为镖师少女裂出一条路,姜黄裳钻过高高的着甲男人们,从口袋里抓出一瓶粉末瓶罐“全倒进去么?”

      李忠军笑着点点头,全然不顾身旁同僚将士的起哄

      “将军,您说好的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怎么这小小一罐调味香料还要如此自私?”

      “诶、你们自己没有在离关前多买些调味料,可怪不得我不分享美食啊,军中纪律森严,你要敢抢将军的吃食,小心我给定个罪,让你脱光了衣裳跟在队伍的最后面跑,再让黄裳姑娘在你一侧骑马取笑!”

      男人笑吟吟地开着玩笑,自己用长木勺摇着锅里香喷喷的肉汤,全然没有半点官威。

      姜黄裳在一旁眯着眼睛笑,这十几天的同吃同住大伙早就混的差不多相熟起来,在她这个外人面前开起玩笑也别无拘束。

      火苗野蛮的跳蹿,犹如舔食铁锅的外壳,李忠军抽抽鼻子,知道差不多了。

      “给,黄裳姑娘,这碗肉糜先匀给姬公主,这几日踏入关外,多少有些水土不服,吃口热的总归比啃干馕饼好。”

      姜黄裳接过沉甸甸的大碗,熟练地点头。

      “谢谢忠叔叔。”

      “嘴真甜。”男人哈哈大笑“还是生个女儿好啊,看着就舒心,自己家里那两混小子整日就只知道上房拆瓦。”

      “是啊是啊,黄裳姑娘确实乖巧可爱,咱们这队里可有不少小伙子动了春心,扎帐的时候偷偷看人家背影呢,看完还和兄弟们一本正经的讨论取一个女孩子要花多少军饷报酬,笑的大伙整夜都睡不好觉。”

      “哎,人家是镖师,可不是软弱的女孩子家家,你不一定打的过黄裳姑娘,你都没看见人家那一幕在大殿里的剑术有多凌厉!三剑取了罗师傅那颗在关外摸爬滚打的狗头!换成你上去,现在已躺土里了!”

      数不清的取闹打笑声此起彼伏,女孩的脸一红,颠起脚尖逃跑似的离开人群。

      外观华贵的婚车大轿就在不远处,她双手捧着温热的食碗,凑近了。

      “公主?公主?”小老鼠一样掐细的声音透过窗布。

      轿子内没有回音。

      “唉...”她无奈的叹了口气“苏苏——”

      帘布掀开一角,早已等候多时的女孩微笑着露出脸,打开车门。

      “我就喜欢你这么喊我。”

      “可你的侍女老是很惊恐的眼神看我...我会害羞的诶。”

      就站立在车厢旁的侍女轻轻咳了咳,她挠挠头,闭上嘴。

      姜黄裳蹬入车厢内,这车轿极大,内部可以容纳几乎六人对坐,中间横置沉重的乌木八仙桌,也无外乎这轿子的车轮用了一层坚硬的烙铁加固,否则会被它内部的可怕重量压垮。

      姬苏端住瓷碗的另外两个角,一起合理端上桌。

      姜黄裳熟练的从口袋里再掏出一个木勺来,框框就对着香甜的肉糜汤猛吃起来。

      公主矜持地掩嘴笑笑,红盖头被放在一旁,显现出她原本的模样。

      “笑什么?骑马很累的,握那个马绳握的手臂都要酸了,屁股也在马鞍上颠的要裂了一样,。比师傅的端剑练习还要累!”

      她毫不客气的抱怨着,贵为大宋公主的姬苏就在一旁默默的听,偶尔舀一勺浓汤进嘴,慢缓缓的咀嚼。

      “你当真是山里的方士呐?我还以为你只是用那个幌子骗人。”

      姜黄裳瞪大了眼睛,从口袋里掏出好几张歪歪扭扭的刻字符箓。

      “我靠,不能这样污蔑我的看门本领啊,我可是靠这个吃饭的。”

      “抱歉抱歉,实在有点好笑。”她依旧是掩着嘴轻笑,褪去粉黛的脸清清爽爽。

      姜黄裳歪歪头,打量着这个女孩的五官。

      那种绝世的艳丽忽然又消退了许多,她想起了那天的初见,其实那种气质不完全来自这个女孩本身。

      更多的,是开封城皇宫里那些昂贵妆料所塑造出的效果,现在洗去那些装扮的姬苏,反倒只是像个在河流垂柳旁耐心听你讲话的青梅罢了,匀称的五官干干净净,性格安静,并不漂亮的出奇。

      只是那深邃的眸子依然如旧,姜黄裳喜欢她,但是总是有些畏惧她的眸子。

      她未曾见过一个人的眸子可以有那般深邃,像是一处山陵悬崖下积蓄的深潭,在岸边的五步内,清澈见底,但五步之外,便是深黑幽邃。

      漆黑的让人敬畏。

      姬苏静静的看着她,眉目含笑。

      但她看向姜黄裳的时候,笑容总是很温柔。

      姜黄裳嘿嘿笑了,以天大的胆子去揉姬苏软乎乎的脸,惹的姬苏嘴里不停嘟囔着呜呜的可怜声音。

      像个被欺负了小动物啊,这样子的大宋公主。

      都有点想自己抢了她的婚了...以后给她生孩子烧饭,不要太美。

      “姬苏,所以你想好了吗?”

      姜黄裳松开手,忽然严肃地问。

      她怔了一下,而后笑着低下头,摇了摇脑袋。

      “再给我些思考的时间吧,我也不知道自己要不要逃婚。”

      “有什么好犹豫的?”

      “我的婚事不仅仅是自己的事情,这关乎两国间的和平,若是我的和亲顺利,少则十一二年关塞平安,无蛮马侵袭,这是很重要的大事。”

      女孩子认认真真的说,目光里不掺半点瑕疵。

      姜黄裳无力地再叹了口气,斜开目光。

      “你真要嫁给那个老男人?我听说现一任的大辽铁皇已经年过半百,完全就是个糟老头子。”

      她局促地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空气中升起一股无力,方士沉默了半晌,忽然间揉了揉姬苏好几日没有洗过油脑壳。

      “不管怎么样,我尊重你的选择。如果是这样,就依你父亲说的,大婚吧!”

      耳坠银铃的少女呆呆地看她,刚想用温柔的笑去回应她的朋友,却听见了对方没有说完的下半句话:

      “反正那糟老头子也五十多了,你多忍几年,丈夫嗝屁之后你随便挑青州的帅小伙当情人,没人敢说你这个草原太后的不是!”

      姬苏的笑戛然而止,笑的仓促而窘迫。

      “唉...”

      ————

      一柄羽箭被纳入箭囊中,箭首还残留着腥臭的兔血,射箭的士兵双手提着兔耳,收起打猎的行囊,美滋滋地提着猎物归队。

      纤细的哨音震响,他还未回过神,灰色的苍鹰便已从背后的天幕中俯冲,尖锐的长啸声使得他猛然回头,出生于中原的他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动物捕猎时的声音,荒蛮而原始。

      他定定的看着那只大鹰从他的一百步外俯冲,伸出双爪,一击必中,抓住了野豚鼠,而后迅速飞入空中,让猎物自由落体摔的粉身碎骨。

      士兵不禁为这一幕拍手叫好,心想自己辛苦蹲守那么久,还不如这草原上的大鹰一次挥翅,果然是一方水土养一方的牲畜。

      就如同他家乡的云州,有灌木般粗大的蟒蛇和齐人高的林草,也是其他地域没有的奇景。

      “真是凶猛的牲口...那爪子大概能嵌进骨头里吧?”

      “靠爪子吃饭的鹰,就和我们军人的刀一样,不能不锋利。”

      放松的声音混着烟草燃烧的芬芳香气,在兵士的背后悄悄响起,他浑身一抖,想也不想的扭头立定。

      “李,李都虞侯大人!”

      “还知道有我这么个大人?”他猛敲长弓步卒的脑壳“滚回去!罚你大板十五个!没有我命令不得私自出营!”

      士兵哆嗦了一下,差点没握好手里的兔子,连爬带滚的就往回跑。

      李忠军斜眼看看年级不大的下属背影,摇了摇头。

      他再次扭过目光,冷冽的威压径直投射向远处一丛野草的阴影间,森严如铁。

      李都虞侯从腰间的箭囊摸出一支羽箭,掰断后插入泥土。

      “我不知道你们是哪里的牧民,但我们是从大宋远道而来的和亲使者,再用你们肮脏的羽箭瞄准我部下的心脏...”

      他冷冷的抛下狠话

      “我会亲自领兵,用大斧断了你们部落首领的臂,用铁骨砸碎你们的头!”

      阴影一阵骚动,不知是箭离去了弦,还是弦绷紧了弓。

      但男人依然毫无畏惧地离去,将自己没有防备的后背露给了对方,像是耻笑对方的卑鄙。

      直到他走出这片小小的林子,才擦去额头上的冷汗,浑身的关节像生了锈一样坚硬。

      “他妈的...后背不会也全湿了吧?妈的,还好没尿裤子...”

      早已在林子口等待的着甲步卒们看见李都虞侯,一个个急忙冲了出来检查他的安稳。

      “李都虞侯大人,林子里的埋伏解决了么?”

      “对方没动手,我撂了狠话,身份也摆明了。”

      没有着全甲的男人摆摆手,颇感吃力的扶着一杆小树“如果他们真想杀我,我是走不出这片小林子的。但这次可能只是运气好,他们没有敢动手,再下一次,还有这样的埋伏——”

      开封城的李都虞侯眼中爆出凶戾的光

      “整个为公主护镖的步卒都必须要上去冲杀,否则我们都得在青州的草原上被拉去喂狼,这里是他们的天下,豹子和猛虎的家园。”

      属下们立刻陷入了沉默,最开始的阴云还是追上了他们,公主和亲下嫁不仅仅只是一件单纯的政治往来,这其中多方面的利益冲突,足以可能会有几千名草原部落的彪悍汉子们来截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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