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沙》渊郁

4、第四章

　　望天崖有了山主，山主有了大弟子，自然是一件大事，后面的管事也七七八八添上去。管事管的是大大小小的事，大到仙尊的生活起居，小到望天崖门户安定，什么都要端起来。
　　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有资质追求大道，修成正果，管无定就是这么一个普通又不普通的修士。自从乌山主派人问他要不要去望天崖当新山主的管事，他便一口答应下来：上面的人要这么办，他自然只有听命的份。
　　管无定和其他十多个管事拜见了仙尊，恰好陈湘也在等候，又各自拜见，碧凌仙尊提了提各自尽职之事，又提拔了元堏、苏针做了大总管，按道理这一日的话到这里就罢了，偏偏仙尊又提了提：“九环山下，门户不紧，早些修补为是。”

　　管无定一到任，赶紧点起了人去检查九环山下的禁制，他本身是法修出身，这些功夫不过是小节。
　　为了别的都不提，偏偏提了一嘴九环山。到了九环山，他找了两个弟子喝了顿酒，说了些闲话，一时恍然：在九环山里，原来还住了一位炉鼎，是仙尊亲自安排在此的。

　　霜行云的消息在某一天夜里突然断了，有的没的试探都消失了，他站在草屋外面，一时间有些茫然，按道理他该表现出几分高兴模样，但没了外人来，凭他难道要真的孤寂到死？
　　不至于。他拉回了心神，默默想：至少有人在瞧着，也有人在管着这事。他不该慌乱，应该高兴。

　　水镜里浮起一个淡淡的温柔笑颜，袖袍挥过，碧凌仙尊大步走出了居室。

　　天高云淡，是个极好的天气，仙鹤纷纷一飞冲天，这些禽鸟仙羽往南飞去，盘旋不绝。
　　强大的灵压宛如沉沉乌云，仙鹤发出哀鸣，纷纷坠地，碧凌仙尊心头一紧，竟是有强敌上门，他冷哼一声，挥剑凌空，直冲强大威压所在之处，挥出云淡风轻的一击。
　　刹那间，天地宛如挤压一般，四散的气流让地面无数弟子纷纷抬手掩蔽，飞沙走石之下，竟有人受不住被风吹的踉跄。
　　“后生小子，也敢在老夫面前显摆！”
　　雷鸣滚滚，洪亮的声音暗藏威胁，此时碧凌仙尊已经傲然立于云端：“好得很，再受我一剑吧。”他轻飘飘一抬手，竟然是剑刃也未动，凛然剑气化作千万清光，骤射云端。
　　云散日鸣，那前来挑衅的大能竟然立时退去了。

　　陈湘站在山头，此时他是碧凌仙尊的大弟子，师尊迎敌，自然随侍在侧。但这一幕着实叫他震撼无比，碧凌仙君站在云端，回身相望，一个声音清晰地响起；“可曾受伤。”
　　“谢过师尊关切，弟子无事。”
　　“本座刚想起来一事，既然收了你做弟子，该送你一些礼物，你可有什么想要的？”碧凌仙尊顷刻落在了陈湘前面几步，向居处走去，陈湘连忙跟上，一时间颇有几分迷茫：这就过去了？
　　“剑，时机不对，我给你信物，自己挑吧。”

　　碧凌君少年时，被师父随身带着到处乱走，常常塞了各种东西进储物袋里。他第一个弟子，便照着师父当年养他那样养，做了任务回来，给东西，立了功回来，给东西，发展到后来，索性把钥匙给了陈湘，允他自行取用。
　　三年后，又到了碧凌君收徒，又名宗门大比的时刻，这一次可谓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陈湘在半年前进入了金丹中期，这样的修炼速度怎能叫人不羡慕。
　　碧凌君说到做到，这一次的徒弟还是金丹以下的头名胜者，他一早就从虚天胜境回来，准备等待第二个弟子出炉。
　　大殿里日日打扫，连他悬挂的水镜也未改分毫，走入大典，碧凌君之间镜子上波纹一荡，茅庐边种了一棵桃花树，树下是把头发用青布扎起来的霜行云。
　　碧凌君脚步微微一顿。
　　那炉鼎依然很美丽，甚至比当日所见更美，微微含笑着站在山坡下。他很少和炉鼎打交道，偶尔见过一二，也是目光暗淡，战战兢兢——在九环山下，孤寂无人，还过起日子了？

　　霜行云并不想如此惬意，但没办法，这个地方灵气充沛，芳草鲜美，没了乌七八糟的人来打扰，他花了三年时间把筑基三层提高到了六层。
　　六层还不稳固，考虑到他炉鼎的体质，不能说他不努力了。

　　第二次收徒大典，胜者是个桀骜不羁的剑客，名风雅颂，他比碧凌君大了百来岁，一百多岁的年纪，脾气心性还很暴躁，连拜师的礼仪也是让围观客人看不下去。
　　碧凌君面上只是淡淡，心里却很受用——一个真正的剑客，岂能拘于礼仪小事。
　　“墨云山庄少主人、同花谷孤岫主人，贺碧凌仙尊收徒之喜！”
　　礼官唱和之中，风度翩翩的锦衣修者、紫衣女修一前一后进入大典，依礼拜见众人。乌夜远微一侧目，之间碧凌君此时神色不动，却也没有多少热络之意，便知道来客不在预料之内。
　　宗主八个月前溜号跑路，跑路之前得意的说：“纵有东神州二十高手齐聚，我徒弟也能接下十招不败。”他竟然这样说，听得乌夜远一惊，随后又保持了沉默。

　　碧凌君武名炽盛，对望天崖只有好处。

　　典礼之后，大弟子陈湘领走了新出炉的师弟。乌夜远接待墨云山庄的少主人景南城和孤岫主人紫云烟。碧凌君在内室等了片刻，暗暗叹了口气。
　　趁着大典，人手不足，何远芳又一次出现在草屋外，竟然想将霜行云塞入储物袋里带走。
　　乌夜远道：“碧凌君，可否一叙。”
　　碧凌君对这位师叔要多几分敬意，按捺了一道剑气射出去直劈九环山的心思，道：“乌山主请。”

　　孤岫主人紫云烟所居住之处又名流霞谷，东神州一地，灵气远比其他大陆充足，流霞谷里长着最好的“崇景”，只为了这一株仙花，东神州就无人敢小看流霞谷的存在。
　　但在半年之前，流霞谷忽然出现异状，所有的仙花都生长缓慢，且效力大为不足。起初紫云烟只以为是弟子怠慢，年岁不好，没想到她亲自照顾了许久，情况只有更坏。
　　“她担心是魔种现世之兆，故亲来求望天门派人一看，若是魔种，顺便除去。”乌夜远不含感情的声音继续说：“墨云山庄相求，更为简单，他要你的炉鼎帮忙。”
　　碧凌君瞬间寒霜覆面。
　　“求他帮忙锻炼灵根，”乌夜远意味不明的缓缓道：“他们是带着聘礼来的。”

　　一道剑气射断了绳索，储物袋落在地上。
　　何远芳连退几步，神色大变，待她看清来者何人，一时脸上青白交错，失声道：“舒师兄……”
　　来人眉目弯弯，微微笑道：“师妹，深更半夜，来望天崖掳人，很有闲情。”
　　“乌山主还不是，”何远芳气息凌乱，垂下头去：“交予你这样的任务，还请师兄高抬贵手，将人还我。”
　　“师妹，我已高抬贵手，望你明白。”
　　何远芳自然是明白的，短短片刻，她已经明白了。比起望天崖数一数二的高手，她能站在这里只是对方不愿得罪师尊，一时间，何远芳也不由灰心丧气，一咬牙，转身正要去。
　　“师妹，”一道剑气擦过何远芳胳膊，又一道擦过她脸颊，来人宽袍广袖，风度怡人，不疾不徐道：“第一道是让师妹向师伯交差，第二道教你莫要胡乱说话，无事了，去吧。”

　　霜行云狼狈的从储物袋里爬了出来，他拍了拍身上的灰，饶是修养极好，也一时间无法平静。
　　九环山下，白衣公子站在几步开外，没有回头，仿佛顾惜他的形象。霜行云心念电转，下意识感受对方情绪，却无喜无恶，无波无澜，只有空旷的深谷。
　　“在下书斩，千象山首席弟子，”书斩缓缓道：“方才的事，公子受惊了。”
　　他仍然望着夜空，仿佛期待有什么凌空而来，霜行云嘴唇颤抖，无力的笑了笑，垂下头：“哪里的话，多谢您援手相助。”
　　“公子在此三年，可曾想过离去，或是另寻出路？”
　　霜行云脸色一变，沉默不语。
　　“师尊托我一问，若是公子有意，吾等愿为公子寻一良主，保公子半生无忧。”书斩眉头忽然展开：“这不是坏事，公子多想想。”

　　这一刻，极速而来的剑气掠起尖锐啸声，书斩纵身而起，白光一掠。
　　霜行云的瞳孔被这光芒占据，剧烈的震荡中，碧凌君的剑气骤然消散。
　　“哈，碧凌君的警告，在下受教了。”书斩苦笑着收剑还鞘，白衣血迹点点，又微微转身：“想来碧凌君也会为公子谋划，如此，祝公子早日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