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6、他们说 ...
-
“怎么躲在这儿呢?”
池意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原本后背渗出的热汗,在此刻如同他僵硬的身体般,骤然冰冷。
“来——“”沈来笑着朝他伸出手:“我带你回去。”
风吹来,吹得沈来眼中笑意更盛,吹得池意毛骨悚然。
他紧咬着后槽牙,强忍着内心的不适,手撑在地上,准备起身——
“怎么不牵我的手?”
沈来笑意顿时消失,冷漠阴鸷俯视着他:“真聪明,猜到是我了吗?”
池意厌恶地移开眼。
“乖,把手给我。”沈来像逗小狗一样,对着他勾勾掌心,“我带你走,带你去没有人会打扰我们的地方,就像从前,我们......唔!”
池意双手拽住面前的手,往自己的方向一拖;同时,他用尽最大的力气,向着沈来的膝盖猛地踹去!
沈来应声倒地,池意急忙站起身,朝着反方向跑去。
那是村东琵琶溪,竹林、高树遍地,溪流两侧的崎岖也都被藤蔓覆盖,稍有不慎就会迷路跌落。
但池意不会,他对竹湾村的每一处都无比熟悉,只要他去到,他就一定可以甩开沈来!
只要——
“放开!”
池意被藤蔓勾住后逃跑的步伐稍加放缓,就被沈来从身后抱住。
剧烈挣扎也不敌沈来用极为熟稔的手法,将他的手腕固定在了身后。
“知道,我是从哪儿学的吗?嗯?”
池意的耳垂传来黏腻的亲咬,仿佛是冰冷毒蛇伸出的蛇信子。
沈来从兜里摸出根乳白色尼龙扎带,将池意不停反抗的双手捆住。
“西森疗愈院,听过吗?我在那儿被我哥关了一年,每次我想去见你,那些人就会这么对我...唔!”
池意抬脚,再次往后猛踹沈来的膝盖。
他继续跑,但因双手被捆,实在是无法跑出被激怒的沈来追击范围。
“很好,我真不知道,该夸你,还是恨你!”
沈来抓着池意的头发,逼迫他看自己,咬牙切齿道:“当年,为了替你挡下恶意犯规,膝盖差点被踩碎,池意,你还真是狠得下心啊!”
“如果是我,我也会为你挡……”
闻言,沈来眼中的暴怒瞬间消失,望着池意的双眼生出无限柔情。
“小池...”
“换作任何一个队友,我都会这么做。”池意冷笑一声,“沈来,你就是像这样,用这种低劣卑鄙的道德绑架沈回的吗?”
“不准在我面前提沈回!就是他,就是他骗了你,把你从我身边抢走!你为什么还要提他?!”
沈来双手抓住池意的衣领,逼迫他与其对视。
“「骗」?「抢」?沈来,我这个人看见路边流浪狗都会去问问人家一句,饿不饿、渴不渴。所以,我真的很好奇,我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让你觉得,我喜欢你。”
啪!
池意的脸颊火辣辣地疼——他再一次地被沈来扇了一巴掌。
但这一次,他拼命稳住了身形,昂起头,直视着气急败坏的沈来。
“啧,我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原来就是像这样自欺欺人,一旦被人点破,就只会挥拳头。”
“池意!”
沈来紧紧掐住他的喉咙,不想再从池意口中听到任何话。
池意的四肢开始下意识地挣扎,手脚急速冰凉,可他依旧撑着自己往下说。
“咳!咳!我对你,对你从来没有任何感情,相反...咳!从我见到,见到沈回第一眼……”
可沈来不想听,他发疯似的啃咬着池意发白的嘴唇。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阻止池意说出那些伤害他的话语,证明此刻他才是占有池意的那个人。
“不准说!不准说!”
池意看着捧起他脸,疯狂怒吼的人,满不在意地吐了口唾沫。
他用直泛铁锈味儿的喉咙说道:“沈来,你当我是怕被毁人清白的清朝大姑娘呢?无论我是男的女的,哪怕你今天把我绑这儿睡了,我感觉到的,也不是被侵犯的耻辱,而是被强迫的恶心!”
“恶心,你说我恶心?”
沈来不可置信地放下手。
“对,我说你恶心!”池意向后连连退去,“你欺凌沈回恶心,你污蔑莫望山恶心,你,你光是站在我面前,就让我觉得恶心!”
池意看着沈来双眼霎时红起,很快眼泪就落了下来。
“小池,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讲我...是我哥的错,是他明明知道我喜欢你,明明知道你也喜欢我,还...”
池意深深闭上眼,昂头长叹口气,语气里除了无奈、愤恨,就只剩下怜悯:“沈来,我不喜欢你。所有人,我遇见过的所有人,只有沈回,只有他才是特别的那一个。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这一点。你不要继续用这个……”
“不,不是的……”沈来摇着头,抱着双臂无助蹲下,“不是这样的……你不是池意,你不是我的小池,小池不会这么对我的……不是这样的。”
池意转身就走,但又被枯树上生出的枝丫和地上的带着钩刺的爬藤,拦住了去路。
他费力摆动着双腿、扭转着身体,想要蹭下这些烦人的东西——
“你看,你都舍不得走。小池……”
池意本就动弹不得的双臂,继续被沈来抱住,不停地在他脖间亲吻着。
“沈来,你……”
池意硬生生咽下了到嘴的三字经娘骂。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不喜欢。”
说着,困在原地的池意,眼前被蒙上了一根黑色布条。
“沈来……”
“别说话,我也不喜欢你这么叫我的名字。”
“你……”
“我他妈叫你别说话!”
失去双眼和双臂,根本无法保持平衡的池意,受不住沈来巴掌,整个人朝着右侧偏去。
除了脸颊和脚踝扭伤疼痛,太阳穴在树干上的撞击,才是令池意大脑昏沉、无法起身的罪魁祸首。
意识模糊,池意甚至听不清沈来对他说的话。
就连他被沈来夹起,双腿也只会往下陷,根本无力站稳。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了沈来的怒吼在他耳边响起——
“跪下!”
“我要什么?我要你死!我要你去死!”
“继续!那么轻算什么,不敢是吧?”
“你再往前,我就立刻把他丢下去!”
不对,他不是在对我说。
池意咬着嘴唇,直到血腥味蔓延开来,才找回一丝神智。
“沈回……”
接着,池意只听见了身旁的风声,或许,或许还有沈回的呼喊。
但那些,都随着愈发强烈的失重,统统消失得无影无踪。
-
池意缓缓睁开眼。
不知道是因为眼睛被蒙了太久,还是脑袋的撞击,让他眼前本就黑暗模糊的景物,此刻更是晃动不停,如同手持摄影机拍摄出的画面一般。
池意眨了眨眼,试图起身。
“池池,你醒了?”
沈回的声音从他的脑袋上方传来。
此刻,池意终于生出力气,看清了沈回的肩膀、脖颈和头发——他没有躺在冰冷的泥土上,沈回找到了他。
这一瞬,池意身体的疼痛和咽下的委屈,如同他身旁不远处奔流的溪水,源源不断地变成眼泪流下。
“沈回,沈回,沈回……”
背上的人用嘶哑的声音,反反复复地喊着;
背着他缓步前行的沈回,不厌其烦地回答。
“把我放下来。”
“好。”
池意被稳稳放到了地上。
他在彻底适应黑暗光线后,终于见到了沈回的脸。
池意觉得,他本该在看见沈回时,彻彻底底地放松下来,本该想要和他拥抱、接吻,就像他们做过无数次那样。
可是,当池意看清跪在他面前,伸出手,在黑暗中一点点找寻自己的人时——
他泪如决堤。
“很疼,对吗?”
沈回双眼失焦,只能凭借着手摸到的方向,对着池意说话。
池意看着他,心口的碎裂,却无法让他做出简单的摇头动作。
他问:“你疼不疼啊……”
池意甚至不敢伸手去碰沈回眉骨、鼻梁、嘴角...甚至是白色衬衫上一道道被割破后,渗出血渍的伤口。
“不疼。”
沈回笑着说。
池意慢慢低头,看着他比上身衣物,更加破损、肮脏的西裤。
池意不敢想,仅有月光的黑夜,沈回是如何从数十米高的悬崖陡坡下找到的他。
更不知道,他是怎么背着自己,一路跌跌撞撞走过,才会让自己睡得这般安稳,甚至未曾感到一丝颠簸。
池意将沈回不住摩挲自己脸颊的手取下,才敢继续流下眼泪。
他与沈回十指紧扣。
——两双布满泥土、爬满伤口血迹的手,紧紧交握。
“沈来呢?你报警了吗?”
池意强迫自己不去看沈回的脸,强迫自己扯了个与他身上伤口无关的话题。
“没死。”沈回说,“也没有报警。”
“他……”
“我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池意的话被打断。
他也从未想过,会迎来沈回的「坦白」。
“原以为,自己最怕的事情就是你会离开;所以,对于沈来每一次的警告,我都心怀侥幸地任由自己的自私占据上风。”
沈回用干裂的、满是血痂的嘴唇,缓缓道:“可是今晚,我宁愿自己……”
池意吻了上去。
血渍和泥土的腥味,让这个吻好似并不值得他们用尽仅剩的力气。
但是,也只有这个吻,才能让池意回应和拒绝沈回的「宁愿」。
“沈回,你知道吗?我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上了你。”
二人额头紧抵,仿佛两棵生长、缠绕,彼此依偎的树。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喜欢男人或者女人。在我过去的二十年人生中,读书、赚钱,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但在看见你的那刻,我觉得自己还能做很多事情。
“我爱你,在你送我房子、车子之前、帮我还清老家欠款之前,给我这辈子做白日梦都不敢想的生活时,我就已经爱上了你。
“我自卑又敏感,生怕你选择我,不过是在玩「养成游戏」;生怕你碰到更好看的男孩子,遇见合适的女孩子后就会抛弃我;生怕你会被我傻到想要「真爱」的念头吓跑。
“我讨厌出现在你身边的所有人,我讨厌你频繁地出差和繁忙的工作,我讨厌你总是鼓励我往更高处飞,好像一点都不会担心我会离开你的身边。
“我讨厌曾经的自己,讨厌那个只想要留在你的身边,只想要待在家里等着你打来的电话,等待你从电梯里走出的自己。但是,我是那么期待你的出现,只有你在我身边,我才会感受到我存在的意义。
“林千屿……当我以为林千屿是你喜欢的人时,我甚至做不到离开你。我一遍遍告诉自己,和你在一起只是想要从你这里换来衣食无忧的生活。
“但是我没办法欺骗自己、否认我只是舍不得你。甚至买过很多好看的衣服、用了曾经嗤之以鼻的护肤品,想要让自己更好看些,想要你可以再选择我多一点。
“去年生日,你离开的时候……我还记得自己哭了一个月,拿起电话又放下,走到沈建楼下又离开。我害怕,害怕自己的追问会扯断维系我们之间关系的最后一丝纽带。
“我告诉自己,只要你给我一通电话、一条短信,那我还可以继续下一个四年、八年、十二年……我等啊等,等啊等,一直等到江城的冬天彻底结束,连晴了三天,都没有等来你的消息。
池意漫长的独白结束,他微微向后撤去,看着双眼水光盈盈的沈回。
“告诉我,那时候的你,没有抛弃我,对不对?”
夜风中,沈回的睫毛和说出口的声音一般颤抖:“沈来告诉了父亲你的事情,他让我和你分手,我拒绝,被关起来了。”
池意怎么会不知道沈回,他总是能将所有足够书写下厚厚一本日记的伤痛,统统化作一句最简短、最客观的描述。
“我的手机被没收,直到你发来分手短信的时候,他们才拿给我,想要我死心。”
池意吻向他脸上仅剩没有伤口的眼皮,示意他继续说。
“我觉得他们在骗我,逃了出去,幸运地借到了电话;给你打了很多遍,多到好心的人家把我赶走;我拿手表和他们换,他们觉得我是骗子,又大抵看我诚恳,许诺我最后可以打一次,我打给了青青。”
池意记得那天,低温杀了一个回马枪。
风大、雨大,整整一整夜。
池意知道沈宅,占据整个山头的霸道。
偏僻、无人,整整一个山。
“冷吗?”池意问。
“不冷。”沈回说,“想到可以听到你的声音,可以见到你,一点都不会。”
池意继续吻他。
“被找到之后,带去了国外。我尝试过一些办法,好像都没用。后来明白了,只有当自己拥有绝对权力,才不会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把我们分开。
“所以,我的重心都放到工作上,刚开始,还能远远地看你一眼,后来发现,再多看一眼,就会舍不得走,我父亲也有所察觉,就不敢再来。
“好在,集团的事务还算顺利,股权收回、清除旧党、竞选会长……尘埃落定后,才敢来找你。
沈回垂眼。
“来得太晚了。”
他摸着池意手掌上被泥土掩住的茧。
“不晚。”池意反手抓住他的手指,“无论你什么时候来,我都依然爱你。”
沈回学着池意的模样,却只能在黑暗中,笨拙亲吻到他的鼻梁。
“关于沈来,如果那天我没有在你办公室,偷听到那些话,你还要瞒我多久?”
此话一出,沈回便低头不语。
“不许沉默。”
沈回抬起头,缓缓道:“一辈子。”
“为什么不问我。”
沈回张了张嘴。
“不许沉默。”
“怕你离开,怕你知晓沈来同样爱你后,会毅然决然地抛弃我,选择他。”
“就算,一辈子你都以为我喜欢的人是沈来,你也接受吗?”
“嗯,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不介意。”
池意捧住沈回的脸,捧住他温热的鼻息,捧住他被眼泪浸湿后闪闪发光的睫毛。
“沈回,你就是个傻子。”
池意克制不住地再度落泪。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池意紧抱住他,“你怎么会不知道我爱你呢?”
“嗯,我也好想知道。”沈回抱得更紧,“你怎么会不知道我爱你呢?”
二人的眼泪,淌过他们脸上的伤口,淌过他们被迫分开的一年,淌过各自身怀秘密与误解,却又不愿放手、抵死纠缠的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