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号风球》左右月

83、83.因讲了出来

　　“为什么第一次见面时，你要假装不认识我？”卢斐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冯轲面前，不可置信地问。冯轸跟着走到他身边，伸出一只手拦在冯轲和卢斐之间，担心冯轲忽然发狂伤害卢斐。
　　“要是你看见一个死在你手里的人，忽然又活过来，能走路能说话，你也会像我一样的？”
　　“是你杀了丹尼斯？”
　　卢斐今天听到太多的真相大白，听见冯轲亲口承认往丹尼斯的酒里下毒、毒死了他以后，竟然也不怎么惊讶。
　　“为什么杀他？”他闭眼缓了缓，再睁眼问冯轲。
　　冯轲坦诚到诡异的程度：“丹尼斯没把相片的原件给我，也没有按我们约定的离开香港，不久以后又拿着原件来威胁我给钱，否则就要把整件事情曝光给狗仔。”
　　“估计丹尼斯差不多喝下毒酒后，我让人到他的公寓里找相片原件时，竟然遇见了……”冯轲把目光投向冯轸：“竟然遇见了我这位相当长情的弟弟，并且已经是个死人的丹尼斯接待了他，接下了他的委托。”
　　“阿斐，我很想知道，被委托去调查自己的死，是什么感觉？”
　　“不好受。”卢斐耸了耸肩，冯轸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亲自见到回来的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谁了。你变了一个样子，可是眼神没变。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竟然是真的。你还能回来，你真的回来了。”
　　“你知道卢斐回来了，所以找到我，让我跟你联手调查，当初我安排去救卢斐的快艇，究竟出了什么事？”在旁边沉默旁听的赵昱汶说话了。
　　“因为你只能死在我手里，别人没有资格杀你。”冯轲说。
　　卢斐身上一阵恶寒，问道：“所以你们查出来了吗？”
　　赵昱汶抢在冯轲之前开口说：“一个礼拜前，我们才知道当初的真相。”
　　“是谁？！”冯轸急切道。
　　冯轲环视大厅一圈，慢条斯理地说：“凶手就在这里。”
　　没等冯轸和卢斐进一步追问，角落里忽然响起了刺耳的女人尖叫声。
　　他们循声望去，看见冯烨玟正倚靠在一尊观音像边，捂着自己的耳朵，张开嘴，不间断地尖叫。她原本冷淡的五官扭曲在一起，堆挤在上半张脸，看起来十分痛苦。
　　冯烨玟精神不健康，卢斐一早知道，但这是卢斐第一次见她犯病，印象里沉默寡言的音乐天才形象荡然无存。
　　冯家旁系亲戚不清楚冯烨玟的情况，担心她发狂伤人，没人敢靠近，她的尖叫声在这高挑又稍嫌空旷的大厅里回荡，高悬着的水晶吊灯，墙上的字画，博古架上的瓷瓶似乎也跟着摇摇欲坠。
　　卢斐跟冯轸对视一眼，说：“我先把她带到房间里冷静一下。”
　　冯轸点头，他们两人便缓步朝她靠近，被冯太看见，她抓起手包砸在冯轸身上，也尖厉地喊道：“不许动小玟！”
　　“我们之间的恩怨，不要影响无辜的人。”卢斐说着，也没有停下脚步，直到冯轲快步冲到他前方，把冯烨玟紧紧抱在自己怀里，温柔地一下下抚摸她凌乱的蓝色长发。
　　冯轲和冯烨玟从小生活在一起，又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比跟其他冯家子女都要亲密，卢斐以为冯烨玟能在冯轲的安抚下恢复平静，可实际情况是，冯烨玟虽然停下了尖叫，但伸直了双臂，用尽全力把冯轲推离自己身边。
　　好在她已经不再尖叫。卢斐上岛时是下午四时少一刻，，经历过这么一场剖白，现在到了日暮时分，窗外晚霞昏暗，海鸥低飞鸣叫，给岛上容纳下这群各怀心事的人的宅邸平添了不安的氛围。
　　冯润生拄着拐杖站起来，走到窗边，冯太看见冯烨玟暂时无恙，又开口说话：“叔公，我们给够冯轸时间了。”
　　“是。”冯润生又转身，眯起眼对冯轸说：“既然你想知道的都知道了，让你的小情人把锁开了，我们放他一条生路，给你也留个全尸。”
　　跟在冯轸身后、端枪对着他后脑的两人会意，抬了抬枪口，让枪口离冯轸更近。
　　卢斐刚打算开口拒绝，冯轸却对他笑笑，满不在意地说：“没事，你去吧。”
　　“你确定吗？”卢斐有点紧张，向他确认道。
　　冯轸眼角的余光瞟过暗金色的海面，又望向天际，一只断线的风筝飘飘荡荡。
　　他坦然地说：“确定，你放心。”
　　卢斐走向保险柜时，冯轸也跟在他身后，低头在他耳边说：“我不会再让你有危险了。”
　　冯轸呼出的热气涌进卢斐耳中，他觉得耳际的绒毛似乎都在跟着音波摇摆，轻柔的酥麻感一路延伸到脑中。
　　他在许诺一个未来，卢斐清晰地感受到。他在保险柜面前蹲下，脑中浮现出无数的往事。今天听了这么多的真相，他累了，躲进他跟冯轸一起长大的老街，共同念过的学校，日本酒店里放纵的几个夜晚，天后宫前他以为的最后一吻。这些往事，真的已经是遥远的、上一辈子的事情了。不知不觉，他跟冯轸已经认识了好久。
　　手指点在冷冰冰的电子屏幕上时，卢斐打了个寒战。
　　他在害怕。
　　但他已经多久没有害怕过了？害怕结果不如预期。卢斐问着自己，恐惧，爱与期待，到底谁先诞生，谁更重要？他又想到那些跟冯轸开玩笑一样商议的未来，一同开间云吞店，回到他们的起点弥补他们错过的一切。那样的未来，似乎眼看着就要来了，但没有到手之前，总是岌岌可危。
　　屏幕上显示出一道波纹，需要卢斐说出冯轸设定的密码词语，进行声纹验证。
　　“我该讲什么？”卢斐回头问冯轸。
　　“Alive。”冯轸回答。
　　“Alive。”卢斐对着保险柜重复念道。
　　屏幕上的进度条缓慢前进，直到占满整个空格。机械齿轮运转的声音生涩地响起，大厅里的人互相对视，都屏息静气，最后把眼神锁死在柜子上。
　　短暂的三分钟变得无比漫长，落日入海，只剩扁扁一线留在海平面上。
　　“咔哒”一声，柜门弹开了。
　　柜子里不负众望，里面堆满了黑色皮面文件夹，冯家集团公司所有重要文件，连同冯轸搜集的大量能让冯家倒台的秘密资料，都安安静静地待在箱子里。
　　冯润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赵昱汶的搀扶下走到保险柜旁边，弯腰要去拿里面的文件时，冯太也走过来，喊道：“等等——”
　　冯润生不甘愿地停手，冯太满脸堆笑：“叔公久不在商场，做事洒脱随意，游侠风范。”
　　冯轸吹了个口哨，里面的文件都关乎冯家集团立身的命脉，关系紧要，冯太和冯润生两方人都不会愿意对方多看到哪怕一个不该看到的字眼。
　　“我觉得你们很需要有人来替你们公证，做资产分配。要不我来做这个人？”冯轸双手抱胸，自在地靠在墙上，“保证不偏不倚，中正诚实。”
　　冯润生被冯太驳了面子，听了冯轸这番话要发作，拐杖举到半空，即将重重落在冯轸腿上时，冯太拉住他。
　　“何必跟一个快死的人斗气？”她热情扶着冯润生坐下，“以后集团的事，我一个单身女子可顾不全，该有叔公操劳的，精气神需要从现在开始养。”
　　冯轸嗤笑一声，冯太瞪他，拍了拍手示意众人听她讲话：“既然保险柜已经开了，剩下的事是我们冯家自己的事，不相干的人可以请走了。”
　　她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眼睛是看着卢斐的。见卢斐不动，她眼里闪过一丝憎恨，说：“你放心，冯轸现在还需要配合我们签字，等那时候到了，我让你们见最后一面。”
　　大厅里又骚动起来，不知道谁开了灯，壁灯，顶灯，落地灯，照亮这栋被黑暗包围的小岛孤宅，照得每个人的五官和发丝都清楚。
　　卢斐的眼神掠过一张张大厅里脸，人人脸上有种挥之不去的兴奋，初冬的空气里似乎也多了燥热。
　　而刚刚被曝光出的自己、丹尼斯与冯铎铮的三场凶杀案，已经被这群准新贵抛诸脑后。要是日常的茶余饭后，或许还有人有兴趣追问真凶，但现在这样的情况下，没人再在乎已经死去的人。
　　“那我先走了。”卢斐轻描淡写地说，又跟冯轸做道别的拥抱。可能出于冯太刚刚让他们见最后一面的许诺，又或者他们早就看淡生死，他们这个拥抱来得随意，不像生离死别，只像早晨从家里出门时无关紧要的告别。
　　没什么人注意他，只有赵昱汶送他到门口。
　　“对不起。”赵昱汶又说：“其他的事，我结束后找机会跟你讲清楚。”
　　卢斐没说话，摸着大门把手上的雕花，饶有兴致地仔细观察后，才吃力地推开门。
　　他甫一开门，一群穿着警署制服的男女涌进大厅。陈敏贞站在最前面，皮靴在地板上响亮地踏着，径直走向冯太。
　　冯太不失镇定，摸出手帕抹掉额头一滴汗，问道：“香港警察什么时候有随意闯入民宅的资格了？如果有，这届特首选举后，我一定要建议王特首……”
　　陈敏贞掏出证件，打断她的话：“西九龙重案组DCS督察陈敏贞，目前正式以涉嫌10.15特大非法器官走私案件、涉嫌组织非法拘禁、谋杀外劳两项罪名将你逮捕。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将会成为呈堂证供。”