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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疯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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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紧点。”
“好。”
池意躺在沈回怀中,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每说完几句,二人就会重复上面的对话。
狭小的竹湾小学一居室宿舍,是二人抵御屋外黑暗侵袭的温暖巢穴,更是池意口中的「家」。
“我和沈来见过了。”
池意话刚说完,沈回的身体就僵硬了一分。
他无法判断,是因为自己在对方脖侧的啃咬,还是仅仅因为这句话。
“在北山地下车库的时候。”池意撑起身,看着沈回,“他让我暂时别告诉你,说怕你误会。”
黑暗中,池意静静感受着沈回凝视他的目光。
“沈来,他有点奇怪。”池意说,“他看我的眼神、说的话、做的事,都有点奇怪。”
池意轻轻咬了口沈回的嘴唇,继续问道:“我不会自恋到,认为沈来喜欢我。”
池意假装没有发现沈回呼吸的骤然急促。
他问:“你觉得呢?”
半晌,他才等来沈回的回答。
“你呢?”沈回问,“你喜欢他吗?”
池意忍住想要给沈回开瓢的念头,镇定道:“这么多年了,现在才问我,你不觉得有点晚吗?”
沈回不再说话,伸手将他揽入怀中,牢牢抱紧。
找到病症了。
池意想。
一整夜,池意都睡得很不安稳,或者说,他根本没睡。
鼻尖上,是沈回平稳的呼吸,指腹上,是沈回手腕跳动的脉搏。
一汪被山根拦住的眼泪,像是生在池意眼角处的小小湖泊。
湖泊中的倒影,是熟睡中的沈回。
他起身,拿起躺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擦干眼泪,一点点翻看着。
……
9月29日-20:31
【弟弟:刚刚听见他的声音,我真高兴。】
【弟弟:哥,谢谢你。】
9月29日-20:35
【弟弟:真不知道你是哪里来的胆子,还敢和他在一起,真觉得我当年说会杀了他,是在开玩笑吗?】
10月15日-11:23
【弟弟:他晒黑了】
【弟弟:哥,你都没有照顾好他】
10月15日:11:28
【弟弟:真想杀了你】
10月22日-00:00
【弟弟:哥,生日快乐!】
10月22日-09:17
【弟弟:他笑得真好好看啊】
【弟弟:怎么就是在对着你笑呢?】
【弟弟:哥,你把他还给我,好不好?】
10月22日-11:31
【弟弟:真想杀了他】
10月22日-23:44
【弟弟:哥,收到我送的礼物了吗?】
【弟弟:老爸肯定也很喜欢他吧?】
11月9日-15:32
【弟弟:未婚妻都来了,他还是那么相信你】
【弟弟:哥,你们感情真好】
11月9日-15:40
【弟弟:这些都是你从我身边夺走的!】
【弟弟:你一直都知道,他爱的人是我,都是你骗了他!】
11月22日-22:01
【弟弟:真想见他】
12月3日-20:22
【弟弟:尝了吗?】
【弟弟:水蜜桃,对吧】
12月4日-13:15
【弟弟:[图片]】
【弟弟:他踢球的样子,真好看】
12月7日-9:19
【弟弟:[图片]】
【弟弟:哥,我手都烫红了好疼】
【弟弟:都怪你打电话吓到他了,他胆子小】
……
这些只是那个「未知号码」在几个月里,给沈回发送的冰山一角。
大部分的,都是毫无逻辑的诅咒和漫无目的的辱骂。
池意放下手机,坐在床沿,望着被惨白月光照亮的玻璃方窗。
-
绿油油的足球场上,乌沉沉的风挟着亮银色的细雨,斜斜刮着。
“小池!”
沈来看着池意回头,对着他温柔笑起。
他边笑着,边冲着向他张开双臂跑来的池意挥手。
沈来心中一动,刚抬起手——
“宝贝,你来啦!”
沈来笑容凝固在脸上,看着池意从他身边跑过,扑进沈回怀里,毫不顾忌周围人目光,亲昵蹭着对方鼻尖的池意。
“十二进六的第一场比赛,我怎么可能不来。”
沈回有些意外地回应着池意的拥抱。
“集团事情多,不来也没关系。”池意昂头吻向他,“本来打算,等比赛结束就去找你。快来,给你留了个好位置!”
池意牵着沈回往还未入场、人员稀少的看台走去。
当他路过目光阴沉的沈来身边时,好像才发现他也在。
池意:“沈来?你怎么也在这儿...还好,我们学校看台名额还有,你要来吗?”
沈来后槽牙咬得咔咔作响,强迫自己将视线从二人紧牵的手,转移到池意脸上。
他笑道:“没关系,就是想来看看你,我不用...”
“哦,那好吧。”池意想也没想就打断了他,扭头看向沈回,“走,那个位置就在教练席后面,我一回头就能看见你,可好啦!”
沈来深吸口气,刚抬腿想跟上,却又看见池意站在台阶上,凭借着身高差优势,转过身,热烈又缠绵地与沈回拥吻。
“我去年送我的钻戒都过时了,我看中了一款新的对戒,有亿点点贵...再给我张卡。”
嗡嗡——嗡嗡——嗡嗡——
兜里手机震动不停。
沈来恶狠狠瞪了眼,正在沈回西装外套里,翻找钱包的池意,拿出手机。
【未知号码1:真的是男大学生?】
【未知号码2:有门槛吗?】
【未知号码3:入群门槛多少?】
【未知号码4:卖视频吗?】
【未知号码5:江城线下,有偿可】
【未知号码6:薄肌吗?看看腿】
……
沈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弹出的消息。
既陌生又恶心人的短信,让他怀疑自己的手机号,是不是被人当做「重金求子」般的被人贴到了电线杆上。
沈来双手环胸,忍着内心的反胃,却依旧被池意在进球和错失射门后,或得意或委屈地看向沈回的表情所激怒。
所有坐在沈来身边的人都发现了这一点,柳舒云大气不敢出地坐到莫望山身旁的空位,心有余悸地偷瞟着他。
莫望山看了沈来一眼,继续将目光移到势如破竹的竹湾U12球队上。
在一众赞不绝口的惊叹声中,有道声音极为刺耳。
“呿,竹湾也就那样!要不是背靠沈建那棵大树,哪能轮得到他们啊!”
刘铭威嗓门又大又亮。
“你们不知道吧?池意和沈建二少爷是大学同学,一个球队的。现在人沈来不在江城,他就抱上了沈回大腿,真是没皮没脸。那沈来还不知道自己……”
刘铭威话未说完,身边朋友就发现他跟见了鬼似的,嘴唇发白,头冒冷汗。
“铭威,你怎么啦?”
好友问道。
刘铭威狂咽口水,踉跄起身,背包都忘拿地跌跌撞撞跑走。
莫望山听见了身后刘铭威的大放厥词,却没放在心上。
直到他看见沈来阴着脸走上过道,他才察觉到不对劲,急忙跟着沈来离去的方向一路寻找。
没多久,他便在一处拐角,听见了那头传来的阵阵嚎叫和拳拳到肉的声响。
“再说!”
“啊啊啊...沈少爷我不敢了,我不敢说了,我...啊啊啊!”
莫望山贴在墙根,看着昏暗灯光下,沈来正一手夹烟,一手那跟根棒球棍,脚踩在刘铭威的胸膛。
“老子让你再说!”
“池,池意,真是...真是...”
砰!
莫望山瞳孔一震,看着抡圆了胳膊,砸向刘铭威脑袋的沈来。
“你他妈的还真敢叫他的名字。”
烟头被扔入地上污血中,很快就连熄灭时飘起的白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倒在一旁苦苦求饶的刘铭威,却没有停止痛苦地喊叫。
“沈来。”
沈来昂起头,旋即转身,冷冷地看着莫望山。
“打人犯法我知道,但是...”沈来哐的一声将棒球棍扔远,重新点了根烟,“在江城,我沈家就是王法。”
莫望山看着不成人形的刘铭威,缓缓道:“我知道,但是,你有想过你这么做,会给池意惹来多大麻烦吗?”
沈来好似被烟熏迷了眼,眉头微微蹙起,朝前走了几步,靠坐在废弃书桌上。
“刘铭威和池意不合,所有人都知道。而今天,池意也在场,刘铭威被不明人士殴打,你觉得,旁人不会把这件事情和池意扯上关系吗?”
莫望山说得恳切,却不料,沈来听后放肆大笑起来。
“说一句天真,也是觉得抬举你们这些人了...”沈来单手抱胸,踢了踢刘铭威的脑袋,“诶,说说,今天你挨打了吗?”
“咳!咳!没...”刘铭威奋力摇着他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没有,是我,是我自己摔了...跟,跟池意...”
“你他妈还敢提他的名字!”
“你跟沈回比差远了。”
此话一出,沈来准备落下的脚果然顿住,就连他狠戾的目光,也从地上那摊烂肉身上,转移到了莫望山脸上。
“总算知道,为什么池意会喜欢沈回,而不是你了。”
莫望山还是那副淡然自若的模样,甚至在沈来冲向他,将他推到墙上,双眼猩红准备动手时,依旧处变不惊。
“你威胁不了我,我不是沈回。”莫望山说,“我一和你没有血缘关系,二没有所谓的道德枷锁,三没有把柄在你手里。”
他看着沈来抬起却始终没落下的拳头,继续道:“你觉得自己能骗到什么时候?”
沈来死死盯着他。
“池意他只是善良,他不是傻子。”
莫望山察觉到横在自己脖颈上手臂的松动,强压许久的心跳终于在这一刻疯狂跳动。
这人是个疯子。
莫望山清楚的知道这一点,跟一个权势滔天的疯子「谈判」,不亚于虎口拔牙。
但他不知道,疯子比猛虎更可怕,因为他会不择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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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池意对第一场客场十二强作战很是满意。
他掏出手机,正准备给中场休息时,因事离开的沈回电话,余光就瞥见不远处闪着光的救护车。
看热闹几乎是人的本能,池意也不意外。
他挤过人群,正被救护人员抬上车的刘铭威。
担架上的人浑身几乎没有一块好地,甚至没有连呼痛的力气都没有,然而——
刘铭威却在见到人群中的池意后,拼了老命地偏过头,不敢看他。
池意仿佛明白了什么。
只是还未等他找到沈来,一则消息便将他定在原地。
“什么?安庭说偷资料的,还有共犯?”
池意看着神色额外凝重的柳舒云,他急忙对着电话那头的沈回说道:“我晚点给你打回来,出了点事儿。嗯。”
挂完电话,池意站起身走到不肯开口的柳舒云面前,追问道:“你倒是说啊!”
池意跟着柳舒云来到镇上派出所,见到了靠坐在拘留室中,面色稍显憔悴的莫望山。
莫望山没说话,只是一如往常地笑着。
池意愣了片刻,移开目光,向外走去。
“池意,你不会真的相信,莫老师他是被安庭收买,一直待在你身边,就是想要...”
“先听警察怎么说吧。”池意打断急切的柳舒云,“没有证据,他们也不会联系我们。”
听完,柳舒云脚步顿住,难以置信地看着池意的背影。
“根据安庭自首时提供的资料,其中包括转账记录、来往信件和监控视频……”
池意跟着办案民警的翻阅,仔仔细细看起了所有的证据,时不时点头附和、抬头询问。
一旁的柳舒云简直要被气死了,若非身处派出所,她都能把池意按在地上捶,顺道,摇一摇他脑子里装的是不是浆糊。
“如果我要追究,那莫望山是否会...柳老师!”
池意无奈看着气冲冲离开的柳舒云。
等他从派出所出来时,天已经大黑。
池意走在月光刺破树叶缝隙,落下影影绰绰的小路上。
辱骂、跟踪、诬陷……
谁都不知道,他到底还会做什么,沈来简直就是个疯子!
咔!
身后传来枯枝被踩断的声响。
池意还没从回忆中抽身,他按亮手电筒,慢慢转过身,从左到右、一一扫过:没有异常。
他熄灭光束,拨通沈回的电话,随即,没有丝毫犹豫地狂奔起来。
火车轨道和农田间狭窄的小道上,时不时就会有滑落下的碎石,稍不留神就会踩上。
池意不敢回头,甚至没法回答电话那头沈回的询问。
池意看着遥不可及的村口,定下心来、脚下转弯,跨进高至大腿的草丛。
他猫腰走了一节,蹲下身,强行平复着心跳,生怕快速呼吸时的身上缓动,会引来野草摆动。
“还有十五分钟到竹湾村,你在哪儿?”
哪怕池意已将电话音量调至最低,但他依旧能听见沈回的镇定语气中的一丝慌乱。
他说不出话。
一是偏僻野草中,除了风声实在太过寂静;二是他的喉咙,正因为紧张干涩得扁平。
池意的大脑神经被那日北山车库中,一拳拳猛砸、一脚脚狠踹,所带来的恐惧所占据。
他紧紧捏着不停颤抖的手,打开深色模式,又将屏幕光线拉至为0,快速给沈回发去共享实时定位。
听着碎石踩动的窸窣声响,池意反扣屏幕,咬着下唇,接着浓密野草中难得的缝隙,窥视着不远处的斜坡。
“小池?”
沈来的声音传来。
池意一把捂住自己的嘴,不知是因为惧怕,还是光听见对方的声音,就令他忍不住作呕。
“是我,你在这儿吗?”
沈来脚步声逼近。
池意蹲着的双腿已经从发麻,变为难忍地颤抖,却怎么也动不了。
“池池,快出来。”
沈来伸手拨动着野草。
池意的口鼻已经被手揪得阵阵发痛,无感却愈发敏锐,就连野草拂过肌肤,都像是刀割一般。
“这儿太黑了,我哥有夜盲症,来不了的。”沈来的话语极尽温柔,“出来吧,我带你走。”
呜——呜——
绿皮火车刺耳的示警喇叭响彻夜空,随之而来的是轰隆隆的铁轮声。
哐哐!哐哐!哐哐!
如同池意狂跳的心脏。
他放下手,借着巨大声响的掩护,无比谨慎地转身,小心翼翼地朝着远处朦胧的光亮跪爬、移动。
那大概是村西竹湾湖的码头灯,而光亮就是黑夜的终点。
一点点、一点点...直到他看见那光亮愈发接近。
错了,那不是码头的灯光,不是黑夜的终点。
池意顺着手指摸到的名贵皮鞋,一路向上,看到了拿着手电的沈来。
呜——
火车最后一声轰鸣远走。
“找到你了。”
沈来似笑非笑地看着跪在他脚边的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